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战马
容睡鹤闻言,有点失笑,说道:“舅舅,我为什么要懊悔?正如您所言,我打一开始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应该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那会儿他所在乎的人都还好好儿的,为了他们,他努力管住自己,做个老好人而已!”
“至于说我为什么要用他……”
他淡淡的说道,“因为他这种人,对我来说,乃是最熟悉最了解的性.子,用起来比用那些所谓的老实人还顺手,为什么不呢?”
“你最熟悉最了解这种阴毒之人的性.子?”赵适皱眉,以为他说的是在玳瑁岛上见惯了凶神恶煞无恶不作的匪徒,叹口气,正要说话,不意容睡鹤“嗯”了一声,说道:“因为人对自己当然了解当然熟悉,所以他的想法做法,我都不要揣摩,只要比着我在岛上时候的心境就知道了!”
赵适:“……”
他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密贞,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你流落在外受委屈的事情。我知道你母妃一直引以为憾,认为对不起你。但不管是上次,还是这会儿,我都是那句话:男儿吃点苦头不算什么,你要没有这番经历,就算天资卓绝,说不得也就是黄无咎、高承烜之流,哪里来如今的成就?”
“老是对过去的苦楚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这绝对不是大丈夫的胸襟,且对前途,亦是百害而无一益!”
“何况你那些委屈都已经过去,如今你有了娇妻幼子,只等将大事成就,便是青史留名,人间至尊!”
“我非常期待你能够完成穆宗皇帝陛下的遗愿,更期待你建下诸位先帝都未能达到的功业!”
“希望千百年之后,世人依旧记得你的才干与成就。”
“而不是‘心机深沉’、‘睚眦必报’、‘不顾大局’这种小家子气的评论!”
“你不要看孟归羽这会儿风光,他这种人,是不可能走太远的!”
“顶多得意一时,不过昙花一现罢了!”
“我知道你背后的那位,才情绝艳,非我所能及!”
“但是,我赵家数代簪缨,迄今家门无衰,而帝师固然名传四海,威望赫赫,他膝下子弟,可有谁能继承这份声名?”
“可见帝师本身固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才华,比起教诲子弟来,却也未必及得上我赵家!”
“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以怀化将军的身份,而是以舅舅的身份,希望你都能够听进去,且铭记在心!”
“他日你威加四海之际,该知道我的良苦用心!”
“………………………………”容睡鹤无语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提醒道,“舅舅,我说了,那是我在岛上的心境。那会儿我根本没见识过岸上的广阔,眼界狭窄,成天跟一群无恶不作的匪徒为伍,想的当然也是勾心斗角。上岸之后,又是念书又是科举,得空还要操心大事,哪里来的功夫自怨自艾?”
“何况我也没什么好怨愤好难过的!”
“毕竟对不起我的人,基本上早就被我弄死了!”
“要记恨的话,一般来说,都是别人记恨我才对!”
赵适:“……”
他沉默了一下,果断转开话题,说道,“孟归羽算计孟伯勤的缘故,我是明白了,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之前不知道这事儿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为什么非但不阻拦,还要给他推波助澜?!”
“因为我在北疆呆不久,没那么多功夫跟他磨蹭!”容睡鹤淡淡说道,“孟伯勤全赖家族扶持才有今日,本身的才干怎么样且不说,首先就没有面对过这种几近灭族的情况下独自承担起振兴门庭的重任!这段时间,冀州上下固然因为他的频频动作,弄的风声鹤唳。但只看他始终没有实质上的举动,就知道,他其实茫然了。”
“或者说,害怕了。”
“毕竟就好像一户人家家财万贯的时候,在赌桌上输个千儿八百的,也是无所谓。”
“但若家道中落,家里统共就剩了十两银子,吃饭穿衣过日子都指着这笔钱,这时候压上了赌桌……舅舅以为,这家人还能够对于输赢无所谓么?”
“……我以为他至少会尝试下南下的。”提到这个对峙多年的老对头,赵适多少有些唏嘘,“毕竟郑侯虽然对继室嫡子不怎么样,在宠妾去后,庶子也渐渐的失去他宠爱,但对这个原配嫡子,真的是掏心掏肺了!”
“之前孟家乾在西疆联合咱们坑了茹茹一把,这事儿要是其他子弟做的,郑侯绝对不会放过!”
“就因为孟家乾是孟伯勤的亲生儿子,且是出了名的偏爱的儿子,郑侯那边据说竟只写了封信来呵斥了几句……可见他对孟伯勤是真的疼爱,甚至爱屋及乌,对孟伯勤膝下诸子,亦是另眼看待!”
“这样的老父惨死长安,他不敢报仇不敢收尸,甚至连姿态都不做一下吗?”
“如今突兀而去,叛逃敌国,可想过长安的街巷阡陌之间,兴许郑侯等人的尸身,至今无人收殓,还在等他?”
“他不去,昔日声名赫赫的一代公侯,说不得死后连尸身入土也不能得,竟成了虫蚁野犬的口中食!!!”
“这岂是人子所为?!”
“遑论是最受重视的嗣子!!!”
相比赵适对郑侯等人的愤慨,容睡鹤倒是觉得这很正常:“郑侯等人遭遇的消息传来北疆之后,孟伯勤犹豫了很久,其实他的选择就两个:一个是报仇,一个是不报仇。”
“报仇要面对的问题也是两个:赢了怎么办?输了怎么办?”
