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故人
这一声可谓石破天惊,众人皆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震惊的神情,站在岳启身旁的沈珣明显感觉到他身体僵硬一瞬,他侧目一瞧,果然见着岳启面上的茫然与惊愣。
那妖物见他不动,竟颤抖着往这走来,沈珣神色一敛,提剑向前,冷声道:“站住。”
“我是岳、岳屏秋,阿启……是姑、姑姑。”
她被沈珣的剑指着,果真不再向前,但她仍旧盯着岳启,没有一点害怕的意思,“岳屏秋”这个名字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陌生的,除了宋研。
他神色变化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这个名字,不就是当初岳启一直打听的那个人嘛。他微微侧过头,不动声色地看向一旁的岳启,果不其然见他脸色变了。
女人的话音刚落,岳启如雷灌顶,他嘴唇动了动,那女子的神情太悲伤了,连看一眼都觉得心里会泛器苦,好像他能感受到她的痛楚一样,岳启只是犹豫了一下,还没冲上去便被沈珣伸手拦住。
“别去,万一是陷阱呢?”
岳启被挡,肩膀撞上沈珣的手臂,他飘忽的神思一瞬间被拉了回来,下意识想要推开沈珣,转过头与他对视了片刻,随即收回了手,哑着声音道:“我……”
“你身上有我一魂,这一魂护你逃出北周,拜师太华,阿启,你九岁那年,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七年前,一切还没有发生时,久处别庄的岳启没有朋友,陪伴他的也许是那些偶然飞过的麻雀,也许是墙角爬行的蚁群。
姑姑这个人对他而言陌生又熟悉,他从未见过,但听过无数人赞叹。
“岳屏秋真厉害啊,能被仙人看中,将来也许能得道飞升吧。”
对他而言,得道飞升就好像永远切断了与他们的联系,年幼的自己本因此悲伤了许久,却在某一天遇到了一个自称是他姑姑的人,那个人陪他在别庄玩乐,同他讲许多奇闻异事,给他平淡无奇的生活带来的别样的光彩。
然而这种快乐并未持续几日,不久,东阳城被吞并,岳启赶回去时已满门遇难,父亲身中数箭,在血海中朝他大喊,“快跑啊,离开这里,跑啊!”
他从茫然中猛然惊醒,疯狂地奔跑着,哪里是归处呢,没了家他能去哪儿,可是父亲的喊声仍在脑海中响着,仇人的癫狂笑声叫嚣着,要穿透他的耳膜,要吸干他的骨髓。
岳启跑掉了鞋,跑掉了一切有关于幸福的概念,他在一夜之间,被迫地流浪了。
“去太华吧,阿启,离开这,开始新的生活。”
那个陪伴他几日的女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轻声地说着。
他慌张地跌倒在地,面对亲人,久久压抑的痛苦浮上心头,女人拍着他因哭泣而耸动的背,悲伤地说道:“对不起。”
“去太华吧……”
这是姑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岳启赤着脚,一身污垢地去奔寻他们说的地方,跨过无尽的长河,踏上陌生的土地,消失了几年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午夜梦回时,永远是父母带血的脸,与女人悲伤的面容。
“姑姑!”
