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花苞
程锦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把电话挂断后，她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收回到手提包里。
嫌隙不是一天生成的，庞素英对她的每一次金钱利用，她对庞素英的每一次妥协，其实都是在大量地消耗她们母女俩的感情。
程父在程锦的心里确实是一块免死金牌，庞素英也很清楚这一点，把它利用到了极致。她也一直很听话，遵循父亲的遗愿——听妈妈的话。
她认真地遵循着，庞素英让她走，她不会跑，让她说，她不会笑。别人都有的叛逆期，她没有，因为她怕她爸爸在天上看到了会难过。
但是……
程锦抬头看向刚从注射室出来的封程。
人总有底线的，她总有忍无可忍，无法再妥协下去的时候。
封程就是她的底线。
哪怕他们以后的命运不会交叉，程锦都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封程能好好的。
这段时间，她总能想起过去庞素英对封程做过的事，渐渐地，内心那所剩无几的对亲人的爱也慢慢淡了下去。
特别是最近封程受伤之后，这种反抗的情绪升至顶峰。
封程这种情绪的爆发，她八年前见过的，把他逼疯成这样，跟她脱不了关系，也跟庞素英脱不了关系，她们谁也逃不掉。
她，真的不想再忍了。她不想她的余生都要像一个木偶一样活着，她也想抓住自己的线……
她想有说不的权利。
面前一个黑影慢慢放大，覆盖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上一只温暖的手。
“想什么？表情这么严肃。”
程锦抬头，对上封程明亮清润的眼，那里面印着她的脸。
“没什么，纱布换好了吗？”
封程摇头：“那医生很忙，我不敢麻烦他……”
“……”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吗？
程锦没好气地说：“我去找护士。”
封程：“护士也很忙的……”
程锦白他一眼：“我找她拿纱布。”
封程：“那你快去快回。”
“……”
他是她上司还是她儿子啊？
护士给他们找了有桌子的空病房，程锦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扯开纱布，上面有些凝固的残血与纱布粘黏在了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夹起一小团棉花湿了湿酒精，轻轻地给他清理伤口周围的地方。
那块地方痒痒的，封程的心也痒痒的。
疲惫已久的心，像是沙漠将死的旅人找到了绿洲，慢慢地恢复生机。
程锦此时的心里却很不好受。
特别是跟庞素英打完电话后再看到封程的伤口，总能让她联想起高中的事。
她知道她现在的身份不能也不应该说这么暧昧不明的话，但她还是没忍住：“你别再受伤了，顾姨会心疼的……”
顾姨，是封程在清槐镇的养母。
封程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一层层加厚的白色纱布，还有那在上面忙碌的温白小手，问道：“那你呢？”
你也会心疼吗？
程锦没应，用剪刀在纱布的一端剪开一个小口，撕裂，扎一个小结。
封程眉眼温和，总是冷冽的脸色软了下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有时候，闻而不答也是一种答案。
“好了，我们回去吧，你记得晚上洗澡的时候别让它碰到水……”
程锦边说边往外走，刚走两步，她脚底下不知道绊到了什么东西，身体控制不住，往前扑去。
“小心！”
眼看着就要撞到床架上了，一只温热的大掌猛地从后面伸过来，扯住程锦的手腕后往回拉。“砰”的一声，程锦狠狠地撞向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耳边还伴随着一句闷哼。
腰间有一只手，在慢慢收紧。
程锦被撞得有点晕，一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她紧张地想从封程怀里出来。
“怎么样？没撞疼你吧？”
封程“嘶”了一声：“还好，就是腰硌到了桌边，得缓缓……”
程锦透过旁边的空隙看去，封程的腰正抵在那。
如果自己就是这么撞上去的，那他刚刚得多疼？
“我看看，可能是伤到了，我去把医生叫来……”
见程锦又想出去，封程假意闷哼一声：“你先……你先别乱动，你后面那只手是我受伤的手……”
程锦真就不敢动了，她看不到后面，只能暗自紧张：“你真的还好吗？你别吓我。”
“真的不行的话一定要把医生叫来看看！”
“嗯……也不是很痛，你别太担心。”封程把头轻轻搁在程锦的肩上，一呼一吸间全是她身上淡雅的清香，他闭着眼睛一脸享受，嘴上挂着笑，“就是医生来了肯定也是先让我不动姿势原地缓一下，贸然动的话更有可能加重伤势……”
程锦想想，觉得好像也是这样，就真的不敢再动了。
灯光洒在两个相拥的人身上，男人明明比女人高出了一截，他却弯下了自己挺了二十几年的腰，迷恋地靠着女人，仿佛把她当做唯一的救赎。
