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西瓜莲子羹

王潜的腔调慵懒，一字一句格外清晰，眼眸寒凉刺探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关同，银色隐绣在光下明明暗暗，神秘不可测，一如王潜这个人。

        “不是我，要草民说什么？怎么说，大人明鉴，跟小孩玩玩也算犯了律法么？那天底下父母岂不是都有罪。”关同的十指被夹的青紫肿胀起来，鼻涕眼泪流在一块，不甘地哭喊辩解。

        “玩？”王潜琢磨这个字，倏地轻笑一声：“你还是嘴太硬。”

        “继续。”王潜神色忽而一变，瞳孔深邃，气质阴侧侧，冷眼旁观关同撕心裂肺的吼叫。

        衙吏们下手都是不分轻重，十指夹棍是最疼的刑罚，手指的疼钻心入骨，连杨县丞都不免把头转了过去，着实也太惨了些。

        但如果一想到那些还在咿呀咿呀学语的孩童，关同这点儿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

        不过两个回合，关同终于憋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我说，我说。”

        他的手指已经肿得如水泡过的一样，肿得惊人，王潜微微抬手，衙吏们顺势收起了夹棍退到一旁，关同将解放出来的十指贴在胸膛，尽管已经麻木到没有知觉。

        他甚至不敢抬手抹眼泪，低低抽泣：“回大人，小的也是第一次干这事没有经验，消息是从葛叶那里传出来，说一个孩子可以换百两银子。”

        “本来我也没有打算干这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小的没什么正经本事，又没个手艺活，”关同哽咽着一字一句道来：“我就想着是不是能拿个孩子换点钱。”

        “荒唐。”陈县令皱眉呵斥道。

        王潜眉眼认真，长指扶在案几上，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关同被骂身子抖了抖，连忙加快语速说道：“小的现在知道错了，我听说是有钱的人想买孩子做家童，一时鬼迷心窍就到了城郊。”

        “我是买了两颗糖准备诱哄那孩子，”他开始磕头，哐哐哐磕在地上，额头青肿一片，又继续哭道：“但…我见那孩童天真可爱…实在是没忍心，原本就想抱抱他就走。”

        “我抱他，不是要偷孩子，”他大滴大滴的泪珠掉了下来，抬高手臂用粗布衣裳抹了脸，抽着鼻子：“是因为孩童给我一个黄馍馍。”

        仅仅一个黄馍馍而已。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银子。

        “小的真的知错了。”他呜呜呜地大哭起来，陈县令也是个严面慈心，这关同饿得瘦骨伶仃，又经过严刑拷打，已经相当于去了半条命。

        “关同，你可愿意协助官府办案？”

        “小的愿意，葛叶就在县里的城隍庙中居住，几乎不与人来往，青天老爷一去便知。”关同语气恳切。

        王潜招来庄耀，附耳几句，庄耀又急急忙忙跑了出去，主子怎么老是叫他拿吃的，难不成是跟舒姑娘学坏了。

        他摇着头出去跑腿，霎时就将一大纸袋胡饼递到了王潜手中，王潜没接，眉目瞥了眼关同，微微颔首，示意庄耀给关同。

        庄耀：主子竟然这么善良！好感动！

        关同接过胡饼，十指的肿胀仍然可怖，甚至拿不稳胡饼，但他已经几天没吃过饭，孩童给的唯一的黄馍馍也被抓捕的衙吏一手拍到了水沟里。

        他颤抖着手捧着饼，眼含泪水，万分感谢王潜：“多谢大人。”

        王潜微扯了唇，慢条斯理道：“关同虽有谋划之心，但念其他良知未泯，又已受惩罚，继而能将功补过，当堂释放。”

        关同站起身来，准备回家去，顺便看看自己的手，他跪了太久，一瘸一拐往外走着，衣袖又被人拉住，是那个给他胡饼的庄耀。

        庄耀一把将装满碎银的荷包塞到关同怀里，板着一张脸，古井无波道：“大人给你的，好好做人。”

        关同回头望去，在屋檐下，王潜长身玉立，眉眼清隽含了丝怜悯之意，银色的衣玦翻飞，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抬了抬下巴示意。

        关同拿着钱走了，陈县令派了一队人去城隍庙捉拿葛叶，那人果真在此，直接被严刑拷打，招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陈县令大吃一惊：是他。

        王潜蹙眉，阮家？

        ……

        舒信月在府里闲来无事，下午的天气又燥又闷，她拎着蒲扇给自己扇着风，躺在贵妃椅上，树荫深深，时不时吹过一丝丝凉风，她眼瞳有些懒卷，细腕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捏着扇柄慢慢扇风。

        而一旁的贺舟果然还是小孩子，一会儿跑这里，一会儿跑那里，甚至把假山里的红色锦鲤给抓了出来，那鱼滑溜溜地拼命挣扎，甩了他一脸水。附赠一个大嘴巴子。

        舒信月忍不住笑出声来，哎，不作死就不会死，像她一样躺着不好吗？

        鲤鱼跳回了假山的水池里，溅起一捧水花，舒信月瞧在眼里，实在是受不了了，哗地站起身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冰冰凉凉的饮子，一杯下去，解渴又消暑。

