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那我等会儿结束就赶回家。’
蔡五熊编辑完短信摁下了发送键，呼出一口气，将脖子往围巾里缩了缩。她将手机装进口袋，低头看见了手里提着的蛋糕，是在店里做兼职的小哥帮忙一起做的。那个男孩比她小几岁，还在读研，人很细心，说话做事也很体贴。
虽然年纪不比她大，但在工作的时候反倒是他对蔡五熊照顾地比较多。“他对你有意思吧。”店长姐姐时不时还会在整理货物的时候打趣她，但每次蔡五熊只是不好意思地说：“没有那回事……”
马路对面红灯变绿灯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随着人流走过人行横线，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给那个兼职小哥发个消息，今天她不会再回店里去了，得提醒他记得下班的时候把店里的门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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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五熊回家的时候接近五点。姐姐读博那会儿就搬了出去，她现在和父母住在市中心的别墅里。蔡五熊在小的时候走失过，直到快成年时才被找回，所以她和父母的关系说不上十分亲密。她和姐姐都是随母姓，父亲是个和善的老好人，母亲性格严厉，虽然有的时候脾气刻薄急躁，可也几乎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蔡五熊走在小区的健步道上，路灯的光把她的影子缩短又拉长。“这不是蔡太太家的小囡吗？”迎面向蔡五熊走来的人让她一愣，她努力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好像在母亲带自己去旗袍协会时见过，那时母亲称呼她为‘刘太太’。“刘太太？您好。”她小心翼翼地打了声招呼。
“下班了？”刘太太朝她笑笑，蔡五熊点点头。“小姑娘么，不要太辛苦了。上次蔡太太跟我说的那个男孩子约好了，下个礼拜三，或者礼拜四，人家有空的，地址我回头发给你，他单位在新天地那里。我跟他说，你这个小姑娘，蛮灵格。”她想起来是母亲要求她去相亲的对象，只好先对刘太太说了谢谢，看着她从身后远去，蔡五熊才往家走去。
她刚进家门，就有保姆走到门口将她迎了进来。“顾姐，蛋糕麻烦你切一下。”保姆一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一边说道：“家里来客人了，都在客厅呢。”客厅灯火通明，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摊着一堆包装精美的礼物。“五熊回来了。”母亲看见她，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姐姐和黄安琪回过头，后者朝她笑了笑，蔡五熊有些不好意思地鞠躬示意。
“行了，小囡也回家了，大家吃饭吧。”蔡母招呼众人向餐厅走去，她一手拉着黄安琪，一边还佯说让她破费了。看来茶几上那套精致的陶瓷茶具母亲应该很是喜欢，蔡五熊心里这样想着。
母亲坐在首座，对面坐的是姐姐和安琪，她们聊着国外的见闻，父亲也会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赞同的附和。热闹属于他们，蔡五熊很多都听不太明白，也插不上话，只好默默地吃饭。父亲给她夹菜，还会亲切地问‘小囡吃饱了没有？’她连忙地点头。
她好像……和整个家都是疏远的，看着和母亲愉快聊天的黄安琪，此刻她突然明白了这种距离感——她和这个家的客人有什么区别呢？即使在成年后也确实和家人生活了好长的时间。可她就是无法真正融入这个家中，甚至她好像还比真正的客人都要拘谨。
她看向窗外，很多时候她无比想念在外流浪的那些自由的日子，虽然有的时候也很艰难，没有亲人在身旁，可也不觉得痛苦。反倒是社会……真的是一个好复杂的结构体啊——她这样想着。
即使回到了家，勉勉强强在高中毕业，可这个社会对人的要求却从来不会因为她脱节的遭遇而减少半分。姐姐很保护自己，她很感谢，也问过为什么那么在意自己，蔡云寒的回答很简短：“人比野兽可怕地多。”
“安琪你回来工作，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单身的男同事，也给我们云寒介绍介绍呀。你看她真是不像话，自己也不上心，我和她爸都急死了。”蔡母说道。“都不太合适。”蔡五熊看见姐姐拼命向黄安琪递眼色，后者会意，“我在这儿就呆半个月，大多同事都不熟，认识的年纪也匹配不上，真不好意思。”
“之前那个小伙子，叫什么来着，是个外国名，哦叫雷克斯。”母亲这么一说，蔡五熊好像对这个叫雷克斯的也有些印象，是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做房地产生意的，她记得之前有走过家里在政府的关系，拿到了试点区的廉价地皮。“不是你同学吗，没想着发展发展？”
“我和他没关系啊。”黄安琪连忙说道，“我们只是普通同学。”“同学不是也蛮好，至少知根知底。知道你条件好，要求也不用太高了。阿姨就是提醒你一句，不要到时候拣人家剩下的。”蔡母一边说着一边夹菜，“你要是实在不中意，可以介绍给我们云寒认识，都是同学的话我和她爸也放心的。”
“妈！”蔡云寒听不下去，直接放下了筷子，“人家结婚了，你不要太离谱了行不行？”
蔡五熊见到母亲剜了一眼姐姐后默不作声，而蔡云寒则是和黄安琪面面相觑。
