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男扮女装
初春的黑夜重重浓墨，起风了，寒意袭面而来。
悬崖之下，两面环山，左右皆是高山峻岭，突兀的岩石无路可登，岩石缝隙长满了杂草，并非是高不可攀的险峰，但仅靠施展轻功未必能攀登而上。
月色清冷，照着地上的女子，一身残衣，脸色青白。
这时，凌素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胸口随呼吸起伏，睫毛微颤，悠悠转醒过来。警惕如她，瞬间坐直身体，就要翻身而起，但……左腿使不上力了。
待她动了动左腿，牵扯出一片疼痛，才发现摔落悬崖之时，把左腿给摔折了。
也是衰……
被心爱之人一掌拍落下悬崖，受到如此这般的背叛，还要和痛恨的敌国奸相摔在一块，已经够惨了，结果，还把自己的腿给摔断了。
气得很，恼得很。
她蹙眉，气呼呼地偏过头，一眼便看到了身旁的奸相，顿时觉得找到了发泄的办法。再仔细瞧一眼，竟发现他摔落悬崖的时候，脸上的獠牙面具掉在了一旁，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脸部轮廓竟是好看得出奇，甚至……有些熟悉和亲切。
此时，凌素遭受背叛落崖后的低落苦涩情绪正需要一个发泄口。
仅在一瞬间，她的脑中涌现无数个念头——下毒毒害他？断其手脚软禁他？毁了他命根子？或是直接一刀下去？但是……乘人之危，是否卑鄙了一些？
可，再转念一想，如果她不先下手为强，待他醒来，以自己断了腿的状态，必然是劣势，到时她便是刀俎上的可怜小鱼。
到底杀还是不杀呢？
凌素觉得自己既非君子，乃女子也，何需在意卑不卑鄙呢？不，她是溱朝的大将军，那份已入骨髓的自信和倨傲令她无法接受乘人之危的做法，她宁愿在战场上和他一较高下。正纠结犹豫万分之际，她低头垂眸，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在月光的映照下，过分完美。
很快，凌素便决定了——先看看他长什么样再说。
她拖着半残的腿支起身体，整个人往他的胸膛凑去，借着月光将眼前人瞧了个一清二楚，但……这精致如玉雕的五官，生得极好眉眼，浑然天成的鼻骨，翘着唇珠的薄唇。
甚是眼熟。
疑惑之间，她拉长身体往前凑，手臂虚虚地搁在他胸膛，瞪圆了双眸看，一直看，一直看，偏过头再看，但她发现……这熟悉的脸庞，不就是怀素！？
怀素？！
怀素，奸相仇南风？！
“……”凌素此刻想骂人。
什么“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什么“姐妹情深”，什么“凌姐姐你真好”，什么“凌姐姐我好开心”……都是骗鬼的！奸相为了探查她的行踪、刺探她的机密，竟然丧心病狂到男扮女装，埋伏在自己的身边，天天和她姐妹相称？！
这大半个月的相处，她竟未曾发现半点不妥？那奸相亲昵地挽着她逛街看风景，每每清早喊她一起用朝食，偶尔月夜抚琴作诗，兴致高了也会喝些小酒，最可恨的是……他还拉着她一起沐浴！
虽说是两人分开木桶沐浴，且中间还隔着竹帘，谁也看不到谁，但孤男寡女这般那样……他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耍着她玩！
见鬼了！她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心里一阵阵发寒和阴影。
然后，她猛地瞪着仇南风，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横尸山野，又想着倒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于是右手渐渐往他的脖子掐去。感受到一阵寒意的仇南风猛地睁开双眸，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伸出右手阻挡，陡然一股杀意从他身上袭来。
凌素心下警惕，自知万难掐死他，转而一把握住他的右手，借由身体倾倒的力量，用力将他的手臂往下翻折，只听见一声脆响，奸相的手臂被折断了。
杀意，再次袭来。
凌素抬眸，一双桃花眼凌厉又带着愤恨瞪着他，紧紧蹙眉，抿着红唇，脸上还沾着几滴干涸的泥土。
那模样瞧着，又愤恨又生气，像是想要发火但又无处发火、觉得委屈的小媳妇。
