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奸臣没落
丞相府内,程芳年虽已是庶民,但朱仝渊念及他效力多年,并未令其搬迁。
雪鬓霜鬟,整齐束着麒麟碧簪,在日光映照之下,苍老的皱颜也显出几分闲庭野鹤的雅意。
程芳年坐在庭院中的海棠树下,轻摇椅,好整以暇。
他在等候着豪渊带回来的好消息,届时兵马大权在手,与斐岛、玫瑰国联手,便能一路高歌猛进,直捣京都。
想想锋利的匕首,一刀割破朱仝渊那傲慢的头颈,便觉得痛快。
如今这凄凉的晚景,都是你一手造成!若不是逼急了,万岁爷,你还能安度晚年呢。
狭长凤眸轻蔑间,瞥见管家何仁健步如飞,心急火燎,不禁皱起怒眉。
“阿仁,说多少次了?君子‘宠辱易不惊’,这样行色匆匆成何体统!”
何仁抹把额间汗水,惊惶道:“老爷,皇上派人来了,好大的架势!”
程芳年扶在摇椅上的手一抖,挽住何仁,坐直身子。
“是御前侍卫?”
“老奴不清楚了,有一个身穿黑金袍,配着把刀,看起来好不有杀气。”
祁原
程芳年胸口一滞,面色发青。
他喘着粗气,蹙起眉头:“扶、扶我出去。”
缓缓行至门口,祁原双手交叉,横刀在前。黑金漆刀冷冽如霜,程芳年心下恻然。
他莞尔一笑:“祁侍卫怎么来鄙人这贱地?”
祁原面目冷峻,淡淡扫一眼:“陛下让我抓你回去。”
“有圣旨吗?”
“没。”
程芳年笑了:“没有圣旨,何以说陛下要抓我?恕我不能从命。”
“你心知肚明。”
程芳年还欲辩解什么,脚下一空,竟被祁原一把提溜起,凌空飞窜至屋瓦黑墙之上。
转眼间,花柳深秀,绿荫傍溪,御风亭!
那个至高无上的背影,凛若冰霜,不怒自威,正拧眉思索着什么。
“臣草民程芳年拜见圣上,吾皇万岁。”
朱仝渊从深思中缓过神来,见跪拜地上老态龙钟的程芳年,莞尔一笑:“都说万岁,算来世间何曾有?朕只求生而为英,死而为灵。若不为英不为灵,长生亦枉然。”
花岗岩膈应得膝盖生疼,程芳年强行忍耐,奈何身子摇摇欲坠。
“陛下所言极是。”
“你认同朕的看法?”
程芳年伏低得更深了:“是。”
“那你一介微末草民,为何以下犯上,意谋篡位?”
这话若雷声轰鸣耳畔,将程芳年惊得颅顶裂开八块骨。
大呼:“草民岂敢,陛下待我不薄,我又岂能以怨报德,陛下明鉴啊!”
意料之中的反应,朱仝渊手捻玉串,心下微叹息,命赵离将书信扔到他面前。
一见那书信,程芳年一激灵。
难道是她?
那书信是陈弓范派细作递至府上的消息,约定八月十五月圆之夜,汝阳国大将临风率领八万大军,于日月关外百里处,汇合斐岛国、玫瑰国,共同起事,直逼京都。
双方同执黄金旗,额束黄巾布。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取前车之鉴为意,程芳年当下便将书信揣入怀中,托了宫中细作,掩人耳目,偷潜入延熹殿。
当年初识成蓉儿,程芳年虽已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也难耐情窦再开,处处帮衬。
也是因为她,他才竭力帮朱仝渊力排众难,政治漩涡中扶摇直上,将他捧上皇位。
天意弄人,自己一手扶持的皇帝竟将心爱的女人送去了冷宫。
那时起,程芳年便对朱仝渊恨意深种,忠心皆无。
唯一剩下的念头,便是把持下一届皇位人选;否则,取而代之!
所以,机会一来,便寻至延熹殿中,想将成蓉儿一起带走。
“容我考虑考虑。”
尽管再三劝说,依旧于事无补。他清楚的很,她心里还是装着这个无情无义的九五至尊。
“好,三日后,黄金旗为号,午时一过,你若不来,咱们便恩断义绝。”
程芳年坐于地,一声冷笑。
千算万算,终究一场空。
千防万防,落败美人手。
蓉儿啊蓉儿,吾之奈若何?
汝阳国,丞相府雨花阁书房内。
朱墨漫天泼洒,点干成渍。宣纸张张蹁舞,若蝶翻飞。
刺客早已远去,只余陈弓范的错愕。
花雨落就这么死了?
