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Chapter.23拙劣的扑救3
红色的“手术中”灯光亮起，罗萨站在皮耶艾贵族医院空旷的走廊里，感觉自己还是全都搞砸了。
今夜执勤的医生较为年轻，看见重伤的索菲娅露出了一瞬间慌张的神色，叫罗萨更加担忧了。
他现在握着那把漂亮的蓝色匕首，在走廊来回踱步，思索是不是该做一些祈祷。
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因为没用。
神连平日里虔诚许愿的信徒们都要顾不过来了，哪里还有时间聆听这个临时起意而来的祈祷呢？
“罗萨。”
当罗萨踱步到医院走廊门口时，简单包扎了伤口的小戴特杵着拐杖从病房里追了过来。
从第一次见面罗萨就觉得小戴特非常聪明，这一次也是，他明明腿脚不便却是除了人质乔司外，被绑架的小鬼里面受伤最轻的。
罗萨收起自己怅然若失的表情，笑笑问道：“其他人还好吧？”
小戴特答道：“乔司几乎没有受伤，小雨这会有些发烧，乔司在看护他。”
罗萨木然地点点头说道：“那就好。”
“罗萨你……”小戴特扬起脸问道：“现在要走了吗？”
罗萨微微一怔，还没等他做出任何反应，小戴特接着说道：“你如果有事，那就快去吧！这里是镇府的贵族医院，我们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乔司深受这次事情的打击，他决定拒绝这次准备收养他的家庭，留在教会照顾小雨和神父。乔司他……会是一个好男子汉的，剩下的事情你也不用操心了……”
听着这些仿佛索菲娅神父会说出来的话，罗萨莫名地感到很怅然，他问小戴特道：“你为什么觉得我要走了？是索菲娅神父给你说了什么吗？”
“啊，她没有……”小戴特眨眨眼睛，他露出了完全不符合他年纪的一个略有悲伤的笑，他说道，“你们大人的事情我完全不知道，但是我刚才看见了你拿着那个武器的样子，听到了你和那些歹徒说的话。所以我就在想，罗萨可能不是该留在这里的人……你就像是圣骑士威廉一样，你有你要登神的十八件功绩要做，我也很舍不得你，但你一定不属于我们这里，不属于我们这个小岛……我说得……对吗？”
即便以前就觉得小戴特很聪明，但此刻罗萨不得不感慨这孩子敏锐得令人心惊。他靠着小孩子独有的逻辑，推测出了罗萨要走的事实。
明明罗萨早已配不上什么所谓的功绩，更不可能是勇敢的圣骑士威廉，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只是逃跑而已。
罗萨垂下头，浅褐色的发丝轻散，略显疲惫，他低声道：“对不起。”
“抱抱！”小戴特张开手来，眼中满是不舍与悲伤，他努力地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与他最喜欢的罗萨告别。
“再见罗萨。”
这时医院门正门忽然“啪”的一声被推开了，罗萨看见一个人，穿着与自己差不多的女佣长裙，裹着头巾，风风火火地推门走进来，边走边抱怨道：“累死个人了！”
只见这人把头巾一扯，露出了他锃光瓦亮的脑门，正是老约翰。
“约翰医生！”罗萨欣喜地喊道，随即又忍不住说了一句：“这衣服和你太不搭……”
小戴特也跟着喊了一声医生，老约翰对二人点头示意，冲进自己办公室换衣服，中途冲罗萨瘪了下嘴说道：“不搭是不搭，但是确实方便脱身，逃跑技术还是得向你学习啊！”
罗萨心想：“分明是你自己想穿吧！”
但他没说破，而是真心实意地道：“医生能平安无事地回来真是太好了，你真厉害。”
老约翰不想理他的奉承，两下就换上了自己的医生大褂，冲罗萨问道：“索菲娅呢？”
罗萨说道：“在手术室。”
老约翰不再多言，直接奔向了手术室，那背影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小戴特在一旁催促道：“罗萨你趁现在快走吧……”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见老约翰愤怒地大喊道：“这么多人在这做什么！！给我出去！！”
