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1黄金与邂逅
不要去招惹麻烦。
如此浅显的道理，却是对活在当今混乱世道中的人们，最有用的一句忠告。
这话罗萨听别人说过无数次，就连酒吧里那些无所事事的醉汉都尝试用这话与平日矜傲的他套近乎，把他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但当他得知自己非常重视的朋友斯多拉失踪时，还是没能按照这个道理置身事外。
结果就是罗萨不仅没有得到这位失踪的朋友的有用消息，还害自己受了伤，用一句话概括他现在的感受，那就是
——后悔，非常的后悔。
“呜……好痛，我不行了，求你……不要了……”
此刻，罗萨半身赤丨裸地俯身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台的皮带子将他左手臂一块的位置固定，让他不能随意挪动身子。
手术已经快进行到了尾声，银色的手术刀将他白皙的臂膀划开了一刀细长的口子，通过导管的引流，终于将一大片已经凝固的黑色血液引流出去，空气中满是消毒水和血液腥气混合的刺鼻气味。
这会麻药的药效已经过去，罗萨从浑噩中清醒，缝合伤口的针刺感越来越清晰。
他是一个非常怕痛的人，根本耐不住这一下一下穿针引线般的刺痛，他想挣扎起身，又受制于皮带的捆丨绑，只能勉强抬起半个身子，就被一声怒喝：
“谁准你动了！趴下！”
手术的医生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他满脸不耐烦地将一团纱布丢给了罗萨，说道，“别哼哼唧唧的，把嘴给我堵上。”
“怎么还没弄完啊……”
罗萨趴在手术台上，用还能自由活动另一只手拿过纱布。
他稍微回头，漂亮长睫颤动，眼中已泪光潋滟，委屈巴巴望着医生说道，“不仅绑我弄痛我，现在还要叫我堵上嘴，至今为止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做到这一步……你占了我这么大的便宜……真的不再给我补一针免费的止痛药吗……？”
这招对大部分男人很灵，可惜医生不属于这个大部分。
老医生翻了个白眼冷声道：“只有三针了，你给我把纱布咬上，我要接着缝了……你要是再多话咬到舌头的话，治疗舌头部分的医药费不！打！折！”
罗萨只得乖乖地把纱布咬进了嘴里。
很多时候，罗萨都觉得自己之所以还苟活于世，可能就是因为拿刀自丨杀会痛，喝药自丨杀会吐，找个感受不到痛苦的死法很麻烦。
作为一个需要东躲西藏才能活命的国际通缉犯，他的生存犹如过街老鼠一般困难重重，无法安定栖身的感觉更是让人烦闷痛苦。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遗憾的是仇恨未泯？还是仅仅胆小苟且？
罗萨不懂，他只知道如果死亡后灵魂的归宿，和那些典籍长诗中描述的一样是前往无尽痛苦地狱的话，他也只能被迫珍惜生命。
毕竟痛，是这样让人难以承受。
手术终于完事，罗萨感觉被纱布包好的手臂还是有灼烧般的痛感。
老医生医术高明远近闻名，但这不是罗萨找他治疗的原因。罗萨之所以找这个做手术跟开膛破肚的渔夫一样手法精准娴熟、毫不懂得怜惜美人的医生……只是因为穷。
因为收留罗萨的神父与这位医生有很好的交情，医药费可以收得很便宜。
就算收得很便宜，罗萨还是穷得掏空了腰包也没办法补齐足量止痛药的钱。导致他不得不遭受了一半清醒缝针的痛苦，此刻想到手术还觉得心有余悸。
同样心有余悸的还有医生。
年过中年的老医生抹了一把头顶上的汗，他早已秃得和光头没什么两样，擦了一轮汗珠就把毛巾给抹湿了。
他拿着那汗涔涔的毛巾抖给罗萨看，骂骂咧咧地说道：“我就说麻药不够量你中途会恢复痛觉，你非要说你能坚持，我还以为你是个硬汉呢！结果呢？叫得比小姑娘还要大声。若不是看在神父面子上，我根本不会同意给你这种麻药钱都不够的穷鬼做手术！”
