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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藏私


花珥吃东西的神态很有趣,也说不上是一种享受还是痛苦,任乐舟只觉得好玩。

        他吃饭那样慢,菜与饭还是分开入口的,不知道为什么,食物下肚的瞬间,让任乐舟想到一种禽鸟——鸬鹚。

        他去自己屋里拿了一听可乐,打开了递给花主任,人家如蒙大赦,急忙吞了一口,甚至还翻了个要死不死的白眼。

        花珥不好意思地说:“我嗓子眼儿细,吃东西就这样,我爷就不爱跟我一起吃饭,他怕我噎死在他跟前,他驼不动。”

        “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

        “不完全是,其实是大队办公室现在东西多了,得有人在这儿看着点儿,田叔岁数大了,还是我来吧。”

        任乐舟四处扫了一眼,来这么些日子也没觉得这里有什么值钱的,整个院子最值钱的恐怕就是自个儿身上的行当了。

        “那你爷爷平时吃饭怎么解决?”他只觉得花珥言辞里没有提及过父母,想是五十来岁的人也许是在外做工,不由得同情起老爷子来,尽管他也只是经过花家院子瞄过身影而已。

        “早上好糊弄,中午隔壁婶子给送饭,晚上就有什么吃什么。”花珥拨弄着碟子里剩的土豆块,抬头问,“对了,今天周叔在办公室跟田书记说你那鱼塘的事儿了。”

        “清塘。”任乐舟又坐了下来,“他说鱼苗是他们投的。”

        “嗯……”花珥夹着筷子盯了盯任老板的脸,咧嘴笑了,“你那儿有人看着吗?”

        “有,不过天黑后他暂时住在旁边集装箱房,里头有监控。”说完这话,任乐舟自己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有哪儿疏漏了。

        “哦,”花珥又咽下块鸡肉,捶捶胸口,打了个饱嗝出来,“嗝儿……上回说去你农场里看看,这晚上下班了,一块去消消食?”

        这下就叫吃人的嘴软了,任乐舟欣欣然点头:“走。”

        天色已晚,他俩单身狗捣鼓晚饭本就耗费了不少时间,这时候农村里已经是一片静谧,就连村里的狗都不稀得叫嚷了。

        离农场大门百米远,就听见二虎“嗡嗡”闷着叫,示威没两分钟,大概发觉吼错人了,又嘤嘤嘤地撒娇,任乐舟摸摸他头,立马安静了。

        二虎打量着花主任,只见对方伸出手指在他耳朵瓣儿上绕了绕,这举动让小狗感动极了,立马腆着舌头蹭蹭花珥的裤子。

        花珥径直走向池塘的位置,那里养了点鸭子,怕二虎和外人惦记,所以围挡了起来,任乐舟于是快跑了两步,预备帮他开锁。

        “嘘,”花珥示意他小声,然后从他手里拿过钥匙,极其小心地打开了水禽区的门,“你这儿没监控吧。”

        真叫他说对了,这地方一旦有什么动静,鸭子嘎嘎叫也能把季威叫醒,这里除了水塘,也并没有值钱的,且农场尚在建设当中,实在是不该惹人惦记。

        花主任动作轻,任老板自然也跟着小心翼翼,听到动静前来的季威也尾随其后,只有二虎被扣在了门口,安静如鸡。

        他们仨在鸭棚旁边的树下站着,季威忍不住问:“有情况啊?”

        “应该有。”花珥看了眼手机时间,“应该是吃完饭了,等会儿看看。”

        说完话没几分钟,就听池塘对面有人打着手电筒过来了,听说话声就是虎头村的村民,花珥说:“是老周叔。”

        “他来干什么?”季威问。

        任乐舟说:“干他白天没干成的事儿。”

        “我去逮他。”季威说话间就要冲出去,被花珥拦住了。

        他看向任老板,“任老板,这鱼你要是不要?”

        “要不要无所谓……”任乐舟指着前方要撒网的人,“不是,我就不明白了,这边儿人就明着偷啊?”

        “几个人一起的,不算偷。”花珥回头,鼻梁几乎要擦着任老板的脸了,自己也愣了一下,“法不责众。”

        “那怎么……”季威刚开口,花珥打起电话来。

        “喂,钟老师,你不是最近说要家访吗?我跟你说周鹏他爷爷在家呢,在外头晃着呢。”

        这通电话过后没几分钟,就见对面人开始有点骚动,随后就稀稀拉拉往回走,没一会儿就全体消失了。

        任乐舟不禁给花主任点了个赞,“机智。”

        “他们明天还会来。”花珥指着鱼塘,“不过……见者有份的话……”

        花大爷剁好姜片正要泡脚,孙子一个电话就把他召唤了过来,他扛上自己的家伙事儿,小三轮蹬着就到了农场。

        任何猎物在没有成堆出现时,都无法激起人的狩猎欲望,任乐舟在看见花大爷提起满满一网的鱼后,也按耐不住地加入到捕鱼的队伍中。

        四个人忙活到半夜,老大爷精神奕奕,还是任乐舟看不下去了,让季威把老头儿送回去。

        花大爷当下就不干了:“我这网几年没开张了,好不容易来个大塘,还不让我抛够?”

