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来时

海岛八月，天空刚被结束的一场暴雨洗刷出一片湛蓝色，肉眼可见的空气中还漂浮着细小的水珠。

        南城中学里，迎面吹来阵阵带有暖意和泥土清香的风慵懒的环抱着向着夕阳回家的学生们。

        顺着打开的窗子可以听到楼下传来的阵阵嬉笑打闹声，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明显皱起眉头，略显烦躁的望了望窗子，接着便可刻意提高了音量：

        “讲完大题再放学。”

        此话一出，下面哀嚎声一片。

        夏茉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撑住自己的脑袋，笔尖虚晃地停顿在发皱的卷子上，质量不算好的纸张瞬间被黑色的笔墨晕开一片，盖住了原本草稿纸上杂乱的公式排序。

        放眼望去整个教学楼，只有他们五班没有下课。明天是周六，这些学生根本听不进去课，纷纷起义似的嚷了起来，班级乱哄哄的闹作一团，门外走廊里路过的学生们还时不时侧目观看。

        数学老师看着他们都快跳到桌子上了，彻底被激怒，连拍了讲桌几下，铁皮的将太表面发出巨大的声响，震的那些呐喊的学生顿了顿，却不敢不再出声。

        夏茉叹了口气后微微侧目，有些出神的望向窗外。之后班上一段长时间的安静让她感到周身的空气骤降，头顶的风扇开到最大档，老旧的机器零件带动沾满灰尘的扇叶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格外清晰。

        —

        五分钟后，数学老师讲完最后一个步骤，这才夹着教材和试卷离开。

        学生们因解放而欢呼，迫不及待的要冲出教室。

        夏茉收拾好书包打扫完卫生后也走出教室，此时走廊里已经没有学生了，放眼望去空荡荡，无比沉寂。

        她沿着海岸公路赶往回家赶，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海腥味，头顶海鸥绕着不远处的小岛屿盘旋，顺着那边看去，远处橙光色的夕阳将大海染上一层暖色，海面波光粼粼像撒着一层细碎的星。

        直到绕过了两条街，环境越发静谧起来，街边绿树成荫，高墙之上的蔷薇花开的正浓，没有了城市之中的喧嚣。夏茉还没来得及细细感受这片刻安静，天公似乎不作美，又开始渐渐阴沉，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烟雨朦胧间，串成线的雨丝不停的打在脸上，又疼又凉。

        夏茉皱了皱眉，四处寻觅适合躲雨的地方，在不远处过了一个下坡有一处矮墙，矮墙上布满了蔷薇以及葱葱的枝叶，她快速的骑过去，放好车子便躲在了里面，好在上面是人工搭的一个架子，雨水不会渗下来。

        ‘咚！’

        很重的一个重物落地声让夏茉顿了顿，外面的雨声不小，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或者是耳机里的声音，默了两秒还是决定向外探去。

        只是还没探出半个头，眼赫然出现一个身影，直挺挺的向自己撞过来。

        突如其来的身影撞进来，让毫无防备的夏茉下意识的低呼出来，连连向后退去，身体也控制不住的向后倒。就在后背立即要贴上满是粗粝的墙面时，一只温热的手事先抵在了墙上，让自己的后背和墙面隔开一段距离。

        接着，一股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汗味从他白衬衫的衣袖里传出来，夏茉微微皱眉看向他，意外地对上一双好看的眉眼。

        一对黑眸如星空版璀璨，四目交接，不知道是她自己的错觉，竟觉得面前这人突然愣了下，淡淡的神情中掀起一下小小的涟漪。

        她睫毛颤了颤，转而将视线移到他的鼻子，鼻梁高挺，上面不满细密的汗珠，鼻尖上一点痣极其醒目，将他整个人都染上一层柔意。

        夏茉一双清澈的眼眸慢慢收缩，她紧张极了，耳边的耳机也随着刚刚的动作而掉落，摔在地上没了声响，眼下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咚咚作响而毫无规律可言。

        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可以互相听到彼此之间的呼吸声。

        此时，这个狭小的空间内的二人显得有些尴尬，这才松开她，动了动唇，声音略显沙哑，捂着自己左臂苦笑了下；“抱歉，刚刚着急躲雨。”

        他比较困难的弯下腰，捡起脚边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惊慌掉落在地上的耳机，递到她面前：“你的”

