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殿下,路已清完。”
镂金刀鞘挑起半截门帘,左右卫率分立廊腰两侧,让出一条清凉窄路,目下唯独雨声。
“怀萧,厉害都与李詹士陈清了吗?”高梧套紧菱纹罗皮手套,接过鹤帔,拾阶而上,声如三九的冰下冰,顺着江水清凌凌敲在一处,直视前方道,“可还顺利?”
左卫率行礼答:“都已妥当。”
高梧颔首,“哗啦啦”抖开鹤帔,推门而入。
·
门内,三位娘子正乱作一团,鸡飞狗跳,惊恐万状,叫那开门声一吓,全部抱在一起,埋头求饶。
新安公主喊道:“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好娘一条!”
永真公主却道:“我再也不敢了!”
只有越筠儿还露着头,抱着两人臂膀,瞪大了眼睛,结巴道:“等等、等,怎、怎么是表哥……”
两位公主探出头来,惊魂不定。
只见一位二十多岁的红衣公子哥走进门来。
此人面如冠玉,唇如涂朱,眸如点星,丰神飘洒,万方仪态难能形容,再多溢美不可胜言,只可惜剑眉微蹙损青山,长睫半垂穿秋水,神色隐含着一股子肉眼可见的病气般,靛青鹤帔沾过些微露珠,便衬得双招子里也仿佛荡着春愁,金泥蹀躞束出一段劲瘦腰身,别扇子边亦是挂了只药香萦绕的牡丹锦囊。
屏风外,雨声越下越大,中庭的月娘子似乎心有所动,抬头望来。
两处风景同时入眼,同是眉宇间压着忧思的倾城之姿,这个身量极高、宽肩阔背的男子站在屏风边八角琉璃灯下,微微勾起薄唇,疏影横斜,遗世独立,竟然艳压住了月娘子。
太子高梧,是新安公主一母同胞的兄长,亦是越筠儿自幼定下的未婚夫。
从小到大,每当越筠儿惹下什么是非,总会被他逮个正着。
越筠儿只看他一眼,就脸红到了脖子根,张口结舌,眼珠骨碌碌乱绕,不敢再看。
更何况此时,高梧那双深邃的丹凤眼中也并无笑意。
“愣着等甚么——”
他一开口,冰棱就轻撞起来,手套打出褶子,腰间折扇一抽,指向侧窗。
“还要孤‘请’你们跑吗?”
永真公主低着头,二话不说,第一个猫腰窜了出去,叫新安公主从后面赶上捉住,按着头踩着肩膀翻出了窗,才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第二个跳窗逃跑。
平日里反应最快的越筠儿却仍怔怔的。
想他怎么来了。
想他要怎么办。
想他……
高梧叹了口气,收回那副冷漠神态,迈开长腿,一步来到越筠儿身前,抬手解下自己刚刚焐热的鹤帔,为她披上系紧,再握住双肩将她掉了个头,面向窗户。
“快走吧,”他推了一把越筠儿的背心,道,“路滑小心,到家记得知会我。”
冻了一冬的春江忽然冰消雪融,水流颤动起来。
这样近的距离下,越筠儿扬着下巴颏儿,转身时正能看见他那挺拔如锥的鼻梁,便立刻炉子般炸开,直接滚落窗外。
雨金小筑寂静无声,两位公主在楼外七手八脚,将越筠儿消无声息地接住,迅速塞进一辆不知何时备好的马车,匆匆走了。
原在屋里的两位姑娘也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门口则被左卫率推进来一位容貌还算端正的男子,手发颤,脚发软,踉跄跪在一旁,垂眸不敢言语。
“李詹士,请。”
高梧一撩袍角,坦然端坐在了方才越筠儿挪腾的正座上。
·
马车往公主府上赶去,路过夜市,越筠儿叫车夫点了两碗素签并各色冰糖雪圆,三人分吃干净后才渐渐冷静下来。
小厮挑帘问道:“我们去哪啊,公子?”
这个时辰自然不能赶回相府,越筠儿与永真公主二人早已同家中通过消息,要一起宿在新安公主府上的。
新安公主便只得道:“还是都随我回去吧。”
永真公主蔫蔫地拽住新安公主胳膊撒娇:“阿姐,我们应该没事吧?”
新安公主:“那要问你的好表姐。”
越筠儿:“……”
三人沉默片刻。
两位公主忽觉不对,扭头见越筠儿脸颊还红扑扑的,眼神更是迷离,正低头看着签子,于是一齐扑上去将其猛锤一通。
“都已到了这般时候,亏你还在思春?”
“你有天死了就是好色死的!”
