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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话


清燕小院。

        深秋的落叶从寥落的枝丫上飘零,谢琼乐习惯了坐在小院内的石桌上满腹心事地撑着下巴望着小院的那扇紧闭着的木门。

        从北宆临境来清燕已经一月有余,日日等着皇兄他们的捷报送来。

        谢琼乐仍然记得一月前沈雨嫣让她收拾行装来清燕的情景。

        她最终是没有让季成安随行,谢封仁他们有季成安在侧,这一战想必会轻松些许。

        皇帝与皇后特意拨了一百精兵护送她来清燕,轮班护卫着这幢小院。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公主,喝些牛乳茶吧。”

        秋画端着牛乳茶与点心放在她的面前,陪着谢琼乐来清燕的这一个月,她眼见着谢琼乐的身形日渐瘦削,好似一张轻飘飘的落叶,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谢琼乐没有胃口,可回头瞥见秋画担忧而犹豫的神情,她沉重地扯了扯嘴角。

        “好,我一会儿就吃。”

        秋画顺着她的视线望向那扇木门,谢琼乐在这个一眼就能瞧见大门启闭的石桌上一坐就是大半日。

        她不敢提起陛下与娘娘,生怕又让谢琼乐多想。

        原是个极好眠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的殿下,夜里时常惊醒又在鸡鸣时分早早地起了。

        秋画第一次见她悄无声息地披着外衣站在小院里,晨光乍明,她披散着黑发,怔松地回头对上她惊诧的目光。

        希望京城的一战能够顺利,陛下和娘娘能够早日接殿下回京。

        “秋画,我们来清燕有多久了?”

        秋画坐在她身侧的石凳上,给她剥隔壁阿婆送来的杏仁。

        平定将军在清燕极具威名,即使人不在清燕,每年开棚赠粥的善事是一次也没有停过。清燕的老百姓都对这位功成身退的平定将军充满爱戴。

        在这里,沈太姥爷的名号可比县丞与皇帝的名号要响当当得多。

        听闻无人居住的沈府来了一位沈家小辈,邻里送了好些东西来。

        谢琼乐偶尔才会出门一次,领兵的将士提醒她外面危险,于是总是阻拦她出门。

        但是在她看来,清燕的百姓们对她都是极为亲近的,见到她会和她打招呼,空着手出门满满当当地回来。

        沈家小辈的神仙容貌早就在清燕这座小城传开了,也难怪大家都识得她。

        后来她不好意思总是白收大家的东西,在院子里闲来无事,就和秋画学习女红,绣了些小手帕送给他们。

        秋画拿过针线,和她一起绣帕子。

        “已经是第四十一日了。”

        那些帕子,秋画绣一些,谢琼乐绣一些,已经绣了好些。

        谢琼乐手里的这个,绣工比起初的要精致许多了。

        “京城还是没有消息吗?”

        不知怎的,京城的消息竟然一点儿也没有传来,哪怕是风声,什么也没有。

        是有人刻意压下了,还是根本就没有消息传来,她们都不得而知。

        秋画沉默无言地一针一线地绣着,谢琼乐叹了口气,答案显而易见。

        “殿下,这是绣的芙蓉花吗?”

        谢琼乐低头瞧了一眼绣了一半的芙蓉花,她选了一方紫色的帕子绣白色的芙蓉花,花样子是从季成安的玉佩上描摹下来的。

        “是啊。”谢琼乐的脸上很柔和,柔和得真的像是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了。

        在清燕待着的日子,心静了很多。

        与风平浪静的清燕截然不同的京城,京城城郊两军交战,血染黄土,尸横遍野。

        不仅仅是城郊,宫内也是血海尸山,风驰霆击,宫道的墙上溅上的鲜血要将墙染红。

        京城这战打了整整三天,谢守一方逐渐势弱。

        谢封仁亲自带军在城外,古祁蕴在城内与皇帝里应外合,苮韩国的兵力不足以抵抗。

        城门打开,谢封仁铁衣战甲高头大马直入皇城。

        古祁蕴负责清扫大皇子余辜,谢守自知事败,在大殿上等着自己父皇的到来。

        那一把寒光泠泠,剑刃上沾了些许鲜红的液体的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时,他一点儿恐惧与惊讶都没有,直愣愣地对着怒火冲天的谢封仁笑了。

        “儿臣恭迎父皇回宫。”

        谢封仁握着剑把的手青筋突起,剑刃更是靠近了他脖颈上的血管动脉,只需要轻轻一抹,眼前人就会血溅当场,失血而亡。

        “逆子。”谢封仁咬牙切齿地从口中吐出这两个字。

        这是他生的好儿子,一个妄图弑君夺位的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父皇。”

        谢守说这话朝着谢封仁的方向走近一步,锋利的刀锋在他的脖子上划过一小道血痕,红色的血液缓缓地沁出来,与剑刃上的血融在一起。

        “您怎么还不动手呢?”