不到十秒，手术室门口站满了被拎丢出来的小孩，只听见主治的手术医生在一边慌乱地解释：“我也赶了但他们太担心了不肯走，事态紧急，他们都站在墙角也没添乱，我……”
下一秒，主治医生也被拎丢到了门外。
另外两个护士被约翰医生叫了进去，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约翰医生回来了，手术就一定没问题了，罗萨终于感到些许宽慰。
“罗萨！！”
眼尖的小孩发现了罗萨，朝他冲了过来，其他孩子听到这声喊，也紧随其后，将罗萨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有的干脆一把抱住罗萨的大腿。
罗萨这下总算知道小戴特为什么叫他快走了，他知道其他小孩也在医院里，担心现在这种情况发生以后罗萨难以脱身。
“那个……我……”罗萨此刻感觉像有一千只鸭子围着他打转，问他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该理哪一只比较好。
这时小戴特忽然大喊道：“你们别在医院里吵！！”
小鬼们这才互相提醒着迅速安静下来，小戴特趁着安静的时间点，赶忙说道：“罗萨还有事情要出去一下，天亮就回来，你们别缠着他了！”
“出去？要去哪里？”
“那不是很危险吗？”
小鬼们又七嘴八舌地吵起来之时，他们自觉地互相拿手指放在嘴边“嘘”对方，混乱的场面迅速地安静了下来。
想到这样的画面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了，罗萨心头苦涩难当，他像往日一样拍了一把这些小鬼的脑袋，微笑着顺着小戴特的话说道：“我天亮就回来。”
“好！”“那你快去！”“千万小心呀！”
孩子们轻易就相信了他的谎言，关心的声音此起彼伏，他们雀跃着对罗萨挥手，然后他们又拿出手指对旁边人提醒道：
“嘘！！！安静！”
随着几声爆破的声响，远在山顶的圣教堂被熊熊烈火包围。
这应该是在罗萨他们离开圣教堂不久，赤色组织的部分人回到教堂以后做的杰作。
城镇里的许多房子都被惊得都亮起了灯，镇府的消防正在抓紧时间赶往那里。
罗萨没想到自己在皮耶艾小镇的最后一个夜晚，竟然是三年以来最吵闹的一个夜晚。
罗萨站在远离喧嚣的东部码头，遥遥地望着圣教堂的方向，海浪一声一声地拍打着礁石，不成调的琴声断断续续地弹奏着，颇有几分怡然自得。
今夜格外漫长，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过去，罗萨只有一枚时间不准的怀表，不知要等待多久黎明才会来。
罗萨心乱如麻，感觉一切已经变得一团糟。
而码头断断续续听不出曲调的琴声，让人徒增更多烦闷。
罗萨停步在了票庭门口，他准备天一亮，就买第一班船的船票离开这里。
片刻之后，那拙劣的琴声大发慈悲地收了手。
罗萨回头，见奥威抱着琴从桥的另一边缓步走来，他随手轻轻拨动琴弦，海风猎猎刮起他的斗篷，倒与画像上的吟游诗人姿态有几分相似，就是他有些太过高大健壮了。
夜色太深，他手中七弦琴的光芒过于耀眼，罗萨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手中的武器还是将他沉稳的心跳传递给自己。
脚步声很近了，他听见奥威声音满是笑意地问道：“不来找我要琴吗？”
罗萨情绪很低落，他冷漠地看了奥威一眼，反问道：“你要还给我吗？”
“要啊。”奥威身姿挺拔地站在罗萨跟前，单手将七弦琴递出，“不过如果你更喜欢长丨枪，我也可以送给你，你使起来一定很英气。可惜我没看到。”
“我不喜欢长丨枪，我也不会用。”罗萨一把夺回自己的琴，并将匕首塞给奥威，转身继续排队。
奥威道：“若我是票庭，肯定不把票卖给满身是血的可疑分子，你在这排队也没有意义。”
“哦……”罗萨这才回过神来，垂目看向自己沾满鲜血的衣服。在米白色的女佣长裙上，溅上去的鲜血，像绽开了花般一朵一朵的，时间过去，色泽已经凝固不少，大部分暗得像枯槁的玫瑰。
可以去换衣服，也可以选择偷渡。
都是无关紧要的小问题，罗萨暂时不想去做。