“吃什么蛋糕啦，我有没有说过这些都是人工糖精，没有营养的。”晚餐结束，母亲看着端上桌来的蛋糕抱怨了一句。“对不起。”蔡五熊见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大家都惊讶地看着她。“坐下吧，不是在说你啊。”父亲笑着拍了拍她。
差不多八点左右，蔡云寒准备离开，她让黄安琪先去楼下。通常在晚饭后看报纸的父亲这次却执意去送客人。
“以后您能不能别管别人的闲事？”蔡云寒收拾完东西，还没走出门就对着沙发上的母亲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问的都是些什么呀，尴尬不尴尬？人家自己父母都不催，你催的是哪门子？”
“怎么了？”蔡母抱怨了一句，“我说错了吗？我不过是客气几句，谁真管别人家的事。再说了，她没毛病为什么不结婚，还能当一辈子老姑娘？”
“那你扯上我干什么？莫名其妙。”
蔡五熊整理着茶几上的东西，她有些想要离开，借口到外面去倒垃圾。背过身走出客厅还能听见母亲的声音：“结了婚的就算了，我看人家还好了。”“那您可真是想多了。”蔡云寒玩着手机，“你觉得好的男生家里可没这么简单，而且结婚没多久，听说已经要离婚了。”
母亲瞥了她一眼，“真的假的？”“具体我也不知道，大概跟安琪聊过一两句，生意人嘛，大多家庭关系乱点也正常……”蔡母听后声音小了些，但仍夹杂着些许反驳之意，“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自己不也是单亲家庭出来的，三十多了还挑挑拣拣，有二婚的肯要都不错了。谁让她自己年轻时候不抓紧点呢？”“不是，你瞎操心什么？别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努力读书工作就是为了像货物一样随便找个人接手？”末了，蔡云寒想了想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不会也想让我去给人家当后妈吧。”
“你说到哪里去了？”蔡母白了女儿一眼，“女孩子差不多行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家里也不指望着你有什么大作为……你看看你，那张面孔又耷拉下来了。给你也提个醒，单亲家庭的不许找。”蔡云寒听到这句话后心往下一沉，面上却没有露出分毫，支支吾吾地敷衍了事。蔡母一个劲儿地追问她明白了没有。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漫不经心地回应惹怒了蔡母，“我不管你能长那么大？难道你还很骄傲，你三十了不结婚，你妈在外面都丢死人了。”“我怎么丢人了，你难道想要我跟你一样……”她还没有说完就被母亲无情打断了，“你要嫌这个家不好，你给别人家当姑娘去。养你这么大，我还养出个冤家来了？你上外头看看，吃不起饭的人都有的是，以为人人都过得像你这么舒舒服服啊。要不你也去体会体会没妈管的日子，我告诉你我和你爸到时候没那个闲钱让你高考了还到处追着男孩谈恋爱，最后还给你送常春藤里头去。”
“可是谁又让你们生我了？你去外面看看，谁家像我们家一样外人面前看着和和气气，里面天天争吵不休，这样的家我受够了。”蔡五熊刚想走进门，听到蔡云寒的大吼：“你生我养我有在乎过我的感受吗？当时你不顾爸爸被开除的风险都要生二胎，不就是因为我是女孩？你去医院查过五熊的性别吧，如果她是个男孩子，还会‘走丢’吗？”
蔡五熊惊恐地捂住了嘴，浑身僵住了，她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屋内传出了母亲的尖叫和谩骂，还有逐渐沉钝的脚步声。蔡五熊意识到是有人出来了，她连忙跑向电梯，摁下了下楼键，可电梯迟迟不来，她无奈只能从楼梯间跑下楼。
屋外的寒冷不禁让只穿着单衣的蔡五熊打了个寒战，她看向不远处停着的姐姐的车，没有犹豫一把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动作之大吓到了副驾驶的黄安琪，她回过头来有些震惊地看着蔡五熊，“你没事吧？“蔡五熊脑子仍是木然一片，她蜷缩在后座，只是机械地摇了摇头。
“麻烦，给支烟……”蔡五熊的呼吸渐渐平稳，手指紧紧抠着前方的座位。黄安琪回头看了她一眼。蔡五熊从她递来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猛的吸了一口，呛得她直咳嗽。“烟吐出来的时候轻一点。”黄安琪提醒道，“习惯就好了。”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驾驶座的门被打开，蔡云寒从门外钻了进来。她本来拨在耳后的一些头发现在散落在前面，遮住了脸颊。她还拼命地拨弄着那些头发，有些手忙脚乱地发动了汽车，“谁教你抽烟的？”她从后视镜里看见蔡五熊，顺便瞥了一眼黄安琪。
“这个不行嘛……”
“是我自己要抽的。”蔡五熊抬起头，她看见镜子里妹妹的眼睛有些发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惊讶之余，蔡云寒抿了抿嘴唇，只说了一句‘以后别这样了。’
“姐，今晚我能去你那儿吗？”蔡五熊整理了下衣服，用手抓了抓头发。蔡云寒没有多余的意见，只是“嗯”了一声。“那妈妈那里……”蔡云寒轻轻叹了一口气，用手机拨了个电话，“五熊今晚住我那儿，就这样。”她几乎是说完就立刻挂断了电话，及时阻止了母亲那在寂静的车厢里不用开免提都自带扩音的效果的声音。“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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