第12章 生死（一）
这是鬼蜘蛛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虽然他早已发现了少女身上那不同寻常人般的力气，但他却实在没想到对方竟会在当下这种节骨眼上还会做出此等疯狂的行为。
所以这臭娘们……是打算跟他同归于尽？！
当鬼蜘蛛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立马就拔出了腰间的武器。
不过速度下坠的身体彻底打乱了原本的平衡，以至于令他朝少女手臂砍去的刀刃最后偏离开了轨道。
还是晚了。
在鬼蜘蛛挣扎无望地感觉自己已经掉向深渊之时，极其不甘的内心忽然就开始后悔了。或许……他应该早点杀掉这个女人的。
手中的刀被途中坚硬的崖壁骤然弹飞，在半空飞旋着擦断少女几缕长发后无声地坠入了底下那一片漆黑里。
什么也看不清…
沉鱼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就宛若在经历蹦极一般的刺激。
只是在没有被安全绳索套着的情况下，这种注定要被摔得惨不忍睹的死亡倒计时……还真的就令人无法再继续保持淡定了啊。尤其在这看不到底的黑暗之中，不清楚自己何时落地会嗝屁的那种敏感几乎很快遍布了整具身体，甚至还将所有负面情绪在一瞬间给放大了数百倍。
原来……这便是频死之时的真正感受吗。
比起在来到这世界前所受到的那一下简直痛快的了结，这种强烈惧怕到令人难以招架的崩溃折磨，才是最可怕的。
沉鱼不禁颤抖地闭上双眼。其实若抛开身体自主的本能反应，她觉得在深扒一遍自己那真实的内心后，实则也并没有多少恐慌的。因为不过是第二次死亡罢了，所以那莫名来源的情绪，沉鱼更多的认为……它应该被称之为讽刺。
看来是她想错了吧。原来这并不是命运给自己打开的一扇窗啊……
天，逐渐迷迷蒙蒙的亮起。
阴沉一片的灰暗在被周围笼罩的稀薄雾气里有些压抑的令人透不过气。
经过昨夜一场惨绝屠杀后的村庄如今已是被大火烧的彻底一干二净，那黑漆燎光的破败残骸中也只剩下了还在不断冒出来地缕缕灰烟。
远远望去，萧索漫地。
若不是还有曾经设下的注连绳勉强附在于此，这时隔许久终于赶回来的法师还真以为自己是来错了场地。
“怎么回事？”
明明离开之前还富有生机的村子，为什么再回首，竟是已阴阳两隔……
弥萢难以置信地走进一条已不复之前模样的残破村路，在几个没有被大火烧尽的死人旁停下脚步。
他仔细查看了下村民尸体上的那一道道深可见骨的致命刀伤，真是讽刺，谁能想到自己特意准备的防御结界，竟是完全没有将那些同类强盗也考虑进来。
果真世事无常，难道这就是注定躲不开的命运吗…
弥萢惆怅地叹息一声，随后似想起什么，脸色骤然大变的同时，整个人飞速地就朝村头一个偏僻方向直奔而去。
不过等他到达目的地时，却发现这里的屋子竟是完好无损。虽然也有被强盗明显洗劫过后的痕迹，但总归没有起火，而且最重要的是附近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这是不是说明她们还活着？
可能因为恰巧不在家而躲过一劫或者……是被强盗掳了去……
就在弥萢胡乱猜测之时，他身后逐渐走来个一瘸一拐的身影。
“……弥萢…法师？！”
那干哑的嗓音带着有些不确定的疑问，传进和尚耳中。
弥萢顿时愕然地转过头，在看到眼前这一身狼狈却又安然无恙的小女孩后，松了口气的片刻，目光又朝四周张望去。
“……怎么只有你一个？她人呢？”
闻言，阿祭就宛若被戳到致命伤口般，无比沉痛地垂下头。
那压抑了一整个晚上的滞郁心情在突然见到眼前这消失多日的法师后几乎一下子就不受控地崩溃到忍耐边缘。
“她……她为了保护我，一个人……将强盗引开去了……”话音落下之后，周围便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而阿祭的双肩也在这时候开始止不住颤抖地厉害，甚至语气里的哭腔都愈发浓重起来。“我刚刚去找她…可是……”
她缓缓抬起手中抱着的一只草鞋，整个人忽然间便犹如气球再也装不下丁点空气般的就那么破开了。
“可是那里是悬崖！”
人一旦有了软弱的宣泄口便会再也制不住地爆发出去。这一刻，几乎所有的负面情绪在猛然间就冲破了心中堤坝，汹涌地，将女孩彻底淹没。
弥萢安静地注视着阿祭那骤然失控到抱头大哭的悲苦模样，心中有些感伤的同时又如被打翻了五味瓶般复杂难耐。
原本他这回来的一路上还在为少女找寻无果后的孤苦无依做相关的未来打算，可现在看来……没成想他们终究，竟也只是有缘无分罢了。
