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越筠儿也仔细打量过这位“少女”,方才发现她眼角微微有些下垂,或许已上岁数了,只是更添妩媚,哪像四十左右的年纪,若同越筑站在一起,简直比她这个真姊妹还真,谁能看出是对母子呢?
“你、你……”
“我就是柳素娥,”那女子起身,轻巧收了摊子,招呼她跟着自己,陪笑道,“早猜到姑娘要闹的,没想到来了我这里,估计还有的解释,需得关起门来说话。”
越筠儿无语下马,随她进了一处小园。
园内不过三进三出,远比不上越府占地,却处处宽敞舒适,因东西配房也有两层,越筑似姑娘家住在绣楼上一般,窗户也开得敞亮,没有厚重屋檐,却与主房有回廊连通,显现出主人家之间亲密,前院种鲜花,后院种果蔬,门楣无琐碎缘饰,有数的家丁拾掇着两架马车,半点看不出是富贵人家,闹中取静,颇有返璞归真之意。
“二姑娘可好些了,已见过观南了吧?”
柳素娥请她在花厅坐下,从茶棚里取出碧玉盏与茶饼茶针,亲自为她煮水。
“聊过了,呵呵,”越筠儿直不领情,冷笑一声,“她让我出家。”
柳素娥叹道:“这可不是我们的主意,二姑娘莫要介怀,但要问是谁说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老爷是这样交代,娘娘似乎也没别的表示,你大哥还特意嘱咐,一定要你在观里待够七七四十九天,躲好了那个沈春池的道法才能出来,我想着与其远走甚么白云观、太清宫,还不如让你留在家里,有点吃的用的都好伸手,这才托付观南照顾姑娘的。”
越筠儿简直满脑子疑问。
“甚么道法,我大哥还信这些东西?那玩意儿就是寒食散啊!”
需要有这样的仪式感吗!
亏她此前还以为沈春池的药丸或有稀奇。吃了才知道,不过是加大剂量的俗物,药王称“遇此方,即须焚之,勿久留”的东西,她自幼混迹市井,对服药之人的症状早已司空见惯,细思谋便知,若更熟识药性的,闻都能闻出来,哪怕皇帝赐的,她也要偷偷藏在舌下伺机吐掉,怎会白吃这等大亏?
“嘘——”柳素娥却摇头道,“二姑娘心里明白就好,但话不能乱讲。”
有那么一个答案,在越筠儿心中已影影绰绰。
“那……”
她捻起柳素娥为她斟满的茶杯,再次问起了那个问题。
“我赢了吗?”
柳素娥伸出右手,覆住她的手背,安慰道:“只差一点,听说是沈春池拧了只腕子才勉强赢下来的。姑娘已经尽力,大公子承你的情,但日后务必牢记,自己身体才是第一要紧,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万不可再次涉险了,为谁都不成。”
越筠儿深吸一口气,又问:“那大哥他?”
柳素娥再次摇头,神色却不见有放松,道:“听老爷说是李詹士前去三川议和,思贤领监军御史,这两日就要随刘将军护送兵符去剑宁,现在还在禁中商榷细节,大体不会有变化了。”
越筠儿稍稍松了口气。
叫李季臣戴罪立功,越筑只管监军,不入敌营,还算是好的,升了官呢。
“那刘将军走了,谁来监门?刘勖吗?”
柳素娥还是摇头,答道:“沈春池擢左监门卫大将军,刘二公子并无挪动。”
看来结果与皇帝最初所想也无大不同。
越筠儿呆呆饮尽茶汤,愣了一会。
“二姑娘,”柳素娥又为她打开果子盒,劝道,“今时不同往日,朝中风云诡谲,不是我们能插上话的场合,就先听老爷一句吩咐,在庄子上待段时间吧,家里会尽量为你打点。”
越筠儿惶惶不安,连最爱的豆沙糯米糍粑也吃不下了,只咬了一口就道:“我还是先回家看看。”
柳素娥握住她的肩膀,引她上楼,道:“多少换了衣服再走,省得惹眼。”
越筠儿依允,拿了她一身男装,改着窄袖紧身袍,金革带束腰,长裤套长靴,拆掉发冠,把道袍装进小包袱里,换着衣服时,才想起来问道:“观南和观棋两个伺候得好吗?我看你这里人不多,不如搬回府里吧?”