“哎哎,”越筠儿躲进座位下面,往外爬着道,“别打别打,我要吐,停——”
车猛停下,她就掀开车帘呕了半天。
因越筠儿本就不善饮酒,今夜还吃得多了,闹着媛媛舞剑时既已昏昏沉沉,头晕脑胀,从楼上摔下更是折腾,吐过后便只剩半口仙气吊着,拽过帷帐擦擦嘴角,躺在辕轭上颠得要死要活。
表姐表妹只看着她道:“活该。”
车再行起,越筠儿便懒懒睁眼,遥望漫天繁星,忽而笑了。
自年初上元夜宴一别,她已数月未曾见到表哥了,这次见过,才放下心来——
他还是那么好看,那么温柔,声音那么低沉,那么动听,不似这凡间的人,还未被收回到天上去。
“你还笑?”新安公主道,“我被你坑得好惨,非但没能给李季臣带上绿帽子,反倒一举助那贱人夺了花魁!今夜一过,她必然花名远扬,说不得还能名垂青史,以后任我再怎么砸钱也无济于事了。”
纵使这样失败,越筠儿回忆起来,却也觉得有点好笑。
人生能得几回醉?潇洒一回不算亏。
“阿姐哪有我惨,”永真公主叹道,“我那簪子还是同阿耶苦苦求来的,今日被阿耶抓住赠人,还是赠与娼|妓,不知道太子哥哥要如何解释。”
这确实也是个问题,但谁能想到,对面那位竟是当今圣上呢?
人生何处不相逢?越筠儿不禁笑出声。
“你还笑还笑?”新安公主就要发飙了,“我活一辈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闺女,一点没个闺女样子,难怪你家老爷子要收拾你。”
越筠儿支起一手,点点她,道:“表姐,你这话说的,可真像你婆婆。”
新安公主撸起袖子,要起来继续揍她。
“姐,你让她笑,”永真公主却拦住长姐,冷哼道,“且看她能笑到几时罢。反正我若没记错的话,不止我的簪子,她那刀也当了。”
越筠儿的笑容立时僵在脸上。
“哈哈哈,”新安公主瞬间从阴转晴,大笑道,“我看你如何同我大哥交代。”
越筠儿猛得起身,额头“梆”得撞在车盖上,又倒下去,扒着辕轭再吐一波,这回也呕不出东西了,只是满身虚汗,力气全无。
头顶星汉灿烂,夜市雀喧鸠聚,便再与她无关。
到得公主府后门,车夫着自己人四下看过,悄然停轿,公主们则找了面墙,翻进院内,才算终于放下三颗心脏。
越筠儿已不能动作,新安公主只得背着她,嫌弃地捏着鼻子,踩着永真公主翻上院墙,把越筠儿扔到墙底,再拽永真公主上来,推下,以一拖二,累得踹了两人两脚,才拽一只脚,拽一只手,全部拖进房中。
“呜呜,表姐……”
越筠儿被拖着脚腕,在庭院中滑动,脸摩着地板哭诉。
“表姐,你要为我美言,为我美言……”
要知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那把匕首可是她当年用小命换来的定情信物,谁知道这一出手还能否讨得回来,高梧又会否继续温柔待她呢?
恰逢小院中远远传来一个外院丫鬟的声音,道是:“驸马出门应酬去了,今晚不必守夜备轿,这时候点甚么灯洗甚么帷帐呢?都安静些个,莫要吵到大夫人休息。”
新安公主便猛甩一弯,将手上两人甩进房中,自己也原地一滚,闭紧了房门,骂道:“老婆子还敢往本宫院里伸手,真是反了天了。”
随着转弯,越筠儿的后脑又“梆”一声撞上台阶,终于彻底睡下。
直至第二天日头高起。
一夜无梦好眠,骤闻前院似乎有人语笑喧哗,提到了她的名字,越筠儿才猛然醒来,支起身子深吸一大口气,高呼:“来人,来人,司丞何在!”
四下已无别人,只剩一个新安公主的心腹大丫鬟轻裘。
越筠儿一手按住头,一手揪住枕边人,大着舌头道:“快给本公子、不是,给本姑娘研墨。”
轻裘正跪坐床畔,为她揉着太阳穴,猛被抓住,忙按住她轻喝:“不急,不急,二姑娘快轻声些。”
越筠儿在家中女儿里行二,顶上不止柳姨娘所出的越筑,还有个孙姨娘出的庶姐越筝儿,轻裘便唤她一声越二姑娘。
“不不不,我没事,”越筠儿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接过轻裘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跪在床边找笔,道,“着你家司丞即刻遣人入东宫送帖子,要亲自交到左卫率韩怀萧大人手上。”
轻裘又道:“姑娘稍待,陛下今晨驾到……”
越筠儿再次呆住,手中一松,笔杆子就往下掉。
轻裘眼疾手快,接住笔杆,将她架起来,附耳道:“我先带二姑娘先去梳洗沐浴,轻轻地,不叫外面听见。”
越筠儿泛起嘀咕:“怎么还追上来了呢?她们俩人呢?”
轻裘笑眼弯弯,道:“都已经在陛下身边了。陛下今天是特意来给长公主登门道歉的,听说二姑娘还睡着,还特意嘱咐我们不要吵醒姑娘呢。”
越筠儿更是惊得呆住,摸摸后脑,心想:我昨日不是只碰到了额头吗,怎么现在后脑勺也鼓起了一个大包,到底是错过了甚么呢?
今上确是她亲姑父没错,但也不至于这般亲切吧!
高梧到底做了什么,还能叫她姑父竟然反过来同新安公主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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