弥萢颇为遗憾自己的好梦难圆，悲悯的目光在下一秒投落向周围那些惨死的村民上。
然后秉持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的心肠，这也算是法师为村子如今，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弥萢放下锡杖，将衣袍利落地撩起。
接着就在从村里的废墟中找来一把还勉强能用的铲子后，他便开始这样一直忙了有大半天的时间。
直到最后将所有保留下全尸的村民都入土为安时，阿祭的情绪也看上去已然是稳定了不少。
于是她主动将少女的遗物放入坑中，看着它被黄土一点点掩埋，直至最终化为一座冰冷的坟包之时，才突然开口，声音里是带着大哭过后的低哑。
“呐……弥萢法师……”
“你说……如果她若真的是妖怪的话，你会被蛊惑吗？”
这是什么假设问题？正在给村民们做超度的法师立马头也不的坚决道：“不会。”
在听到这句话时的阿祭十分讶然。她不甚明白村民们口中那所谓要表达的，其实是弥萢有个花花心肠的意思，她只是单纯的不明白。“为什么？我听村民们说你很喜欢漂亮的女人。难道是这位小姐长得不漂亮吗？可是……我觉得…她很好看……”
这顿连珠带炮的意外问题几乎轰得法师脸上那一本正经的神色差点就再也挂不下去。
他不由快些念完剩下的经，然后扭头瞧向身侧女孩。注视着那一双并未参杂有任何质疑与责备的纯粹眼神，弥萢忽然间竟生出了一股子莫名的心虚来。
说实话，他这次回来的路上还的确遇到了点意外。
谁曾想那竟是一个相当会蛊惑人心的美丽妖怪，不过最终已经被弥萢消灭掉了，除了多耽误几天的行程外并无其他损失。
但这种如实的真相却不可让女孩知晓，因为无论结果是不是完美收场，总之过程有些丢脸的只能永远埋藏在自己肚中。
不过阿祭似乎也并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回答，面对和尚的沉默她没有再继续深究的意思，只是一直神色低落地注视着跟前的坟堆。
然后突然无比希冀地喃喃出口。
“倘若她真的是妖怪就好了。”
“或许那样的话……”
“她应该就不会死了吧。”阿祭强颜欢笑地弯起眼来，但声音里却几乎都是压抑不住的艰涩。
“阿祭你……”看着女孩这个样子，弥萢原本十分惊憾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无比复杂。他没有再说话，只静静立于一旁，心中感慨万千地看着对方将摘来的一株红花用力地插入那坟前。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阿祭神色落寞地注视着眼前空白一片的木碑，遗憾地垂下头去。
“…那我……可以给你起个名字吗？”
她目光缓缓落向视野中那株摇曳在微风中的红色花朵上，静默良久之后用自己仅可以听见的声音低语道：“就叫……”
“茑萝。”
阿祭试着唤出那朵花的名字。然后又在重复几遍觉得相当合适之后，她沉郁良久的表情在这一刻才恍然有了几分生气。
“果然还是这个名字好听呢。”红绿相映着就像星星一样形状的美丽茑萝花。“其实……我原本是想叫你阿星的。因为你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漂亮……”
“但……我无法让自己去坦然接受那个名字，所以……”阿祭嘴角微微扬起，湿润的双眼因回忆而不禁溢出零零碎碎的柔软来。
这些茑萝花曾是哥哥栽种给她的，并且拥有着他们兄妹两人羁绊的重要意义。阿祭一直以来都十分爱惜，所以她才想给少女用这个名字…
“茑萝……姐姐……”
当这个被自己无数次幻想过的亲切称呼自嘴中溢出之时，阿祭骤然发酸的鼻子几乎让她险些又差点泪崩出来。
“真是很抱歉啊，因为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擅自将你视为了我的亲人…”
“其实……我很早就想这么叫你了，只是…你听不懂我的话而已。”
“也许…我真的可能就是星杓口中所说的不祥之人吧。不然继哥哥之后又怎么还会连累到你……”说到最后阿祭忽然就瞪红了双眼，整个人此时此刻是那么的不甘且愤恨。
“我无法原谅自己，也许我真的就该自生自灭为好……”但是，她还有一件死不瞑目的事情非要去完成不可。
那就是，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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