他抱着自己的琴，走上码头长长的木道。因为不是上船的时间，两边的路灯没有开，这条路漆黑一片，只能听见不稳的横木随着脚步发出些响声，一前一后。
第一声“吱呀”是罗萨的脚步声，第二声“吱呀”是奥威的，快走到码头尽头时，两人的脚步声逐渐变得同步。
走到尽头，罗萨停步，往海面望去。
明明之前魂契传递给他的奥威的视角里，海上有着光，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只剩一片黑暗。带着咸湿气味的海风拂面，就像哭过泪水的气味一样。
罗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眼泪只是他可以收放自如的表演工具，他不再会用哭来释放自己的情绪。
他在码头尽头的木板上颓然地坐下。
一条腿放下，另一条腿支起，抱起自己的身体，垂目望着脚下翻涌着黑色波涛的水面。月色下得海风吹动他纤细的浅褐发丝，感觉有点冷。
须臾，奥威也脸皮颇厚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蹲下，与他并肩。
奥威真的好高大。
他蹲下的一瞬，罗萨便感觉他遮挡了很多冷风。
奥威道：“你弹琴给我听吧。”
“……为什么？”他总是会提些莫名其妙的要求，罗萨有些恼火地道，“我不要！”
奥威道：“那我弹琴给你听吧，你把琴给我。”
那就更烦人了。
罗萨道：“不。”
奥威道：“我们就在这里坐着等太阳升起，也太无聊了。”
罗萨冷漠看他一眼，问道：“你为什么也要一起等？”
奥威道：“反正是我的休假，我很闲。”
罗萨摆出不想理他的表情，说道：“哦。”
奥威却视而不见，说道：“要不然我陪你聊聊天？你不是喜欢问我问题吗？现在可以问了。”
那是因为，之前觉得奥威很危险。
在这么多事情以后，尤其是奥威骗罗萨签订了魂契以后，罗萨体会到了对方通过武器传递过来的一种感觉，说不好是什么情绪，但至少确定他不会做让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于是，好像也没有那么害怕他了。尤其是他这会蹲在自己旁边的样子，就像一只金色毛发的大狗。
不过，不问白不问。
罗萨还是有一些在意的事情，比如，罗萨问道：“你为什么拿走我的琴？”
“你不也拿走了我的武器吗？”奥威席地坐下，偏头看罗萨，海风猎猎，把他的金发吹得胡乱飞，淡淡的月光下，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格外的亮，“而且我们还签订了契约，谁拿谁武器都一样。”
提到魂契，罗萨有些恼怒地问道：“所以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与你签订魂契？”
“明明是你要和我签的，我只是同意了而已。”奥威表情无辜地道，“若不是有和我的魂契，你要怎么从那种危险里脱身呢？”
魂契在交换武器的时间里面，双方主人是拥有感应的，虽然罗萨只感应到了黑暗中海风和“咣当咣当”难听的琴声，但是奥威就不同了。
他怕不是觉得看了一场好戏。
“……那是因为你把我的琴藏起来了……你为什么藏我的琴？”想到这里，罗萨忽然感到非常地生气，这种愤怒没有来由，不知道为什么，他情绪有些失控。
他放下腿用单手撑地，往旁边侧首，对着奥威压低声音吼道：“今天我若是有我的琴，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我也根本不需要用我一点都不熟练的□□杀人！根本不需要诱饵！索菲娅神父也不会受伤！我明明可以把今天的所有事情都完美解决！都是因为你把我的琴藏起来了！！”
倾泻愤怒如同崩溃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来，即使吼完了这些话，罗萨也无法平复自己的呼吸。明明无论如何，都不该责难到奥威身上，却只有这样一个支点，让毫无用处的自己发泄。
其实罗萨明白，真正让他恼怒的不是奥威拿走了他的琴，而是他自己再一次又搞砸了，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他又搞砸了。