事发突然,她这种向来身手矫健的女人,也措手不及。
一剑刺穿心脏,血花溅开如出浴芙蓉,惊惹得阁顶落窠的雀鸟,唧唧拍翅而逃。
花雨落妖冶的桃花眸,填满不敢置信的惊愕与不甘。
陈弓范手中毫笔滴下墨水,他惊醒,抛下赶来扶起花雨落。
撕心裂肺的怒吼传来,震响了雨花阁四角飞檐上悬挂的道铃铛。
四个死士如游隼般迅猛,自偏阁纵身上跃。
一进来便见到陈弓范,弓背成曲,手里怀抱那瑰艳美人。
“给我把刚逃走那狗贼抓回来!”他双眼泛起血丝,面目狰狞。
四人从未见过丞相如此失态,惊疑片刻后领命退去。
陈弓范悲绝地抱起花雨落纤柔身躯,步步下阶梯,行至雨花阁旁的梧桐树下。
此树乃二十年前自己亲手所植,树下埋着发妻遗物。
也是那一年,他遇见了年仅八岁的花雨落。浑身褴褛,瘦如柴骨,蹲在墙角根看着别的小孩抢食剩饭。那双忽闪闪的大眼睛,明月般清澈,灰扑扑的脸蛋娇软可爱。
一见到他,便聪慧地冲上来缠住自己大腿:“大爷,一文钱我就能给你跳支舞。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一个包子一支舞,倒是很划算。陈弓范给了她一两,从此,她便是他的了。
虽然他很严苛,从来不苟言笑,但他关切地知晓她一举一动,一颦一怒。
他冷笑了下,自他训练花雨落成为刺客后,她便再也没有笑过。
她不能对任何人笑,她是他的!
陈弓范抬眸黑沉,如今的梧桐葱郁,苍翠壮实。
午时烈日熔金,透过梧桐枝叶斑驳落下,叶影丛丛映照在脸上。
深呼吸一口,缓缓将花雨落放下。
令下人拿来锄头,他奋力刨开根土,将花雨落埋葬在了遗物之旁。
解下腰间的玲珑麒麟玉佩,系在花雨落衣衫上。
管家惊呼:“老爷!这可是你最心爱的随身物件。”
陈弓范不作声,蹲在尸首边久久凝望。
杏花微雨,绸缪寥落。
在举兵前夜,竟有人要乱他心神。陈弓范攥紧双拳,此事不成岂丈夫?
一只白鸽落在肩头,他取下附在鸽爪上的纸条,展开:万望勿失兄芳年。
陈弓范将纸条揉捻成褶皱,扔进土坑,填埋上泥土,便转身回阁。
政和殿内,诸大臣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朱仝渊。
人心躁动,猜疑隐隐。
赵离跨进朱槛,拂尘在臂弯一揽,细声细气道:“传皇上口谕:今日朕身体不适,免早朝。”
诸臣附耳低语,眼波暗转。
朱仝渊登基二十余年,日日勤政,风霜炎日,从不缺席早朝。哪怕抱病有恙,也是坚持来。
难道
李益和上前:“公公,奏折怎么办?”
“李大人,奏折自然是由咱家交给皇上。只是,太医特意交代,不可过度劳累。恐怕批阅,要由司礼监先批红。有要紧事,也得由那边禀报给皇上了。”
李益和忧心起来:“皇上龙体有何不适?”
赵离莞尔:“这就不是李大人该操心的了,您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沁春殿内,朱仝渊躺卧床榻之上。
数日高烧不退,头痛欲裂,今日凌晨便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起来。
陈媛儿敷了整夜冰巾,也不见好。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开了几个药方均不见效,跪在殿内,战战兢兢。
她袅袅款坐床边,轻柔抚摸:“不怪你们,心病得由心药医,退下吧。”
太医们暗自舒口气,齐齐退下。
陈媛儿心如明镜,几日前,本想去延熹殿取回之前自己命贴身宫女,秘密涂搽在百合花上的致幻香。
却恰好偶遇朱仝渊身披黑大氅,由祁原伴着,推门而入。
陈媛儿只好紧急躲入拔步床下。
朱仝渊独自踏进,久久站立门口,细细打量一圈,径直走到梳妆镜台前。
黄金压鬓凤玉簪!
精致的簪子齐整摆在镜前,原来她早已料到我会来。
朱仝渊轻轻拿起,簪子上的翡翠玉珠玲珑摇摆,嗅了嗅,依旧残存了她的香味。
这支簪子,是朱仝渊登上帝位后,特意嘱咐工匠为她打造的,以示专宠之爱。
犹记得,当初成蓉儿每每去见他,都会插着这支鬓簪。丰姿冶丽,簪衬沉鱼,光彩照人。
他嘴角划过一抹甜蜜,取出蓝锦缎子汗巾,将它小心包起,塞入袖中。
手指划过镜台,纤尘不染。据他秘密派来伺候的宫女回报,成蓉儿一直坚持自己打扫,不容宫女们插手。
这里的丝丝寸寸都有她的纤手款弄。
拉开梳妆台抽屉,一封信?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苏轼情深,青郎亦如是?自古情意为惘然,妾身只愿:纵使黄昏路相逢,也应认作陌乡人。恨意切切梦辗转,凝露枝头疑恍然。”
“也应认作陌乡人,蓉儿你当真如此恨我吗?”万箭攒心,一阵刀绞般的心脏噬咬感传来,痛楚不堪间已然泪痕满面。
双眸模糊一片,恍惚间,一个身影在红烛前一闪而过。
“蓉儿,是你吗?”朱仝渊朦朦胧胧,跌跌撞撞朝影子的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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