柳素娥的身形在屏风后顿住,抬手按了按眼角。
“不用了。二姑娘放心,我这里一切都好,老爷少爷住得也不赖。”
越筠儿低头绕出屏风,腼腆一笑。
“大姑娘了,”柳素娥笑道,“你出生时老爷抱给我看,还是个小水团子。”
越筠儿没想到自己没见过她,她却见过自己,顿时更待不下去,抿唇道:“那我先走了。”
“等了了这件事吧,”柳素娥又亲送她到门口,道,“常过来。”
越筠儿点头,与刚来到的观南擦肩而过。
“二姑娘竟来了这里,”观南知趣道,“还是贫道来晚了,这就回观里等着姑娘。”
越筠儿没有答她,逃也似的走了。
观南收回目光,同柳素娥道:“二姑娘眼下的境况,要让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己去想法子也属实艰难,江夫人又不管不顾,只能是姨娘你来多费心思了。”
柳素娥却回到院儿中,呷了口茶,收拾着道:“主意是好出,可这世上只我一个聪明人吗?二姑娘终究不是我亲生的姑娘,我说多说少,回头有了岔子,都难保里外不是人,事儿闹这么大,自保尚且艰难,只能尽力而为,出头切莫强出。”
观南恍然道:“是我出家太久,竟忘了这寻常人情。”
“真好啊。”柳素娥捏起越筠儿吃剩的糍粑,抛进路对面的小乞丐碗里,道,“江氏想我出家,怎知我就不想?她是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呢。若非老爷伴君如伴虎,思贤深陷泥沼,二姑娘又闹出了这等乌龙,我上山避世去落个清闲,不知道有多舒服。”
人有时不怕事,只怕事赶事。
·
越府之大,一个柳姨娘装不下,却能建四座佛堂,可见江夫人虔心。
她平日吃住都在自己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越筠儿寻她简单,走近路拢共迈过二十多个雕文刻镂的青石门槛,就来到了地窖般阴森的卧佛堂前。
“太太,”守门的大丫鬟道,“二姑娘回来了。”
江夫人便头也不回,闭眼敲着木鱼,冷冷道:“越筠儿,你还知道回家?”
“阿娘。”
越筠儿鼻子一酸,再不敢讲话。
“也罢,”江夫人放下犍稚和佛珠,起身转向她,道,“我正有事要告诉你知道。”
观棋仍旧跟在越筠儿身后,像个小尾巴,不出声,存在感却挺强的,叫江夫人一眼看见,赏了”记白眼。
江夫人是不会翻白眼的,只是胜似白眼。她出身南陵江氏,万金难求结亲的大氏族,祖上连着几朝清贵,教导出来的姑娘最讲规矩,两鬓永远都用头油梳得光光溜溜,拿凤眼那么一扫,就能叫下人满身冰凉,不敢造次。
在外叱咤风云的越筠儿站她面前,也只能讪讪道:“您吩咐着。”
江夫人不曾关心一句她的身体,直道:“月底长公主例行要送踏春宴的拜贴,孙姨娘已提前同我说过,筝儿也可去为思贤相看,再说本来也该为筝儿操持亲事了,你才刚刚出世,心还不稳,不必去;端午时候家中必要入宫赴宴,你也不必去,随观南留在庄子上先待到六月再说,届时思贤已出远门,左右人不齐的,娘娘那边老爷自会解释。”
踏春宴倒无甚有趣,不过大家聚在一起饮酒,认识几个新姐妹,为彼此牵线搭桥,谈婚论嫁罢了,越筑早就心有所属,越筝儿想玩自去便是,但端午家宴都不许她回家团聚,越筠儿很不舒坦,硬梆梆答道:“儿知晓了。”
“知晓了就回观里去,”江夫人又转回身,跪坐佛前,闭眼道,“休要再生事端。”
越筠儿也默默转身,与她相背对。
往自己院儿里要路过数个穷工极巧的廊窗,随便哪个都比她房中的小窗精细,仿佛给外人看的才价值千金,自家女儿反不需要。
她看着,就想起柳素娥的柳园儿。
那儿门口栽着垂柳,屋里打着秋千。
这儿是层层叠叠的画壁,至多两潭死水鱼缸。
越筠儿从前和越筝儿也是住在绣楼上的,少潮气,不那样森冷,但是独门独户,哪有柳园的回廊、朝街的大窗、满墙的藏书?她们的门窗前后都要比旁的墙面退出十步有余,叫人在屋内如缩在牢中,往下看不见人,往上看不着天,只在房檐底,不得不低头,真按江夫人所言,吃喝拉撒一应都要在楼上才行,全靠丫鬟们送,送到出阁之日终了,才能下楼上花轿,钻进另一只笼子里。
可她下楼来了。
她又上房揭瓦去了。
她飞出院子去打球,去吃酒,去寻欢作乐……
江夫人也不曾因此就同她多说几句话,只当作家门不幸,还不如关注姨娘生的大公子多。
这宅子是大,摊得很扁,即使有处矮楼,也压着人的脊梁,时时刻着“守礼”二字,不可断绝。女君偌大个宅院,死气沉沉,老爷不来,少爷不来,只有两个姑娘偶尔来次,说过两句就又要走了,也不知下次来是何时,又能说些甚么。
越筠儿不禁自嘲地笑了一声,突兀地问道:“观棋的嗓子,是怎么坏的?”
江夫人停下敲木鱼的动作,反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柳姨娘不过是个婢妾,现在还将思贤养在她身边,多么不成体统。观棋本是江家的下人,我送给思贤让他提点着些,以免思贤被妾室教坏了规矩,熟知他自己不小心伤到嗓子,半点用处都无,跟我有何相干?”
观棋垂眸听着,漠然看向一旁。
“阿娘,”越筠儿笑了一会,才再次吐出一句石破天惊、大逆不道的话来,“那您对这个家还有甚么留恋呢?日子过成这个样子,还不如和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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