        “老头儿你这么晚睡觉,明天婶婶叫你吃饭叫不醒,又得说你!”

        “你啰嗦死了,当个干部还管起我了。”花大爷七十多岁,还像个小孩儿似的玩心大起,手中的网被花珥拽着,他又给拽了回来。

        年轻人拗不过老的,只能从旁照看着,仨小的蹲池塘边看老的表演,一直到肉眼可见的网眼兜不住小鱼了,花大爷才收手。

        他把网里的小鱼抖落归塘子里,坐在草地上休息,花珥瞅准了机会,和任乐舟俩人把爷爷架回了三轮车上,临走还不忘捏了两条白鲢鱼放在爷爷桶里。

        “爷爷,明天叫婶婶给你汆个汤,我回家吃中饭。”

        花大爷瞧一眼正在奋力蹬车的任老板说:“小任也叫上,一起吃饭。”

        花大爷又出人又出力,就拎了两条鱼,还让人去吃饭,这给任老板整不会了。

        最关键的是,那十几桶大大小小的鱼该怎么处理,也是个不小的问题。

        田惠海一早来大队办公室,也吓了一大跳,野生的鱼活力十足,办公室地上都是蹦出来的水。

        花珥趴桌上补眠,被田书记拎着耳朵弄醒了,忙把事情原委告知于他。

        “你就不该掺和这事儿,那老周看着你长大的,”田惠海数落着小花,手也没停在桶里挑拣出死鱼,“让你姚哥,去通知五保户来拿鱼,你在这装袋儿。”

        布置好当日工作后,田惠海挑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准备出门,被花珥叫住了:“书记,任老板那儿不用去,晚上他来我家吃饭。”

        “吃个饭能搞定啊,把人鱼塘刮那么干净,我这个书记不得去谢谢人家,”田惠海没好气地拍拍花珥脑门儿,“你啊,别跟人走太近,回头村里人说你,你爷面子挂不住。”

        “我爷要在意,昨儿晚上他就不会来帮我们网鱼了,”花珥蹲地上逗鱼,对着水面吐吐舌头,“他也不想老周叔他们犯法。”

        “法是你定的啊?虎头村要有法,你也不会……”田惠海一摆手,“算了,我抽屉有半条烟,下午你去给你老周叔送去,就说我送的,别叫我为难。”

        “我不送。”

        “你再说句!”田惠海提着花珥胳膊,把他摁椅子上,“你这小子怎么回事,当干部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可咱也不能惯着他们,他们来找一次麻烦,您就去哄一次,我打上学就知道这做错事只有罚没有奖励的道理。”

        田书记老家伙拗不过犟小子,只能喊来姚泽文去办这事儿。

        下午姚泽文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说周万根把他骂了出来。

        “我跟他们说不通,人非说任老板不识礼数,这是虎头村的地界儿,外人没说话的份儿。”

        田惠海摇着手里的旧报纸,企图扇走怒火:“难道不成要任老板给他登门道歉去?那是人家的地界儿,人家自己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再说了,花大爷也掺和了一脚,他周万根还想让人老头儿去给晚辈服软?”

        “他这不是不知道咱们小宝跟他爷爷裹里头了。说是早晨在池塘边看了一圈儿,滩边都是水草死鱼,心里就明白这任老板是蔫儿坏。”

        “才不是。”花珥急忙辩解,“我的主意,再说人家任老板不是把鱼都给咱们了吗,他也没藏私。”

        “就是。”姚泽文附和道,“书记您别膈应了,又气他们又哄他们,这不给你累着了?”

        花大爷晚上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摆了一桌,菜是花珥忙活出来的,寡淡月余的季威就如同县官吃国宴,那叫一个兴奋。

        任乐舟劈劈啪啪”地正与蚊子作斗争,花大爷朝桌上放了瓶花露水。

        “蚊子多啊?”花大爷见任乐舟没动手,自己拧开了瓶盖,朝他腿上怼着,那花露水就跟不要钱的自来水儿似的糊人一腿,“小后生,这苦能吃多久?”

        “大爷这么不看好我啊?”任乐舟划拉着腿上的花露水,顿时舒爽,“您说说这虎头村,到底是想我好啊,还是不想我好啊?”

        “想你好,但更想自己好,这世道不就恨人有笑人无么!”

        花大爷岁数不小了,说话时却思路清晰没有一丝年迈糊涂的神态,任乐舟平白地对这位老人家生出好感,仿佛看见自己爷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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