        她说走就走，捞起袖子往厨房方向去，王潜不在驿站里，贺舟屁颠屁颠地跟着舒信月，两人一高一矮，大摇大摆走在石子路上。

        下午时分，驿站里的厨房没有什么人，只有几个学徒在整理着食材，这不，小明子刚摆好送来的蔬菜瓜果，眼神一转，就瞧见了门外的舒信月还有一个……孩子…

        瞧这孩子估摸着五六岁的样子，难道是舒姑娘的孩子？

        小明子心中存疑，笑嘻嘻地打招呼：“舒姑娘，怎地这个时间点来了？”

        舒信月脑海中过了一遍自己想做的饮子，西瓜莲子羹，而后淡淡回道：“天气闷热，想做点糖水，厨房里有冰吗？”

        “赶巧了，才取了冰送来，还有些新鲜的水果，舒姑娘随便用。我去给你拿冰去。”小明子步伐匆匆出了厨房。

        厨房里的台案上有好几个圆圆滚滚的绿色薄皮西瓜，正好，舒信月瞧到盆子里浸泡的莲子，灵机一动，指挥贺舟去干活。

        “贺舟，你去帮我把莲子浸软，把里面的心去掉。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贺舟乖乖听话，蹲在盆子前，水中浸泡着白玉珠般的小小莲子，他白嫩的小手一个个去掉莲心，垂目神情认真。

        舒信月则是拿起了一把水果尖刀，锋利的刀尖直直刺开薄皮，轻轻一弹，西瓜顷刻一分为二，甜腻腻的西瓜汁有一些顺着裂缝流在了案几上，西瓜又红又甜，无籽，一看就是夏日必备。

        她拎着刀尖将一半的西瓜肉用勺子给挖了出来，大块大块的盛在碗里，汁水也铺了一层在青瓷碗下，她掏完一半大西瓜后，剩下一个半圆的西瓜壳，放在一旁。

        另一半西瓜也被尽数掏空，先用水果尖刀划分格子，将它盛放在另一个白瓷碗里。舒信月刀尖不断动作，神情认真，菱唇紧紧抿着，期间有鲜红的汁水溅到了她的手腕上，有一道晶莹的痕迹。

        她一切弄完后，再分了点目光给贺舟，懒声问道：“弄好了么？”

        她蹲下身子捏起一颗白生生的莲子查看，已经软了，芊芊细指将所有的莲子捞到了盘子里，起锅烧火，将所有莲子放进锅里，加了几勺水，煮十五分钟，又将厨房里已经打磨好的栗粉勾芡。

        舒信月拿起橱柜上的一个透明小罐子，从里边取出十几颗冰糖来放进莲子里煮至融化，小火慢慢地煮着莲子。

        小明子这时也取冰回来了，一方黑色冰鉴小箱端着归来，他轻手轻脚将冰鉴放在案几上，眼巴巴瞧着锅子，心里思考，不知道舒姑娘煮的什么？肯定很好吃。

        舒信月将案几上的残余的西瓜汁水，用抹布擦拭干净，抬眼瞧向了冰鉴，眼眸弯弯：“谢谢你，小明子，待会儿请你喝一碗糖水。”

        “嘿嘿，那敢情好。”小明子猝然被舒信月灿若明星的笑容给闪了会儿，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嘿嘿直笑。

        贺舟还是一如既往地面瘫，没什么表情，明明长着一张奶糯的小脸，明眸皓齿，可是偏偏是个冷冰冰的娃子，舒信月逗弄他，掐了掐他肉嘟嘟的小脸，迫使贺舟做出一个鬼脸来。

        “哈哈哈，你这个样子比你板着脸好看多了。”舒信月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容放恣，贺舟沉着眼直勾勾盯着她，表达不满。

        贺舟皱着眉头，指责她：“好幼稚。”

        “你，你…”舒信月被他一句话噎住了，本来想反驳，可锅子里的莲子清水已经咕噜咕噜地冒泡沸腾了，她倏地站起身来，掀开锅子，将煮好煮软的莲子一个个捞出。

        小明子眼疾手快地摆了好几个瓷碗一一排列放在案台上，舒信月讲一大碗莲子分配到各个白瓷碗里，又将一旁盛好的西瓜用一个大瓷勺舀到瓷碗中与莲子混合在一起。

        此时的碗里，红红的西瓜果肉，汁水丰盈，白软的莲子，去火消热，两种颜色撞在一起，色彩艳艳，有夏日清新的感觉，贺舟一双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定在上面，伸出小手准备去捧一碗。

        舒信月一把轻轻打落他的手，一边舀着冰块，放入瓷碗里。

        她咬牙恨恨：“叫姐姐，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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