岳启突然挣开沈珣的手臂,赤红着眼睛冲了上去,跪在那个叫岳屏秋的女人面前,沈珣呆愣地站在原地,与其他人一样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有心想要拦下岳启,可是看他悲伤又惊喜的模样又下不去手,只好提着剑站在不远处,仔细观察这边的情况。
他这时沉默地关注着前面的两人,身后的一群弟子也识趣地没有上前说什么,都各自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沈珣目光落在那女人身上,细细地打量了起来,要说起来,他长这么大,这个人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纵使一头白发,可是那张脸却明艳年轻,夺目逼人。
沈珣看了几眼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岳启,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要这人真是他的姑姑,岳启能长成那副模样,倒也不奇怪了,仔细瞧着,他们的相貌确实是有几分相似的。
“我七年来一直在找您,姑姑当初为何消失,又为何……”
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明明是人,却与妖融为一体,为非作歹,残害生灵。
“我少时离开北周,拜于……拜于天璇宗师门下,尘缘尽弃,化名岳凌霄……”
话音刚落,众人面面相觑,恍若雷击。“岳凌霄”这个名字对于他们可比“岳屏秋”要熟悉的多,于太华山众人而言,更是如同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禁忌本身,这是一个太华山不能提起的人名。
太华御宗岳凌霄,字寒州,是天璇宗师最得意的弟子,十七岁成为御宗宗主,雷厉风行,常教魔族中人闻风丧胆,十九岁敢单枪匹马赴会清牙山,与窦琛大战三天三夜,二十岁领兵坐镇伏魔窟,以一己之力斩断窦琛左膀右臂两大妖邪,二十一岁堕入魔道:叛出太华山,被昔日恩师亲手斩杀。
一代奇才,却误入歧途,生时赫赫有名,如雷贯耳,死后遗臭千年,骂名永存,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造就了数不清的传奇,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常听到有关她的传闻,然而如此令人惊叹的人物,居然只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
岳启呆愣地看着面前的人,难怪他一直打听不到任何关于岳屏秋的消息,原来她早就改名了,只是倘若真如传说中所言,岳屏秋又怎会出现在这,七年前又怎么可能回到北周。
“你不用惊慌,如你们所知,二十年前我确实已经死了,只是我罪孽深重,入不了轮回,又因执念太深,留下三魂,两魂困在丰山,一魂回归故里。恰逢北周巨变,我力量微薄,赶到时已无法挽回,这一魂漂泊太久,已无力支撑,只剩最后一口亡灵气,能指引你前往太华。”
岳屏秋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沈珣怔住,原来传说中强势又张扬的岳凌霄也会露出那样慈爱的神情,她伸手摸了摸岳启的脸,顺了顺他因打斗而有些凌乱的头发。岳启微颤着看她动作,听她轻声说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启,你都长这么大了……若是你爹娘还在,看见你现在这样该有多开心。”
她目光如水,落在岳启身上是温柔的,那样的神情怕是妖都难以伪装吧,只是,她又因何变成现在这样,人首蛛身,一头白发,传说中可没说岳凌霄是这模样。
“那络新妇,本是窦琛的得力下属,我心魔深重,又经她挑唆,堕入魔道,丰山一战……”
岳屏秋的神情忽然悲伤了起来,她顿了顿,“我死于、死于天璇宗师剑下,那络新妇也被重伤,为了恢复妖力,吞食了我余下的三魂,我与她争斗数年,才有一缕残魂得以逃出丰山……她重创难愈,实力已大不如前,撑这么多年已是强弩之末,所以这段时间杀了很多人来修补损耗,一时不慎才露出了行迹。方才她受了重伤,压制不住我,我才得以清醒。只是……”
她突然震惊地抬起头看向沈珣,眼神满是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啊?”
沈珣指了指自己,不知道岳屏秋为什么突然问到自己,他摸了摸后脑勺腼腆道:“我姓沈,单名珣字,家中排行第三。”
“你姓沈?你怎么会……你,你父亲叫什么?”
沈珣一顿,不情愿道:“沈观徼。”
“沈观徼……”岳屏秋低语一声,又道:“那你今年多大了?”
“下月初五便二十了。”
“下月初五,下月初五……”岳屏秋低声呢喃,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好像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变了脸色,不再与他说些什么了。
沈珣不解,他想到他身上那奇怪的伤口,又想到络新妇那莫名其妙的反应,他还要再问些什么,可是岳屏秋却闭口不谈,不再回答他的问题了。
她流着泪,抚摸着岳启的脸,很痛苦且不舍地呢喃道:“只是,我罪不容诛,苟延残喘至今已有违天道:我如今见到你已是上天垂怜,我这些年……也想通了,执念既去,怕是余下这两魂也要散了……”
岳启颤抖着双手扶住岳屏秋,赤红着眼,有些无助地说道:“姑姑,你信我,我们去找师父,我去求他,他会救你的……”
听他提起“师父”这个词,岳屏秋的神色动了动,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温柔地说道:“我能有机会看你一眼就知足了,这些年,我虽一直沉睡,但那络新妇与我是一体的,她残害那么多人,这罪也有我一份。倘若我得以苟活于世,这些年死在我手里的人又该向谁讨个公道呢。”
岳凌霄堕入魔道,嗜杀成性,当年她曾在伏魔窟斩杀两大妖邪,也在那里残害了无数同门,她手上的冤魂数不胜数,正道不会容她于世的。
沈珣沉默地站在一旁,他想不通,这样一个人物,她明明可以走得更远,若她没有误入歧途,莫说这二十载,从今往后的千年万年,任何人提到她都会是赞叹与钦佩,又何苦走这样的路,她口中的心魔,又是什么呢?
