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人魔春生

戚风来收回了拍春生肩膀的手，春生见没人打扰，又专心致志地挖起了石头。
  女鬼穿过跪着念叨“帮帮春生”的众鬼，膝行过来，又给戚风来和万三丫磕了三个头。
  她每次磕头，万三丫都跟着心惊胆战，生怕她动作太大把脑花洒出来。
  触碰到春生身体的几息之间，足够戚风来用灵力探查出他的底细，此时虽心有不忍，却也只能对女鬼实话实说。
  “他本是人类修士，因执念入魔，天道规则所限，已经再无转世轮回的可能了。但他身上没有血气，证明没有过害人的行为，而且他只是肉身化成魔形，连魔气也没生出来，想来再过个千八百年也还会是现在的样子。”
  戚风来明知不该再往下说，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我们可以当做从没见过人魔，放他一马，至于你们这些鬼魂，我倒是可以叫来几个朋友帮你们超度……”
  “请仙长帮帮春生吧！”女鬼根本不管戚风来说什么，只知道邦邦磕头，嘴里始终就这么一句话，“请仙长帮帮春生吧！”
  女鬼的行为又一次引发了众鬼齐齐叩首，和她念叨同一句台词。
  戚风来和万三丫突然明白了，这女鬼的神智怕是也快要散了，春生的执念是不停挖掘，而一百多号鬼魂的执念就是帮帮春生。
  万三丫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鬼故事的阴影，于是主动上前和女鬼搭话：“说吧，你要我们怎么帮春生？是帮他挖石头吗？”
  女鬼的眼中再次流下两行血泪，滴滴答答掉在地上，化成一团团淡红的雾气，最后消散于无形，但神智却也恢复了一丝短暂的清明：“请仙长帮春生看到我们。”
  众鬼终于换了台词：“请帮春生看到我们……请帮春生看到我们……”
  万三丫用神识查看过洞中气息，这入魔的春生和挖石头的鬼魂，分明共处一洞百多年了，没想到那春生却根本看不到那些鬼魂，而那鬼魂竟也愿意一直帮他挖洞，没有一个鬼生出一丝怨气来。
  奇怪奇怪真奇怪啊！
  女鬼跪在地上，始终流着泪，缓缓讲起春生的故事来。
  春生的全名就叫春生，他没有姓氏。
  很多很多年前的一个春天，聚福村的农人到河边洗衣服，在顺流而下的木盆中抱出了奄奄一息的婴孩，从此那个被抛弃的孩子就成了聚福村的春生。
  聚福村是个只有一百多人的小村子，四周群山环抱，只有一条险路与外界相通。
  但相应的，也有不少珍贵的药材都生在这莽莽大山之中，靠山吃山，村子家家户户都以采药为生。
  春生就是在这样的小村子中吃百家饭长大的。
  春生十五岁的时候，村里唯一的卖药人老徐死了，没有留下后代，春生就主动接替他成为了聚福村新的卖药人。
  出村卖药是份苦差事，需要一个人背着全村积攒了一年的药材走两个月山路，一直走到县城里去。
  将药材卖到药铺后，再带着替村民采买的一年的日用一个人走两个月回来。
  卖药人老徐以前是每年六月出村，十月回来，春生的脚程比老徐快，六月出村九月中就能回来了。
  春生当卖药人的第五年，在外面走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将村里的药材卖到了更远处的府城。
  府城的药价更贵，那年聚福村的每户人家都因此过了个肥年。
  于是全村一致决定，凑钱给春生凑钱买半颗引气丹。
  如果春生也能成为一个仙人，他的脚程会更快，以后年年都能把药材卖到府城去，聚福村的好日子就来了。
  如果春生没能成为仙人，那也不怪他，只能说聚福村没这个运气。
  春生二十九岁那年，聚福村终于凑够了给他买引气丹的钱。
  春生带着全村人的积蓄和攒了一年的药材，再次前往府城，成功买到了小半颗低阶引气丹，并幸运地成为了一个炼气修士。
  然而，当春生带着采买的日用，兴冲冲地赶回聚福村时，却发现，村子，没了。
  在他离开的几个月中，可能是有异兽经过，也可能是恰巧发生了地动，也可能是暴雨引发了泥石流。
  不管是因为什么，总之等春生回来，聚福村已经被不可抗力吞噬，深埋地下了。
  全村一共一百七十四人，除了卖药去的春生，一个都没逃出来。
  这些人化成了鬼魂飘荡在原地，在消散之前，看到了回来的春生。
  春生跪在废墟之上不吃不喝哭了七天，眼睛都哭出了血。
  村人们浑浑噩噩的鬼魂，被他悲恸的哭声叫醒，想上前安慰，却发现春生根本看不见他们。
  原本大家想等春生的情绪缓过来，看他离开了聚福村的废墟，开始新的生活再去投胎。
  但春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翻出铁锹，一下一下地开始了挖掘。
  村人们以为他挖个几天就会停下，但是直到铁锹挖废了换成了镐头，镐头也挖废了换成了药锄，春生依旧没能停下来。
  他像是疯了一般，不吃不喝也不哭了，眼睛通红地开始往下挖，一定要把整个村子挖出来。
  可是村子其实并不是直直埋到地底的，在大地裂开吞噬全村之前，地表还经过了很长一段的位移，现在在聚福村位置上的，其实是另一个山头。
  所以春生的定位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无论他挖多深，都不可能挖到村子的残骸。
  村民们不知道还要挖多深，才能让春生绝望放弃。
  他们也不忍心看着村里唯一活下来的人，永远陷在一片消失的废墟里，所以他们也挥舞着断肢，催生出指甲，陪着他一起往下挖。
  “也许再挖一丈深，他就会放弃了吧。”村民们的鬼魂挥舞着血红指甲如是想着，不知不觉地陪着春生挖了一百多年。
  一百多年里，从淤泥挖到沙土又慢慢挖到岩层，春生不知何时入了魔，从脊椎生出了越来越多的手，幻化出工具拼命地挖。
  而默默陪在他身边的鬼魂们也一个个散尽了神智，只留下最原始的执念，要帮帮春生，帮他一起挖，或者让他停下来。
  “请仙长帮春生看到我们。”女鬼依旧跪在地上磕着头，“只要让春生看到我们都在，他就一定能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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