两人四目相对，奸相看清楚眼前的人是凌素，爆发的杀意瞬间瘪了下来，只好硬生生给忍着，另一手扶着被折断的手臂，有些莫名其妙。
“我断了你手臂，你都不杀我？”凌素此刻又气又恼，但又因为已然折断他的手臂，不知道该如何发作。
仇南风懒得理睬生气的女子，知其定是会无理取闹，于是直起身体靠在石头上，试着动了动手臂，但是没用，已经被折断了，必须先接骨。
看着他这般淡定自若，凌素更是一肚子火，冷冷道，“怀素？嗯？”
“你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她瞪了他一眼，愤恨无比，“你真是比戏子还厉害。”
此时的凌素心里是极度复杂的，面对眼前这个她恨不得诛杀无数遍的奸相，她应当是毫不犹豫手起刀落，然，她只是看了一眼他，心里那股杀意就没了！该死！
那大半月的相处……实在是不堪回首的往事，要是能化作灰尘，一把给扬了，该多好。
“被你发现了。”至此，他只是勾唇笑着，黑白分明的瞳仁满是戏笑。
凌素再瞪了他一眼，明明生气得很，但又好像不怎么生气，只觉得：美貌实在是杀伤性武器，难怪那么多男子逃不出美人的手掌。或许，美并不分性别。眼前人如此这般恶名昭彰，又如此这般对待她，看着那张脸竟也忍不下心下狠手。
“怀素这个身份，你是何时在锣浮县安排的？”她开始算账了。
“五年前。”仇南风笑着，老实回答。
“故意取名怀素就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包括家中失怙丧母的遭遇，借此引起我的共鸣？巷子里那出戏，就是开始，是不是？”
“我叫仇南风，字怀素，怀素确实是我的名字……”他只解释了这一点，说得严肃认真，由不得人不信。
“……”谁信谁是傻子？
“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你利用推背图引二皇子他们过来，但你知道我也可能出现，所以利用这个身份，埋伏在我身边？”凌素继续反问。
“是。我本来让怀信在你们的水杯中都下了迷药，但不知道你为何还是来了。”
“我没喝。”凌素瞥了他一眼，“怀信这个人，想必就是北漠大王吧？”
“是。”仇南风并无隐瞒。
凌素稍微冷静了一些，又问，“那算命的人，也是你安排的吧？”
“不是。”
凌素侧目看了他一眼，那鄙视的眼神分明在说：我不信，鬼才信。
“真不是我安排的。”他眨着双眸，凌厉眸光透亮，冤枉极了。
凌素翻了白眼：鬼信。
……
忽而，虚无寂静的夜空传来几声乌鸦啼叫，气氛变得肃杀而阴冷。寒意袭面而来，仇南风看着垂眉发呆的凌素，轻笑一声道，“在想要不要现在杀了我？”
“乘人之危，非我作风。”凌素抬眸，扬了扬下巴，面上刚正不阿，实则心里有些发虚。
“是吗？”他斜了斜唇角，展示了自己被她折断的手臂。
“……”凌素未语，心思被看穿了，心虚地偏过头打量四周。
仇南风笑而未语，收回透彻犀利的双眸，一手撑在石头上，站起来巡视了一圈。过后，他的脸色有些无奈，耸肩看向她，“这下可好，你一个腿残了，我一个手残了，只能互相帮助才能离开这里了。”
“我不用你帮。”凌素站了起来，准备自己走，但刚走出几步，便发觉了不对劲，身后传来了奸相的声音，“这里是北漠境地，你确定你自己走？”
“你凌素大将军在北漠，可算是名人。”
凌素觉得她实在是不走运，竟还摔到了北漠的地界？且不说这四周边看起来就是郊区农村，距离小镇不知道多远，关键她语言不通啊。
北漠和溱朝常年处于战乱，她这一开口就是流利的中原话，手臂又被折断了，真是生死渺茫啊。
暗自将利弊剖析了一下，她决定暂且委屈委屈，靠奸相帮个忙，于是朝他露出了不失礼貌但带着些许尴尬的笑容。
“你说得对，我一个断腿，你一个断手，我们是该互相帮助。”
“没有永远的敌人，是不是？”她又道。
奸相冷哼一声，一副“你求求我、我才答应”的得意样，就是不说话。
忍住。凌素偏过头，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带着亲切的笑意，慢慢靠近他，说，“两败俱伤实非上策，不如，暂时言和？”
顿了顿，奸相扬眉笑着，淡淡说了一个“可“字，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臂要她扶着，一脸傲娇胜者的模样。