灯光、月色、一对相拥的恋人……
程锦一开始还没抱有别的想法，只是单纯的紧张而已，后来慢慢地，她鼻尖全是男人身上清冽好闻的洗衣液味道，甚至能数出他一呼一吸的次数，腰间那块地方，热了。
“还没好吗？”
“嗯？”男人的声音懒懒地。
“你的腰……”
“哦，快了。它现在已经不麻了，就是扯动的话会有一点点痛，估计还要缓五分钟。”
他加上一句：“如果你保持一个姿势很累的话，你可以靠着我卸一点力……”
程锦脸上升温，“我还好……”
心脏那块贴着封程的胸膛，程锦突然觉得很丢脸。
它跳成那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意淫什么。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里面有人吗？”
程锦这才想起门没有锁，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们现在这个样子要是被看到了……程锦想都不敢想。
封程低头看着程锦的侧颜，忍住笑，“你慢慢起来吧，我好了。”
最后程锦还是把封程又带去给医生检查了一番。
“怎么弄的？这青了一块。”医生拉下封程的衣服，问道。
程锦别过脸，封程看她一眼，说：“不小心撞到的。”
“没什么大事，给你开个药膏回去涂个几天就好了。”
“谢谢医生。”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各占一角。
程锦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头都不敢抬。
她发现，她自从与封程重逢之后，天天丢人。
她感觉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尽了。
“嘶……”
一声低呼，在安静的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明显。
程锦下意识看过去，见封程正捂着手。
“怎么了？碰到了吗？”
“嗯，不小心撞了一下扶杆。”
“我看看。”程锦走过去，捧起他的右手左看右看，“好像没出血，你注意一点这只手……”
“嗯。”
两人出了电梯，往车库走去，封程看了看手表，“现在八点多，我们去吃点东西？”
程锦还处于极度尴尬的阶段，正想找个什么借口拒绝，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程锦松了口气，走到一边把电话拿出来，接通。
那头传来林沐沐的声音，还伴随着一些无规律的嘈杂。
“锦锦，你在哪？我们现在在公司附近的一家烤肉店吃饭，你要不要来？”
程锦：“就你一个吗？”
“没有，薛子萧也在，我上次不是冤枉他，无端让他挨了一棍吗？今天这人非得要我补偿他……”
“什么叫我非得要你补偿？不是你想吃烤肉找不到人陪才把我拉出来的吗……”
电话那头插入薛子萧的声音，程锦笑笑：“好，我现在过去，你把地址发给我。”
挂断电话，回过头，迎上的是男人直白的眼神，程锦在里面莫名看到了一丝委屈。
封程靠着车边，明显是听到她电话的内容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程锦突然觉得有点心虚，她别过眼：“我先送你回去。”
“我还没吃饭，回家会饿死。”男人固执地说。
“……”
程锦：“我们吃的是烤肉，你现在不能吃。”
那边沉默了好几秒。
封程低眉：“我知道了，我回去叫个外卖吧。”
“……”
她更心虚了是怎么回事？
“这样吧…”程锦妥协，“你家有米吗？有其他的蔬菜吗？我给你煮个粥。”
她总不能放任一个病人吃外卖，而且让他自己做饭的话好像也有点过于残忍，他手还伤着……最好的办法就是她给他做点清淡的东西吃然后再出去。
“没有。”他从不在家做饭。
“那我们就只能在路边打包一份粥了。”
程锦给封程打包完后，问了他家的地址，开着导航回去。
“喝完粥一个小时后再吃药，洗澡的时候注意你那只手，还有你的腰记得抹药……”
都是一些很普通的注意事项，但程锦毫不厌烦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封程本来是越听越放松的，但想起刚刚程锦接的那通电话，他又不爽起来。
他觉得，他要加快进度了。
“我说这么多，你记住了吗？”她问。
“记住了。”
车子刚好开到封程家楼下，那是一座很低调的两层住宅。
“那好，能自己上去吗？”
“可以……”
封程解开安全带下车，程锦正准备走，突然封程回过头来：“锦锦。”
程锦的心一跳：“嗯？”
“晚安，明天见。”
“嗯，晚安……”
明天见，多美好的一个词啊，光是听着都让人感到期待。
月光洒落大道，程锦笑了笑，抛掉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开车离开。
程锦到那家烤肉店的时候，服务员才刚上菜。
林沐沐向着程锦招招手：“锦锦，过来这边坐。我们刚刚随便点了一些，这里有菜单，你来看看还要不要加点别的……”
程锦看着这满满一桌，“够了够了，再点就真吃不下了。”
程锦在林沐沐旁边坐下，薛子萧就坐在她对面，问她，“封总怎么样了？”
“还好，就是每天得换药。”
