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霁清掌柜
“奴的父亲曾是长生库的朝奉,母亲曾为忆珞堂做事。”
那小丫头将袖子从两边侍从手中拽出来,她不紧不慢向顾望昭行了一礼。
“耳濡目染,奴自幼便可以准确判断珠宝玉器、名作古迹的真赝。”
她侃侃而谈,自夸之词也显得条理清晰,言语间透着一股子谦逊和睿智的气度。
顾望昭故意晾着她,一言不发,坐回木椅上把玩着一颗红宝石。
这小姑娘是个人精。
长生库和忆珞堂都是原本客人络绎不绝,几年前却突然陨落的铺子。长生库是那时数一数二的典当行,口碑服务皆为上上乘。忆珞堂则是京城家喻户晓的珠宝行,款式新颖质量优良,一时为宫中贵人喜爱,甚至特聘该堂为皇室特供。
她先抛出来这两个声望极好的铺子拿来当噱头,勾起顾望昭的兴趣。又只字不提自己的劣势——尚青的年纪,这套说辞可谓是滴水不露。
顾望昭又细细打量她一番,那小丫头盯着她凌厉的注视,仍不卑不亢滔滔不绝。
衣衫破烂,面黄肌瘦,再加上她最开始提起自己父母双亲时用的曾经。顾望昭几乎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怀才不遇被人欺辱的小可怜形象。
就在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时,铃兰凑在她耳畔哼哼唧唧轻语。
“小姐小姐,这个小女孩好可怜啊,她这么聪慧却被人欺负成这样。豆蔻年华,粗布麻衣,挨饿受冻……王司理刚刚当着你的面都叫人那么粗鲁的对待她,我们不帮她的话,她绝活不久。铃兰愿意把自己那份月钱分给这个小丫头,小姐,你就救救她吧!”
不止铃兰,周围的一圈人等皆或多或少露出丝不忍和怜悯,大堂中除了那小丫头微微发颤的嗓音,竟无一人再言。
听了铃兰的哀求,顾望昭一愣,环顾四周,而后猛地泄出一短促的笑声。
被耍了。
她眼中蓄着笑意。
这小姑娘分明对自己的家庭背景、生活状况只字未提,却硬生生靠着破烂的衣裳、满脸的脏污、对暴行的忍让和自己那通身不凡却被磨灭、向死而生的孤勇、不卑不亢却带着颤音的言说……这些微妙的反差,激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同理心,仿佛他们也挨饿受冻、造人□□、怀才不遇一般。
这遣词造句和连自己都能当渲染气氛的工具而利用的智勇,确实让也不得不顾望昭拍手称绝。
那小丫头的声音仍缠绕在大堂的上空,除了顾望昭,无一人意识到不对劲儿。
一道优美的弧线打断了这怪异的静谧。
顾望昭随意将手中的宝石抛出,扬声道,“谁接到就是谁的。”
宝石直直向那小丫头砸去,四周的仆从和伙计们蜂拥而上,哄抢宝石。
唯有那小丫头站在原地,延伸仍定定地锁在顾望昭身上,半点都不为外界影响所动。
恍然间,她好像透过无数只挥舞的手臂,看到了顾望昭嘴角扯出的一抹真情实意的笑容。
她来不及确认,那笑容转瞬即逝。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谢谢顾大小姐!谢谢顾大小姐!”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捧着宝石不住欢呼,没抢到也只是叹息一声,随即便庆祝他。
“那宝石朝你面前投去的,为何不接一接?”
顾望昭捻着团扇流苏把玩。
“不属于奴的,奴不强求。更何况奴尚且年青,不便于同家中有子女,担子重的伙计们去争夺。”
“你可知我为何要将它抛出?”
“那宝石品相平平,定是小姐觉得不好把玩,又念及众人为顾家做事辛苦,拿来犒劳大家的。”
好一个伶俐的小姑娘。
三两句解了顾望昭设的话套。
既告诉顾望昭自己早已看出这宝石价值几何,同这些伙计不同,追求远不止于此。在大家面前维持了自己知礼懂事的形象,又为顾望昭架了个重视下属光环。
滑,真是滑。
顾望昭自是不能拂了自己未来手下的面子,她舒舒服服顺着小丫头勤勤恳恳铺的路走。
“既然如此,你就为我做事吧。”
满堂的人都松了提起半天的那口气。
“不过——”
顾望昭确信她听到了一片抽吸声。
“不要做朝奉了,我有个更适合你的活计。”
“呼——”
又是满堂泄气声。
“奴……霁青明白,感谢大小姐开恩。”
“要谢,就谢你自己吧。”
此时的霁青并不明白,她要面对的是怎样的挑战与变革。不过,她不会输就是了。
“铃兰,叫人备车,去西北街那栋银楼。”
“是,小姐。”
马车车舆里,霁清悄悄捏紧了拳,她满脸惆疑,嘴张了又合,“大小姐,奴不适合同小姐坐在一起。”
“刚刚还能言善辩,脑子灵光,现在怎的这般迂腐。”
顾望昭捏着本书卷翻看,闻言抬眸斜了她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回书卷。
“铃兰,停下。”
马车停了下来。
霁清咬着下唇,眼底闪过一丝恐慌,她怕自己的话惹到大小姐不开心,自己又过上贫苦的日子。
“把她弄出去。”
闻言,霁清终于绷不住情绪,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脏兮兮的小脸划过一道白色的泪痕。
“大小姐,奴错了,奴不应该问东问西,奴不应该多嘴。”
她说着,就伸出手往自己脸上狠狠扇去。
哎?怎么不疼?