        谢封仁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儿子。

        在他看来,谢守喜欢做一些小动作,与朝臣结交,但是无伤大雅。他并不聪明,在他面前惯会阿谀奉承,脸上总是带着憨厚的笑容。

        可是现在,他就像是一条毒舌要缠上他的手臂,笑容也是阴冷的。

        “父皇是想问我为什么要造反吗?”

        谢封仁不说话,谢守笑得更猖狂了,根本就不害怕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会随时要了他的性命。

        功败垂成,死路一条,他是逃不过的。

        杀人诛心,他死了,也不会让谢封仁好过。

        他要成为九五之尊,他父皇这辈子永远的阴影。

        谢守捏着那把剑,不惧疼痛地手掌心包裹着剑刃,将剑尖抵在了自己的胸前。

        剑尖所指的方向,是他的心脏。

        血液汩汩地流出来,寂静的大殿上甚至有他话语的回音。

        “父皇,为何您总是这么偏心太子呢?”

        谢守冷笑又自嘲,可是眼里冒出来的全是不甘心。

        “他一出生就是太子,合该所有的好东西都是他的。”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他对这个皇位根本就不感兴趣,可是没有人会相信。

        “他的母后是皇后,我的母妃只是贵妃。就因为太后不喜欢我母妃,连带着也不喜欢我。”谢守那双酸涩得憋红了的眼睛逞强地不肯落泪,“父皇关心太子胜过所有的孩子,不止是我,不止是我嫉妒,所有的皇弟们都嫉妒,只是他们不敢说,不敢!”

        “那年我的生辰,父皇答应亲自教我射箭,只因为太子他发烧,父皇就将我撇之脑后,我在射箭场上等了父皇一日,父皇也只是送了一柄弓箭作为补偿。”

        谢守越发激动,神情已近疯癫。

        “这不该是你造反的理由,就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要多少人为你陪葬。”

        听完谢守抱怨的语气,他只是冷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鸡毛蒜皮?

        谢守停止大笑,倔强的泪水终于随着他敛目的一瞬间滑落下来。

        是啊,他的父皇不仅仅是他的父亲,更是一国之君,是大兴百姓们的君父。

        太子比他重要,百姓也比他重要,他是最轻如鸿毛的一个。

        “父皇,饶我母妃与侧妃们一命吧。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的谋划,与她们无关。”

        谢封仁是个仁君,谢守知悉这一点,最后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他不求自己的命,只求母妃与无辜的侧妃们安好。

        “朕允你。”

        谢封仁想要将剑收回,他并不想杀了他,他要他活着,一辈子忏悔自己的罪过。

        可是下一秒,谢守就握着剑身将剑刃插入他的身体。

        他咬着牙才能强忍这份钻心刺骨的痛。

        “父皇,您还是不够心狠。”谢守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跪倒在了地上。

        “像我这样罪凶极恶之人,该杀之而后快,堵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谢安跑着到殿外时,就看见谢守抓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他愣在原地。

        谢封仁松开了剑把,那把剑插在了他的心口,他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他涣散的眼神模糊地看向了殿门站在那里的太子,他站在光下,而他倒在漆黑的大殿里。

        他好羡慕,好羡慕……

        若有来生,必不入帝王家。

        “父皇。”

        谢守已然断了气,谢安不忍看,只是跪地向他上报军情。

        “余党已经伏诛。”

        谢封仁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情绪:“朕知晓了。”

        “父皇,皇兄他……”

        谢封仁叹了口气:“寻个棺椁找个地方葬了。”

        谢守造反,就算是将他粉身碎骨也不为过,更别提以皇室的身份下葬了。

        “是。”