        他的年纪看起来并不比她大多少，可是声音和语调略显老成。

        这时，对方口袋传来几声电话铃声，男生快速的将耳机塞到夏茉手中，侧头接听。

        很快便悉数敛起自己的笑意：“这么快？好，等我一下。”

        因为没有上下句夏茉听得十分糊涂，转眼重新注意到他的手臂，撕裂的白色的衬衫上已经慢慢晕开一团嫣红色，再加上刚刚那股很浓的血腥味，红色的血还在慢慢渗出，触目惊心。她心里一紧，急忙翻找自己的裤兜，直到翻到了什么再次抬头时，却发现男生已经挂掉电话神色紧张的冲向雨中了。

        夏茉仅仅迈出一步而又停在原地，五指收缩紧紧握着刚刚拿出的纸巾眺望着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留下的只是蔷薇棚下浓郁花香。

        好久，夏茉的手被雨水打的冰凉，手指僵硬了，这才才伸回手。

        外面的雨也渐渐停歇，一道暖阳从远处天际划出，照在面前的小水坑里映出她微微失神的表情。

        仿佛刚刚只是她自己一人经历的小插曲。

        夏程正在面馆门口清扫着落叶以及积的雨水，余光就见夏茉推着自行车向这边走来。

        他有些诧异的抬头，直起身子问她：“你怎么来了？”

        夏茉抿下唇，锁好车子后捂着自己的肚子慢慢道：“突然有些饿了，想吃哥哥做的牛肉面。”

        夏程似刚睡醒一般，眼皮懒懒的垂着，眼角微微向下，鼻音很重：“要是淋了去换衣间换下，别感冒了。”

        “没有，我找了个很好的地方躲雨，四周都是蔷薇花，好看极了。”

        夏程嘁了一声，别开眼，放好扫除用具后道：“多大了还贪玩。”

        十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和两碟小菜端上桌来，夏茉拿起勺子先喝了几口汤，环顾店内四周，并没有客人光顾。

        “爸呢？”

        夏程重新套上围裙，擦拭着吧台，慢条斯理道：“出去进货了。”

        夏茉笑笑，吃了一口炖的很熟很烂的牛肉，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坐在这样干净简单的小店里，牛肉面热气腾腾，白色氤氲旋转上升，打湿了夏茉的长睫毛，也勾起了一些回忆。

        十多年前，夏家破产，夏氏董事夏庭山带着妻子温玉以及两个不大的孩子离开苦心打拼的a市，回到温玉老家的小海岛。在此之前，温玉在这里一直经营着一家小花店，回到这里没过多久，小花店重新开业，收入也能解决温饱，接着又攒了几年的钱夏庭山和银行贷款又开了这个面馆，日子便越来越好。只是天不遂人愿，温玉因为夏家破产的费心劳神，一直忧虑，生病也不敢说，直到这个病到了晚期才被他们发觉，却已经是无力回天，没过一年就去世了。

        当时最大的哥哥夏程上初中，小的妹妹夏茉也还在上小学，难得的是，夏庭山没有立即再娶，而是一人撑起花店和面馆，同时也没忘了两个孩子，在每件事上都尽心力力，直到夏程和夏茉都上了高中，夏程没有课的时候便帮忙打理面馆，夏茉也渐渐接管花店，累了几年的夏庭山这才有渐渐有喘息时间。

        一碗牛肉面吃的很快，夏茉重拾好心情，打开一天未动的手机，弹出来的无非是一些预定花的信息外，还有纪嘉朗发来的消息。

        纪嘉朗之前给她发了好几个烟花的表情，她也没理。

        夏茉本就因为压堂就是最后一个走的了，此时更没耐心看他发一些无聊的东西，直接滑到了最下面。

        “今晚有烟火大会，都放假了，去玩啊。”

        这事纪嘉朗之前提到过一嘴，只是当时正值期末，她根本没放在心上，顺口答应了一嘴，直到今天他发消息，夏茉这才想起来。

        “就我俩？”

        “姜月舒也去。”

        除他们三个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一个大院住着，几乎是一起上学放学，形影不离。纪嘉朗虽然比她和姜月舒大两岁，但整天没个正形，在俩早就习惯了。

