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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七十九章 枢臣风范


马车并没有直驱宫里,而是向西转道去了西苑。

        当年嘉靖皇帝经壬寅宫变之后,就不居宫里,而是住在西苑之中,避朝二十余年。

        嘉靖也开启了明朝皇帝宅家不见大臣的先河。尽管这一点备受诟病,但是嘉靖皇帝虽不在朝堂,对朝堂之事还是能把握住的。

        他平日不见大臣,但唯独让内阁大学士在西苑执勤,有事即召见,或者以密揭往来,就由此起阁臣大权日渐势大。

        不过现在的西苑,又恢复至原先皇家御花园的作用。

        林延潮入苑门后,沿着太掖池北行,来至池边一亭子里。

        亭子建在湖中,从陆上经曲廊即到了亭中。但见亭子左右站着都是捧着拂尘,漱盂,巾帕的太监,宫女。

        虽值冬天,但也不知打理西苑的宫人用了什么手段,太掖池还没结冰,池里的鱼儿还是活蹦乱跳的。

        天子立在亭中抛着鱼食喂这太掖池中的鱼儿,申时行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林延潮与张鲸侍立在亭外,这个距离,恰好能听着天子与申时行对话。

        天子问道:“这吏部员外郎袁成望的奏章,申先生可是看了?”

        申时行道:“臣刚在内阁看了一遍。”

        “那申先生替朕评一评,袁成望说朕,于武清侯处罚太轻,只是处以罚银了事,而不是夺爵为民,实乃包庇袒护家人,于天下臣民不公。那你说,你要朕如何罚?武清侯是朕外祖父,朕若处罚了武清侯,太后必然伤心,此乃是孝道乎?”

        “这也罢了,袁成望居然说朕偏私潞王。言亲王大婚之用,朝廷早有体制,金止五十两,珍珠十两。陛下将潞王大婚之用从五百九十万两减至两百万两,与五十步百步何异?当以祖制办理,亲王当多少两就多少两。他说朕必须连这两百万两也给免了,这方可得天下民心。”

        林延潮在亭外听得明白,从袁成望上谏来看,他是什么样大臣?是真正的忠臣啊。

        这道理是一句也说得不错,以武清侯造恶之大,处以夺爵,都不足以平民愤。但现在连正三品的顺天府府尹徐敏行都被罢官了,而武清侯仅仅让他罚银,这有点外戚犯法不与官员同罪的意思。

        潞王大婚不说之前用去五百九十万两,就是两百万两,也是极不合理。

        被史学家诟病,打得国库一空的万历三大征,才用多少银子?

        史载,宁夏用兵,费帑金二百余万。其冬。朝鲜用兵,乎尾八年,费帑金七百余万。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费帑金二三百万。

        原来潞王大婚之费,就够朝廷再打一场八年的援朝之战,现在削减下来,也可以再打宁夏,播州之战的。

        这位袁成望说得虽然对,但他的话打了很多人的脸啊。

        林延潮冒死上谏,张四维,申时行率百官叩阙,天子不惜与太后翻脸,最后也只是将五百九十万两减至两百万两。

        可在袁成望口里成了五十步百步,别人努力了半天,结果都蠢,就你一个人对?将五百九十万一口气减至零,说得固然是大义凛然,但要看你能不能办得到。

        这难怪天子听了也是生气了。

        申时行恭敬地奏对道:“此乃小臣无知,不谙事体,故而说话迂直,不知轻重。”

        “但臣仰见皇上明并日月。区区小臣,不足以亵雷霆之威。陛下不必轻动圣怒,下旨训斥,夺俸告诫就好了。”

        天子道:“训斥夺俸都太轻了,朕决定将这袁成望,处以廷杖,再贬至云南为驿丞,从此都不要再见到他。”

        申时行斟酌道:“陛下,袁成望是历事多年之部臣,廷杖有失大臣体面。请陛下念他用心忠实,贬至湖广任一知县,如此方显陛下之圣明。”

        听申时行之言,天子改变主意道:“那就以此拟旨吧,如此真太轻饶他了。”

        林延潮在亭外听了半响,虽说他不赞成袁成望的做法。

        但是不免有些兔死狐悲,袁成望上谏的初衷与林延潮一样,都是为民请命。

        但最后的结果,袁成望身为吏部员外郎,正五品京官,就因正直上谏,被贬去湖广当七品知县了。从正五品京官贬至正七品知县,这对于他在官场上的仕途而言,绝对是山体滑坡了。袁成望身为五品部曹贬至知县,那么林延潮这六品翰林,要任亲民官,不是要贬至八品县丞?

        但话也不能说。

        申时行身为阁老虽在天子面前保荐了袁成望了一番。

        不过袁成望的上谏不仅扫了天子的颜面,也是扫了申时行的颜面。申时行虽是保了他一番,但明显力度不够。

        林延潮是申时行的门生,他不会袖手旁观。

        天子与申时行商量完后,这时太监道:“宣林延潮觐见。”

        林延潮听了当下脑中排空一切,来至亭中,向天子行礼道:“草民林延潮叩见陛下,圣躬万福。”

        天子没有理会,而是继续往池里抛鱼食,然后对申时行道:“申先生,你看这鱼儿虽游远了,但只要朕一抛鱼食,这不,又游回来了。”

        天子这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申时行在旁道:“天子牧天下之民,赐万物生长,这鱼儿就算不吃鱼食,但见了陛下,也会万鲤朝天,以沐圣恩啊!”

        林延潮心道,论君前奏对,自己还要和申时行好好学着。

        天子闻言很是满意地道:“申先生之言,真乃枢臣风范。”

        天子从池边回到了亭中,然后看着伏在亭中的林延潮,居高临下地道:“林延潮,你可知朕为何又传你回宫吗?”

        林延潮道:“回禀陛下,草民在北镇抚司后接旨,令草民三日内离开京城还乡。草民接了圣旨,正于今日离京,但就在路上突闻陛下传召。”

        “草民这就立即进宫,但于陛下传召所为何事,此实在不知。”

        天子冷笑一声走至林延潮面前道:“真不知道?那朕问你,你家眷在何处?”

        林延潮奏道:“回禀陛下,草民之家眷就在东直门外候着,等草民见过陛下后,即一并会和,返回福建老家。”

        天子闻言显然不信,看向张鲸。张鲸却是向天子点头。

        天子微微讶异,对林延潮又问道:“那申先生上密揭,为你求一亲民官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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