        谢封仁走出大殿,秋风萧瑟,鲜血在银色的铁甲上凝固。

        他望着这座禁锢住了无数人的城墙,身后是至高无上的皇位。

        茫茫夜色,夜里不再有兵刃相接的声音,也没有了凄厉的叫喊与恐惧的哭声。

        谢安坐在东宫的一处高亭里,每每一有心事,他都会在此处。

        季成安来此处寻他的时候,见他脚边已经倒了一壶空酒罐,桌上还摆着两三罐酒坛子。

        “太子。”

        太子这个称呼今下听来略显讽刺。

        “成安,你说我是不是一直都误会了我皇兄。”

        他满岁就成太子,是合宫之中数一数二尊贵的存在。

        但是,哪怕谢守也同为皇子,见到他却也要行礼,即使他是他的长兄。

        嫡庶尊卑,胜过长幼有序。

        他原以为谢守是狼子野心要争夺皇位,可是如今想来,他似乎只是表现得对皇位有意。

        勾结朝臣,皇帝连叱责警告都未曾,就像是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

        他有时也会刻意与他过不去,在狩猎时给他使绊子。

        做得最过火的一次,就是那次引诱幼虎来谋害他。

        若是他足够狠心,应该放一只成年的猛虎,而不是初初成年的幼虎。

        他突然觉得,自己看不透他自以为简单的皇兄了。

        季成安为自己倒了一碗酒,谢安早就算准了他会来,备了两个碗。

        “无论如何,大皇子都不该造反。”

        一场造反,害得多少无辜生灵涂炭,年迈的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家中的妻子孩子失去了丈夫父亲。

        一场战争,沙场上有太多的冤魂了。

        谢安饮了一口酒。

        “京城平定,是时候该将妹妹接回来了。”

        季成安又倒了一碗酒。

        “季成安,你不要陪我,你去陪着我皇兄,护着他。”

        少女的声音还回响在耳畔。

        不只是沈皇后,皇帝也希望季成安能够陪着公主去清燕。

        他本还在犹豫,是跟着谢安回京,背水一战,还是陪着公主。

        跟着公主绝对是更安全的选择,只是他的心愿本就是扶持谢安,守护大兴。

        他应该跟着谢安回京的。

        谢琼乐看破了他的心事,为他做了难以抉择的选择。

        “季成安,没有了大兴,我就不是公主了。”

        谢琼乐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松。

        “所以,你替我父皇与皇兄守着大兴,也替我守住这个公主好吗?”

        季成安凝视着她含笑的眼睛,其实她并不像嘴上说的那样安然。

        谢琼乐将玉佩塞到他怀里,双手包着他的拳头,把那块玉佩紧紧地压在他的手心里。

        “这个还给你,如果我顺利回京,你再给我。”

        那一刻,他生出自己不如谢琼乐通透的自愧不如。

        少女飘曳的裙角消失在视线里,她将他更坚定地推向了他本该选择的道路。

        谢琼乐上了马车,被护送着前往清燕。

        “嗯,是该接公主回来了。”

        季成安的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

        公主,我守住了。

        清燕,沈府。

        门外响起了谢琼乐企盼的敲门声。

        谢琼乐小跑着打开门,门外的少年郎抬头望见蝴蝶般美丽的少女,怔愣着朝她跪下。

        “臣,领旨来接公主回京。”

        不是季成安,也不是谢安。

        少年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通透又明亮。

        “你是?”谢琼乐疑惑着开口,她从未见过他。

        “臣古祁蕴,拜见公主。”

        古祁蕴,那不是古思域的长兄吗?

        “你是古少将军?”

        古祁蕴抬起头对上少女明净的眸子,皮肤白皙又漂亮,好像大漠的蓝天,澄澈。

        随即失态地低下头,应声说是。

        谢琼乐发现自己对人物好像固有印象的偏见太深了,这位少年将军和古将军一样,初见并没有给人硬汉的形象,剑眉星目,十足的少年气。

        不是京城书生们的儒雅气质,而是英英玉立的飒爽男儿。

        “快起来吧,你是来接我回京的,那就是说,父皇皇兄胜了?”

        谢琼乐的尾音上扬,很是兴奋。

        “是,陛下让我接公主回京。京城诸事平定,陛下万安。”

        谢琼乐笑靥如花,明媚如春光。

        “那我们即刻就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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