        “抽空把地址告诉我”夏茉手指快速的屏幕上滑动，一气呵成。

        见纪嘉朗好长时间没回，她关掉手机，喝完最后一勺热汤，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去了花店。

        花店虽然是下午趁着放学这段时间才开张，按理来说也不算早了。但在这被夏茉经营的算是不错的，在这个小岛上很有名，有不少当地的游客或者旅客前来光顾，夏茉自从进店后一刻也没闲着，修剪花枝帮忙打包花束，这一忙下来等再休息时外面天色也逐渐暗。

        她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关上店门往外走。

        夏茉沿着小街慢慢走着，之前还没怎么发现，道旁的路灯下随处贴着这次烟火大会的宣传海报。

        夏茉一路望着海报里那绚烂的烟花，转了几个路口便来到约定好的江陵广场。

        从走到路口开始，这里人潮涌动，纷纷聚在这里等待着烟花盛会。

        街边有小贩在卖小吃，夏茉根据他发的位置找到了集合的地方。

        纪嘉朗手里拿着一把雨伞，撑在身后的草丛里，吊儿郎当的站在路灯下的垃圾桶旁吃着薯塔。

        “姑奶奶你可算来了！”纪嘉朗见夏茉往这边走，便把吃完的薯塔签字丢进垃圾桶里，随便抹了下嘴唇，笑道。

        夏茉向四周看了看，诧异道：“舒舒呢？”

        纪嘉朗耸耸肩，丧气道：“她妈突然回她外婆家去了，她得在家给他爸和他小弟做饭，还得辅导功课，就不来了。”

        夏茉皱了皱眉，想起她家里复杂的状况默了默，没办法今天就只能他们两个看了，碰面后跟着纪嘉朗顺着人流走。

        一路上，周围很吵闹，纪嘉朗在前面侃侃而谈：“我跟你说，我提前找了一个观看烟花绝佳的位置，超级棒，到时候你得多拍两张照片，这都是咱们的青春回忆。”

        夏茉：“”

        路上积水很多，夏茉小心翼翼的避开水坑走，还得跟着走得很快的纪嘉朗，脚下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而周围又很拥挤，只能随便往鞋里塞了塞，继续向前走着。

        突然，后面的人群传出不小的惊呼，不知何时快速的开了一条道路，一个男人慌张的顺着这边跑过来。

        夏茉正出神看着自己的鞋带，生怕踩到上面摔倒，丝毫没注意后面奔跑过来的人。

        那人跑着，还有人高声呵道：“站住！”

        围观的人们乱做一团，那男人速度极快，打开许多伸过来的手，往这边奔来，待她感知一股汗臭味向自己袭来时，已经为为时已晚，那人的肩膀撞在了夏茉的后背上。

        夏茉猛地趔拘一下，向前倒去，可偏偏又祸不单行，另外一只脚踩到了开掉的鞋带上，这一下便重重的摔在了湿滑的石板地上。

        手腕酸痛，一时间用不上力，周围的人又多，夏茉怕自己被踩到，只能缩成一团想要借力站起，可尝试了几下却没有借力点。

        后面追逐的脚步声以及呵斥声音越来越近，她着急的冷汗直流，两旁有人影略过，速度极快，她看着跑过去得一人突然转过头，夏茉半眯双眼，与他对视。

        夏茉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飘起，半遮住视线，那人的脸庞也在发丝中虚幻起来。

        下一秒，那人竟然回来将她捞起。

        他的力气很大，几乎是一下就将她提起，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在将她扶起的过程当中感受到他传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夏茉抬头，近距离看，是一张她较为熟悉的脸，鼻尖上的黑痣在霓虹灯的照射下几位明显，霎时间便想起来在是下午见到过的那个男生。

        “你没事吧？”他丝毫不会想到在这里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竟能和她重逢，语气瞬间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小江，别愣着了，快追啊！”前面似乎是他的一名同伴停下来，对他低声唤着。

        夏茉咽了下口水，不敢耽误他的事情，挣脱他的桎梏，冲他摇摇头头。

        男生松开后见她没事了这才转身向前跑去。

        扶她站起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逆光而立，头顶的短发不知沾上的是汗水或是什么，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亮。贴身的衬衫在光影中勾出他宽窄瘦劲的腰身。

        夏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已经消失的身影，竟忘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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