霁清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刚刚还离得远的铃兰已然到了她身旁,满脸轻松环住自己的手腕,没有半分吃力。她试图挣脱,却不得动弹。
铃兰握着霁清瘦骨嶙峋的手腕上下摆了摆,扭头跟顾望昭调笑,“小姐,你看着小丫头,瘦的都不成人样,好像一动就碎了似的,回去可得叫人给她好好补补。”
顾望昭仍窝在软塌里不为所动,懒散的不行。
“赶紧带她去铺子里沐浴更衣,这身打扮怎么去见人?”
“走吧?霁清姑娘?”
铃兰揽着霁清往路边铺子里走,霁清这才缓过神来。
原来大小姐不是要扔她走,而是要带她去沐浴更衣。
她眼神迷离,大小姐……真好啊。
在马车里等着的顾望昭猛地抖了个寒颤,也不知道是谁在说她坏话。
她捧着拿书卷心不在焉,只想着自己的香云纱吩咐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她真的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成品了。
快到顾夫人寿辰,自己也好借那稀罕物什儿献给顾母,不至于跌了面。
突然,从车厢顶传来了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顾望昭闻声,刚要抬头看。
砰的一声。
一条腿在车顶踹出了一个洞,伸进了车厢中。
“……”
“???”
顾望昭想不明白。
哐的一声。
车顶的木板支持不住,那人重重跌进车厢内。
车前的侍卫匆匆掀开帘子。
“大小姐,大小姐,您没事吧?”
“……”
那人迅速起身,黑巾蒙面,垂头半蹲在车厢里不作声响。
顾望昭谨慎地站起身贴住车厢边缘,尽量与那砸下的人保持距离。
“大小姐!”
突然从头顶传来一声娇呵,铃兰踩着碎木,从那大洞里跳进车厢,拦在顾望昭身前与那人对峙。
“……铃兰”
“大小姐,你没事吧,这里交给铃兰。”
铃兰似是不放心,侧首想要确认一下顾望昭的状况。不料被那贼人抓住机会,猛地出手与铃兰缠斗起来,一时间铃兰脱不开身,与那人死死纠缠。
顾望昭也不犹豫磨叽,她知道术业有专攻。铃兰身手比自己矫健,她都被缠住,更何况自己?
她头也不回地下车,准备去叫人帮忙。
“来人……”
顾望昭的求救刚脱口,就被一蒙面人绕后捂住口鼻,不得发声。
她也不乱动,只斜眼向后瞥。
好的,一模一样的黑色面巾,还是团伙作案。
那人劫着她,也不管同伙死活,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顾望昭看不出这人武功深浅,只知道身后的追兵都被甩掉。
寻了一处僻静,那人随意将她从墙上扔下。
顾望昭一个后仰踹到了墙,这才勉强稳住身形站定。
这要是一般人家的姑娘,早被摔得半死不活了。
“你要什么?”
顾望昭知道那人放下自己,是因为有足够的信心确定她根本跑不掉,她索性不做那无用功,先手出击发出询问。
“把那玉佩给我。”
那人站在墙上居高临下睥睨着顾望昭,嗓音低沉。
“那玉佩不在我这儿,在铃兰那里。”
顾望昭哪知道是什么玉佩?她只明白,这人这个口气,是笃定那劳什子玉佩在她这里。就算她辩解,这人也未必相信,倒不如大方承认。
“你侍女那里没有,就在你身上。”
顾望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从这人波澜不惊的语气中努力窥出情绪来确定自己回答的方向,保证自己可以活命。
“我这里真的没有,不信你搜?你要银子吗?多少我爹娘都能出,我是顾望昭,是顾将军独女,他绝不会拒绝你。”
她神色微变,又成了终于憋不住冷静,情绪爆发的娇贵大小姐。
“就在你身上,不要装傻充愣。快拿出来,不让我就先杀了你,再找。”
拖得时间越久,他们就越危险,这人语气明显变得焦急。
“我……”
顾望昭来不及窃喜,那人又突变了主意,抽出匕首直直向她脖颈划来。
成了。
她眼底闪着狡黠。
如果那人熬不过她,率先出手,自己就可以借着那人因为她刚刚表现出色厉内荏的轻视,趁机反打。
不过——
哎?
顾望昭的身体猛地腾空,后背贴着一堵带着暖意的胸膛。
“属下来迟了。”
她下意识扭过头想看看来者何人,却发现这人竟也蒙着面。
就在她感到没趣回头的时候,发簪悄然掀起面纱一角。
“……”
这太阳的晒痕,怎么这么像是一直戴着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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