罗萨皱眉看了一眼那条脏兮兮的毛巾，嫌弃地撇开眼，心想：“难道我不是看在神父的面子上才让你医我的？你脾气那么臭，若是不打折我会找你？”
“没事别赖着，缴了费就快滚。”
老医生语气跟打发路边遇到的野狗一样毫不客气，但凡脸皮薄一点的人早该被骂得面红耳赤，抱头逃走。
但罗萨不会。
不单单因为他脸皮足够厚，还因为他知道老医生只是嘴上坏，人其实很善良，光是给罗萨暂居的圣教堂捐钱，医生就捐了不少。
罗萨摸了摸包好的伤口，摆出了个好看的笑容问道：“医生您医术这么高明，能不能让我不留疤痕呢？”
他笑起来格外勾人，有种能让人为之倾倒的诱丨惑力。
“是有那种不会留疤的外用药，不过……”偏偏老医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丝毫感受不到他魅力。
医生面无表情地勾了勾手指，用食指和拇指来回摩擦。
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要钱”。
罗萨实在是自讨没趣，抿了抿嘴没接话。
老医生早知道他没钱，也无意多说，只是道：“你就不该去招惹那些人。你该庆幸还只是手臂上被砍了一刀，若你被那些恶棍抓住，把你脸给划烂，那你唯一的优点也没了。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自找麻烦。”
罗萨闻言思虑一转，想到了昨晚他潜入黑丨帮基地，遇见的那些面目狰狞的恶棍和他们所持的黑色长刀。
能源武器的出产国不少，他们居住的南都联邦国是个中立国家，国防会进口一些能源大国的普通武器，但质量比较劣等，不至于把罗萨伤成这样。
昨晚伤他的黑光长刀，应该是产自世界最强国——太阳国的新型武器。而这个国家，正是通缉罗萨的国家。
区区一个皮耶艾小镇的黑丨帮地头混混，竟然比南都联邦国的国防武器还要先进，罗萨没料到这点，才因此受伤。
不要招惹麻烦。
所有人都这么说，他竟然还没有学乖。
“知道了。”
罗萨长睫眨了眨，装出很乖的样子，对医生的话连连点头回应。
虽然他一点儿都不认同“脸是他唯一优点”这件事，但是他不敢反驳，他怕下次来换药的时候医药费不给打折了。
待罗萨告别医生闷声走出诊疗室，发现门口接诊台的护士向他投来的热切目光。
罗萨曾经因为神父的委托，为医院的圣诞会表演过弹琴唱诗，从那以后医院的医生护士姐姐们都对他颇为友好。
他也对自己外貌所创造的好感颇为欢迎，来医院的时候，他一眼看中了接诊台上那些免费提供给病人的喉糖，想着出门时要去偷拿一些。
“姐姐你好。”
罗萨乖巧地迎过去与她打招呼，护士没想到这个平时冷若冰霜的少年会主动与她问好，有些受宠若惊。
罗萨有张宛若人偶般漂亮的脸。
淡褐色的短头发微微有着柔和的弧度，皮肤白皙过分，一双狭长的眼也是犹如琉璃一般明亮，若不是那修长的脖颈上有着明显的喉结，真就俊美得男女莫辨。
他五官生得英气夺目，笑起来却和煦，把护士看得愣了，没注意到他不动声色地抓了一把又一把的糖放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
她绞尽脑汁地思索怎样能与罗萨多聊几句，结果只听得一声“再见！”，那笑靥如花的美少年一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问诊台的一边，只剩下空空如也的糖盒。
为什么会忍不住想要惹麻烦呢？
罗萨认真反思，明明每一次多管闲事，受伤的总是自己，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不长教训。
逃亡八年，罗萨好不容易在三年前到了这个中立国家，遇见了心地善良的神父收留了身份不明的他。
这是来之不易的居所。