忍住。凌素僵硬地勾着唇角，把自己的肩膀送了过去，让他搭着自己。仇南风整个人靠着她，但却没有搭着她的肩膀，而是伸手来到她的后腰，用力地搂住。
“你给我放手！”凌素瞪向他，美眸一片怒意。
“我搂着你，你才好走路。”仇南风扫了一眼她一瘸一拐的脚，说得在情在理又不容拒绝。
万万忍住。
凌素深呼一口气——等她手臂恢复了，等她离开北漠这鬼地方，定要将仇南风碎尸万段，抛尸荒野！
雨后凌晨，天边一点点出现鱼肚白。
乡间田野，两人一身泥泞，一个断手一个断腿相互搀扶着慢慢行走，但他们的脚步有些机械和僵硬，像是在暗中斗法。
仇南风抬头看了眼天色，蹙着俊眉道，“这里应该是北漠边境的村庄，三座城池里面最落后的一处地方。真是摔了个好地方。”
“好地方？”
“可能碰不见人。”仇南风说着，突然停住，拉着凌素的衣袖，脸色怪异道，“但能碰见野狗。”
“你，快把它赶走。”他一只手无力地垂落，另一只手拉拽着凌素的衣袖。
凌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着田间突然跑出来乱吠的野狗，想了想，笑着问道，“你怕狗？”
还是装的？不过她转念一想，两人都流落在乡间，断手断腿的，他没必要骗自己。
有意思。凌素挑眉又道，“小黄狗还挺可爱的，说不定能给我们带路呢，走去看看。”说着，她就拉着他往前走。
仇南风用能够活动的手死死地抱住她的手臂，挑眉，脊梁骨挺得笔直，故作镇定道，“把它赶走，快把它赶走。”
凌素笑着挑眉问：“真怕狗？”
仇南风摇头，一脸“我怎么可能怕狗”的傲娇模样，淡淡说了一句，“我怕脏。”怕她误会，又补充道，“野狗到处乱窜，太脏了。”
“你身上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凌素上下打量他一眼，扯开了他的手，就要快步上前呼狗。
“给我站住！”仇南风冷冷喊了一声，再次死死抓住凌素的手臂，脸色变了变。
“你分明就是怕狗。”凌素站定，侧身看着他。
“我不是。”
“行行行……你要是不怕，就去前面带路。”凌素说着，猛地把仇南风往前推去，因为两人的动作扰到了野狗，那野狗扑腾双蹄乱吠，作势要扑过来。
奸相吓得直接抱住了凌素的胳膊。
还嘴硬？分明就是怕狗。凌素斜眼觑他，想他那般令人闻风丧胆的奸相大魔头，也有狼狈的时候，心情离奇得好了起来，一扫心内忧郁。她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人嘛，没有十全十美的，你怕狗而已，何必不承认呢？”
“……”仇南风瞪了她一眼，挥挥手，“快把它赶走。”
凌素一副“你求我，我才答应你”的模样，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但见奸相冷哼一声，偏过头去，往后走了几步，就是不求她。
性格孤冷倨傲得很，要他求人？做梦！
“小狗狗，来来来……”凌素装腔作势要上前，伸手勾了勾，那野狗十分配合得叫唤了几声，一步两步……就要朝凌素走来。
忽然，凌素的肩膀一沉，自己已然被仇南风给紧抱不放手，还说道，“凌素，你要是敢把那野狗唤过来，我和你没完！”
行吧。凌素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毕竟被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抱着，她很快会窒息而亡呢，于是她不情不愿地把野狗给赶到一旁。
仇南风飞速离开这不速之地，心里暗自庆幸，断了腿的人不是他。
等远远把野狗甩开，仇南风恢复大摇大摆走路，明明一身泥泞污渍、发丝凌乱不堪、一身狼狈，可该端着的气质不能少。
瘸了腿的凌素被他甩在身后十步路远，看着他挺直的背影，不禁觉得：就没见过虎落平阳，还能这么倨傲自信的人？
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
这般想着，她出神地盯着他的背影，恰好他回头站定，似乎在等她，于是她连忙收回目光，假意看向不远处的飘渺群山。
“走得这么慢。”仇南风嘴上抱怨着，到底还是过来搀扶起行动不便的她。
两人慢慢悠悠走在乡间田野，天光云影落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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