“你如今有爱你疼你的师父师兄,有对你一片真心的朋友,我很开心……只是无法看你成家立业了,对不起,阿启……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却还要麻烦你一件……”
岳屏秋的手原本贴在岳启的脸上,这时突然颤抖起来,她整个人猛地一震,白皙的面庞有大量血丝开始涌动,岳启惊愕地看着她,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不知所措,只能慌张地喊着“姑姑”。
沈珣意识到事态有变,岳屏秋此刻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皮肤底下有东西在窜动,好像下一刻就会有东西钻出来,沈珣心里暗道不妙,迅速冲上去,一把拉住岳启,想要将人扯到一边去。
岳启被他握住手腕,疯狂挣扎起来,沈珣不顾他动作,一把将他抱住,连拖带拽地拉到一旁,大叫道:“她不是你姑姑!”
他贴着岳启的耳朵厉声喊了一句,岳启被他震得停住了动作,下一刻,岳屏秋的身体猛然膨胀,四肢分化成了褐色的步足,纤细的身躯被丑陋庞大的虫身代替,一只巨大的蜘蛛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原来你没死……蚩楚楚那个贱人真是好手段,让你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既然如此,她欠的债你来还,今天我们就做个了断,一起下地狱吧!”
那只被重伤的络新妇重新占据了岳屏秋的身体,她嘶吼着破口大骂,吐出大片大片的蛛丝。
岳启已经不知作何反应了,他茫然无助地看着这个巨大的蜘蛛,褐色的蛛身上,哪里还能看到一点有关于岳屏秋的影子。
沈珣皱着眉,不知道那个妖怪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他没时间去理会这些有的没的。
岳启神色慌乱,沈珣知道他怕是还没意识过来,只好伸手将他搂住,真元外露,祁乐山庄的阵法再次开启,灵光涌现,将那四处窜动的蛛丝挡住,大家也都提剑相抗,斩断那些缠人的东西。
沈珣抱着人往后退,自繇护在身前,他蹙着眉看向萧涵世,想问问他的想法,见萧涵世也看了过来,厉声道:“她体内妖气与魔气太重,怕是难以维持本性,那络新妇方才受了重伤,不会这么快痊愈的,沈道友,我去吸引它的注意,你见机行事。”
沈珣闻声重重地点了头,萧涵世已经与那妖物斗在了一起,岳启忽然神色一变,一把挣开沈珣的胳膊就要冲上去,沈珣大力地将他拉了回来,箍住他的肩膀冷声道:“不准去!”
他们挨得极近,鼻息几乎缠绕在一起,岳启被沈珣瞪得浑身僵硬了起来,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沈珣,他一直以为他永远都会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沈珣低头看着岳启,发现他红着眼,向来端庄内敛的气息没了干净,脸上似有泪痕,湿漉漉的眼睛怔怔看向他,沈珣喉咙一紧,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大概明白岳启幼年家中遭逢巨变,吃了不少苦才来到太华山,如今好不容易与唯一的姑姑重聚,相逢的喜悦还没持续多久就要面对这样的抉择,他才十六岁,又不是铁石心肠,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沈珣神情缓和了下来,温柔地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声道:“你乖,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她已经不是你姑姑了,那妖物控制了她的身体与意识,如果不除掉它,会有更多无辜的人遇难。小五,我知道你最懂事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岳启茫然又痛苦地看着他,抵在沈珣身上的双手手指蜷曲了起来,他张着嘴想要说话,喉咙却像哑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知道岳屏秋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和妖物早就融为了一体,她们只能同生抑或是共死,被络新妇控制的岳屏秋只会是杀人的恶魔,再也不是年幼时那个会抱着他讲故事的姑姑了。
他身为太华山的弟子,做不到无视妖魔横行于世,如果他冲出去,沈珣、宋研等等,他们所有人都会埋骨于此。然而血浓于水,他与岳屏秋之间有割不断的联系,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
沈珣沉默地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以岳启的性子一定能明白他的话。这短暂的一刻像是被无限地拉长放大,片刻后,抵在他身前,想要将他推开的手最终缓缓地放了下来,沈珣心里的石头陡然落下,他知道岳启已经做出了选择。
沈珣吁了口气,轻轻地摸了摸岳启的侧脸,擦去他尚未干涸的泪痕,随即转身一跃而起,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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