虽然朋友他也是第一次拥有，但对比来说，还是居所更重要，若是再招惹麻烦上身，甚至被太阳国发现的话，他就不得不再次逃跑了。
不能再冒险了。
下定这个决心的同时，罗萨剥开糖纸将糖果丢进嘴里。
带着薄荷香气的甜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甜味似乎冲淡了刚才手术的痛苦，振奋了他的精神，他心里想道：“甜味真不错。”
当他准备再吃一粒时，发现教会的孩子们已经哄抢着将糖果分完了。
吵嚷的小家伙们围着罗萨要他弹奏一曲，以庆祝难得的“吃糖日”。
罗萨擅长唱赞诗和演奏七弦琴，孩子们喜欢开玩笑说他是传说中的“吟游诗人”。
没给他分糖吃还叫他凭白唱歌，罗萨不乐意。
想想也明白，作为一个吃饭都困难的通缉犯，他该做的事不是冒险去找一个失踪的朋友，也不是给一大群寄住在教堂的小孩们弹琴取乐，他该老老实实地去喷泉广场卖艺挣钱，至少要挣得下次换药的医药费。
罗萨眯眼远目，教会所在的半山能够看见码头，此刻，一艘壮阔的红色巨轮缓缓驶入了港口。
——机会来了！
这样大的渡轮，一定有很多有钱人来，运气好的话，可以赚得一笔不小的表演费。
罗萨手指头点开一个非要把头往他身上凑的小家伙，拿起自己装有七弦琴的布包，从教堂的长阶上起身道:
“别挡路，我要去工作了。”
这个不服气的小家伙歪了歪头，嘟哝着说道：“又去街头卖艺吗！那些愚蠢的大人懂得欣赏你的歌吗？你不如留下唱给我们听，我把以后的午饭都留给你……”
他奶声奶气却语气坚定地说道，“以后我养你！”
“说什么呢！”旁边扎着歪马尾的小女孩小大人似叉腰，一脸鄙夷地说道，“明明我们的饭都要信徒的接济，这里面也有罗萨的捐款，你是白痴吗？”
“可是……我听修女说其他国家在打仗，根本没有游客有闲心欣赏演出，罗萨要去也是白干！”
“他都还没去你就说他白干，你这个乌鸦嘴！”
“好了好了。”看见眼前的小家伙们说着说着就要打起来了，罗萨赶紧将他们分开。
小孩子虽然年纪小，但是他们说得不错，近年来摩擦不断，战争局势升级，就算来这座度假小岛上的贵族也多半为了生意而来，没几个有欣赏音乐的闲心，演奏乞讨也变得越发困难。
“放心吧，我还有其他挣钱的手段。比如……”
罗萨胡乱地拍了一把攒动地小脑袋，可是面对孩子们大片充满期待的的目光，他想了半天愣没想到该比如点什么，只得胡乱作比了一个:
“……靠我的美色。”
“哦~！”“哇！”
罗萨随口开玩笑般地一说，这些小孩子们却一下被说服了，他们停止了吵闹，几个排成一排的小脑袋刷地发出了恍然大悟地感慨声。
天真的小孩们不理解“出卖色相”是个贬义词，只觉得若是靠美色，罗萨必定是可以挣大钱的。
“那你快去呀！”
很多时候罗萨很羡慕这些孩子们的无忧无虑，在战事不断的如今，孩子们眼中只看得见和平的皮耶艾小镇，虽然狭隘，但这种生存在和平世界的感觉一定很幸福。
罗萨与簇拥着他的孩子们告别，都走到台阶最末了，身后还有孩子的喊声传来，“罗萨！你小心别被看上你美色的坏家伙骗走了！”
罗萨不由得被这些小家伙逗笑了，他回身朝他们挥了挥手，往平时演奏行乞的小镇喷泉走去。
但是，罗萨很快笑就不出来了。
路过广场的游客和进酒馆谈生意的人不少，却没有任何人因为罗萨的演出驻足，更没有一分打赏。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晌午毒辣的太阳将罗萨白皙的皮肤晒得有些泛红，燥热使人心情焦躁，他弹奏得过于用力，手中的琴弦断成了两截。
琴声戛然而止。
这个七弦琴的琴弦需要金马鬃来续，这种马现在用作战马价格十分昂贵，因此马鬃也昂贵到现在的罗萨负担不起。
人一旦不顺利所有的事情都会不顺，没想到赖以生存的琴都来压榨他的生存空间，真是倒霉到家了。
罗萨无奈地撇撇嘴，将断了琴弦的七弦琴收拾进背包里。
“叮当。”
随着一个清脆的声响，罗萨长睫眨了眨，看见倆枚金币被抛到了他脚边，滚出了一个小弧度的半圆。