他明明已经拥有比常人更强大的力量，却连小小的圣教堂都无法保护，反而给圣教堂添了很多麻烦。
罗萨胡乱发了一通火，奥威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罗萨的抱怨听完。
当罗萨发泄完，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做时，脸像烧着火一般烫起来，他埋下头不敢再看奥威，并对自己刚才的行为真心懊悔。
他低声道歉说：“……对不起。”
奥威没说“没关系”，他抬手像抚慰受伤的小动物一样，用宽大的手掌摸了摸罗萨的头。
“别这样！”罗萨伸手打掉他的手，面红耳赤地转身坐正自己的身体，这样就好像刚才自己是在向他撒娇求安慰一样，“我不是这个意思。”
奥威乖乖地收回手，远目望向海的方向道：“但是，无论你有没有你的琴，结果都没有区别。如果你准备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那以后这个地方是好是坏，是否陷落战争，都与你无关。你只不过是想要在你离开时这里保持一个好的结局罢了，那既然如此，那你对自己编一个幻境，假装一切没有发生不就好了吗？”
说完，他转头，对罗萨倏然一笑。
这笑容太蛊惑，让罗萨久久都不能缓过神来。
他思索奥威的话语，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奥威说得没错，无论今夜是完美的解决了所有的一切事情，还是像现在一样事态已经变得糟糕透顶，都是一样的。罗萨最终的决定是要离开，不管以后赤色是否会报复圣教堂，镇府是否还庇护圣教堂，甚至穷困潦倒的圣教堂将如何维系，都将与他无关。就像一首长诗已到结局，他再也不会知晓后续，也不会再参与其中的命运。
一切都将与他毫不相干，他只是自私的希望在他离开之时，一切看起来像是一个美好的结局。这和对自己施展一个幻术没有区别。
可罗萨又能怎么做呢？
很多事情是人无力对抗的，逃也没有错。
罗萨垂眼望向海面道：“你是说，我不该离开？”
奥威道：“我是说，你或许有其他更好的解决方案。”
罗萨道：“……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奥威道：“如果是我，不会让威胁留下来，我至少会选择将赤色处理掉。”
罗萨问道:“怎么处理？”
奥威道:“当然是杀了。”
罗萨一惊，侧头看向奥威。奥威目光淡然，镇静地望着他，似乎是认真在这样说的。
罗萨还记得不久前挥动□□的手感，他不喜欢杀人的感觉，哪怕是死不足惜的恶人，况且想不想都不谈，也根本做不到。奥威的武器很强力，可以击退末影，同等情况下，二三十名士兵持有能源武器也可以协作击退末影，而赤色，是一个几百人的团伙，他们都持有的能源武器，也就相当于一个作战军团了。他们脑子不太好，但是作战能力是没问题的。
罗萨道：“我做不到。”
奥威轻轻地笑了一声，他问道：“如果我说要帮助你，你接受吗？”
这句话，好像罗萨曾经听过。
在早上天光正好的房间里，奥威也问过罗萨，如果猎人愿意帮助兔子的话，兔子该怎么选择的问题。
他们之间，也是这种捕食者与猎物的关系吗？
罗萨问了和白天一样的问题：“你为什么想要帮助我？”
奥威道：“因为契约，我不是指魂契，你今天白天说要雇佣我，你还记得吗？”
那不过是罗萨诓骗他入幻境的胡话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罗萨没说话，奥威接着道：“我明明好好地在履行契约，你却没有当我雇主的觉悟，既不命令我帮助你，也不打算付我酬劳。”
罗萨道：“如果我要你帮助我，你想得到什么酬劳？”
月色淡泊的光芒，描摹着奥威分明的轮廓，他思索了一下，道：“那我先要你心甘情愿的一个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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