“赢了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
“然而倘若输了的话……昔年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孟氏,只怕就只能靠孟归羽兄弟延续血脉了。”
“但孟归羽兄弟同郑侯一脉有罅隙,他们就算传承下去,会管郑侯这一支么?先人无人祭祀,血脉无人传承,这点有的人想的开,有的人却是怎么都想不开的。”
容睡鹤淡然一笑,“至于说不报仇,其实也就是选择一种最稳妥的方式来保全血脉。”
“那么选择也是两个:留在北疆,离开北疆。”
“先说留在北疆,虽然说北疆是孟氏跟孟伯勤经营多年的地方,然而到底跟西疆于我的情况不一样。西疆我是将之前说了算的人都赶走或弄死,如今就我一人做主的;可北疆不然,舅舅固然奈何不了孟伯勤,孟伯勤又何尝奈何得了舅舅?”
“这还是以前。”
“这会儿郑侯他们死伤殆尽,舅舅的妹夫跟外甥却都还在,长此以往,此消彼长,孟伯勤落入下风,任凭舅舅处置,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所以他要是没蠢到家,就不该选择留下!”
“至于说离开北疆……孟氏之前掺合的事情,可是意在天下的!”
“所以站的高摔的重,如今中土虽大,却哪里有他们的安身之处?除非他自己打出一块安身之处来!”
“只是连经营多年的北疆都没把握全盘拿下,遑论是人生地不熟的他处?”
“这种情况下,他不去茹茹,还能去哪里?”
“既然都决定放弃报仇,保全血脉,以传承孟氏了……他还假惺惺的尝试南下做什么?”“万一失手被截在半路,连投靠茹茹都不成,岂不是糟糕?!”
他最后总结,“孟伯勤此番的动作,很是干脆利落,倒是透露出些许行伍中人的干脆。”
“这话却是跟行伍中人有仇了!”赵适不悦,“卖国都能这么干脆,根本不当人子!难为还值得夸奖吗?”
他沉着脸,说道,“孟伯勤这个人也不要说了,反正叛贼就是叛贼,外戚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从寒微之家到权倾朝野,那么多恩惠,硬是惯出了一群白眼狼!帝师误国啊!!!”
容睡鹤闻言笑了笑没说话,然而赵适自己倒是反应过来了:自己妹妹赵子夜乃高密王妃,将来不管成事的是高密王还是容睡鹤,自家都是妥妥的后族,只不过是先出皇后再出太后,还是直接出太后的区别而已!
所以“外戚都不是好东西”,嗯……
赵适有点尴尬的干咳了几声掩饰,再次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说你给孟归羽那番算计推波助澜的缘故么?继续说吧!别打岔了!”
容睡鹤道:“正如舅舅方才所言,卖国这种事情,不是每个人都做的出来的。遑论很多人都有故土难离的情怀!所以孟伯勤若是直接带兵南下,为郑侯等人报仇,愿意跟着他的人马,肯定比这会儿同他投奔茹茹的多!”
“他之所以重点烧了粮草毁了辎重毒杀战马,归根到底也是希望用这种方式,向手下证明北疆前途无亮,促使更多人愿意跟着他投靠茹茹罢了!”
“然而且不说家国大义,就说茹茹这些年来始终没有停止过对中土的觊觎,边军之中年岁稍长者,谁跟他们没点恩怨?冲着这份恩怨,许多人愿意为孟伯勤战死,却未必愿意为了他而投靠仇敌!”
“如此他固然大闹一场,声势汹汹,实际上,因为有我看着,真正要紧的城防,康昭的安危这些,反而一个都没动成!”
“也就是烧了营地跟一些辎重粮草……舅舅莫要忘记,这会儿的粮草还是开春那会儿送过来的,早就没多少了。”
“烧的辎重大抵也是破败不堪撑不了多久的。”
“损失最大的也就是战马而已!”
“这是相较之下,专门让奸细得手,好迷惑孟伯勤跟茹茹还有孟归羽的……”
话没说完就被赵适愤怒的打断:“战马而已?!老子宁可损失的是城防,是老子自己被下了毒!你可知道北疆攒这八万战马多不容易?!世人都说北疆军虽然骁勇善战,却到底不如茹茹!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
“岂是我北疆男儿不中用?!”
“就是因为马!”
“我北疆精骑一人双马都勉强,他们茹茹呢?双骑乃是等闲之事,稍微有点身份的,四五匹坐骑轮换着来!”
“咱们的战马已经撑不住了,他们的战马却还精神奕奕!”
“这么打能不落下风?!”
“如今一晚上损失了近十分之一,就算孟伯勤带走了部分精骑,岂非也带走了那些精骑惯用的战马?!”
“现在好了!”
“精骑的人数,除了跟着孟伯勤走的那些之外,并没什么折损。”
“但没了马的精骑……那还能有什么用?!”
“六千战马,是一时半刻就能补上的缺口?!”
“……”容睡鹤静静看着他,片刻,才道,“十天!”
赵适不明所以:“什么?”
“十天之内,我给您补齐这个缺口!”容睡鹤淡淡说道,“当然,这六千战马不是白给的……舅舅可想好拿什么来换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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