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他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金发男人站在他面前。
这男人身着白色的军装款式衬衫，五官生得极英俊，一双灰蓝色眼睛像鹰隼一般泛着寒意，看得罗萨一怔。
“刚才唱得不错。”
男人随性地鼓了鼓掌，目光颇有深意地注视着罗萨脖颈处汗水浸湿的柔软棕发。
“谢谢。”
罗萨认得并熟悉这种眼神，毕竟光凭借演奏行乞养活自己十分困难，不管男人女人，他会利用这种由自己外貌创造出的好感。
男人扬下巴指了下广场一边的酒馆，问道:“我听那边的人说，只要给钱你什么都愿意做？”
罗萨睨了一眼广场那边，那家生意不怎么样的小酒馆里有几个人指指点点地讨论着他。
说“出卖色相”并不是完全开玩笑的，光靠卖唱行乞很难养活自己，就算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罗萨确实有如此不好的名声，没什么好辩解的。
看在钱的面上，罗萨将极度不悦的心情藏起，挤出一点灿烂地笑容说道：“必须是我能做到的事情，也不能杀人放火。”
“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
男人逆着光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罗萨，嘴角微微上扬，笑容使他逼人的压迫感稍稍降低，多了一分亲切。
“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去圣多伦酒店吗？”
圣多伦酒店，是城市里最大的贵族酒店，是罗萨失踪的朋友斯多拉曾经打工的地方。
那幢建筑物修得大气磅礴，即使从偏远的喷泉广场遥望，也能看见酒店建筑华丽的房顶。
罗萨弯腰将金币捡起来收进放琴的布包里。
尽管这男人展现的态度十分轻蔑，让他不悦，但只是指路的话，两枚金币实在是赚大发了。
“你回头看那边，那个金色塔状的房顶就是，你看着走，很多路都能通。”
“原来如此……”
男人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而是暧昧地握住了罗萨举在空中的手，他从怀中取出一袋金币道:
“我认路很弱，这些钱能让你带我过去吗？”
开什么玩笑……
不是就在眼前吗？值得一袋金币？
罗萨皱眉，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必定不安好心。
——不要去招惹麻烦。
这句耳熟能详的忠告再一次浮现在他脑海。
男人望着罗萨神色凝重的样子，又眯起眼笑了，笑容为他冷峻的五官平添了一点点和煦。
他用军人特有的口吻质问道:“不是说只要给钱什么都能让你做吗？酒馆的人是在欺骗我吗？”
和煦只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更多的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就像这男人手中的金币一样沉重。
“那我只带路。”
罗萨垂下眼躲开了男人赤丨裸的目光，他不喜欢这样仿佛要看穿他一般的眼神，他直觉感觉这男人很危险，但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让他没办法拒绝。
罗萨试探着说道，“你得先付一半定金。”
“不用，全给你。”
说罢男人随手一丢，将一袋金币全部都塞进了罗萨的布包里，眼里笑吟吟地注视着他道:“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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