林沐沐夹起一片肉放在烤炉上，肉在烤炉上滋滋作响，一股甜腻的肉香扑鼻而来。
林沐沐用夹子把肉翻了翻，“现在的冷面冰山还挺亲民的，之前有一次他发烧，陈助理又不在身边，周总监说要送他去医院，他看都不看她一眼，自己一个人开车走了，搞得周总监很尴尬……”
“我当时看到他烧得脸都红了，想提出帮忙，后来看周总监都吃了瘪，就把话咽了回去。”
“现在他知道不舒服要人送了，不错，有进步了！”
程锦被果汁呛了一下，薛子萧从那边抽了张纸巾递过来，“慢点喝。”
“谢谢。”程锦捂着嘴轻咳两声，接过纸巾擦了擦。
林沐沐把那片肉先夹到程锦的碗里，“来，锦锦，你先吃。”
程锦看着碗里的肉，薄薄的一片，烤得焦黄焦黄的，看着就很有食欲。
衬着翠绿色的碗，美观又精致。
程锦拍了一张照，发给徐莱。
那边立马发来了哀嚎【你这个坏女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你明知道我出不去你还发这些东西来诱惑我，呜呜呜呜……】
【程锦：你哥还不肯放你？】
【徐莱：还不是上次那事，那时候我想着隔着手机嘛我胆子也能大一些，就跟他争辩起来了……】
程锦大概也猜到结局了，但她还是问了一嘴【然后呢？】
【徐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把我拉黑，我的狱期延长了。】
【程锦：……】
这结果，不可谓不惨烈。
【徐莱：不过他最近心情好像还挺好的，昨天我让我妈带我去逛街，我哥知道了也没说什么。】
【徐莱：估计也就这两天了，这段时间我一定一定要安分一点。】
【徐莱：很快我就能出来见你了，我的宝～】
紧接着，是一堆亲亲的表情包轰炸。
程锦勾唇，回道【等你。】
收好手机，一抬头，见林沐沐跟薛子萧都在看着她。
程锦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林沐沐摇头：“没有，就是被美女闪到眼睛了。”
“……”
“锦锦，你要多笑笑知道吗？你笑起来真的太好看了！”
林沐沐感慨，怎么会有人明明在气质，样貌，身材上都是姐姐款的成熟女人，笑起来却甜得像个十八九岁的青春大学生？
这两种风格南辕北辙，却很好地融合在了一个人身上，还不显突兀……这上天，果然是不公平的，她们这些就是女娲娘娘甩的泥点子。
像是想要找到劝说程锦的同盟，林沐沐立刻看向了薛子萧：“你刚刚也看到了，锦锦是不是笑得很好看……”
薛子萧眼里的惊艳太过明显，林沐沐的话一下子就止住了。
“行了，都不需要口头上问本人了，他的反应就是最真实的证明！”
薛子萧低眸，往自己碗里夹了一块肉，“你别一天到晚胡说八道行吗？我的大小姐。”
“我哪胡说八道了？”林沐沐不服气，“你看你的脸，都红成这样了。”
“我……我这是喝酒喝的，小屁孩，你懂什么？”
“靠，我就小你两个月而已，叫什么小屁孩！”
“我就随便叫叫，你别对号入座啊……”
……
程锦指了指烤炉，“这里还有两片肉，你们不吃我吃了。”
“我吃我吃！”
“一人一片！”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吃到最后，三个人商量，薛子萧去买单，然后回去以后程锦跟林沐沐a给他。
本来薛子萧是打算一个人付钱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他又同意aa了。
程锦跟林沐沐打算走之前去一下洗手间，薛子萧把微信二维码怼到程锦的面前，“加个微信呗，不加怎么a钱？”
程锦拿出手机一扫，“滴”的一声，两人加上好友。
“说真的，薛子萧大概对你有点意思。”
程锦从厕所出来，到洗手台洗手的时候，林沐沐收起粉饼盒对她说道。
程锦洗手的动作停了停，而后她若无其事地把手洗干净，拿着擦手纸沥干水，把手放到烘干机下烘干。
“这些事情不要随便乱说。”
她跟薛子萧不算很熟，以后大家都还要在一个地方工作，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说太多了只会引起双方的尴尬与不自在而已。
“我不是凭空猜测的，我就是想着给你提个醒而已。”林沐沐分析道，“他虽然比较平易近人，但也不是什么忙都帮的。你自己想想，这几天他明里暗里教了你多少东西，周总监本来是把你交给我的，现在我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职场这种地方，说白了就是竞争的地方。特别是他们这一行，项目竞争尤其激烈，多了感情因素的话对个人的发展和前途都是很不利的事情。
而且，程锦一看就很清心寡欲，不像是想找男朋友的样子，若是糊里糊涂地跟薛子萧暧昧起来，最后察觉到又拒绝他的话，那以后见面得多尴尬啊？
她是真心把程锦当好朋友的，自然不希望她初到乐锦就惹上这种麻烦。
“当然，如果你对薛子萧也有好感的话当我没说。”
程锦笑笑：“我跟薛子萧不会有什么的，估计他就是好心好意而已，是我们想多了。”
“是这样就最好了。”
说着说着，林沐沐突然觉得自己这两天的想法有些好笑。
“咳，锦锦，我有个事要跟你坦白，你听了之后别骂我。”
“嗯？什么事？你说吧，不会骂你。”
林沐沐自己都觉得荒唐，“其实我到今天中午为止还以为封总看上你了。”
“……”
“是下午我表哥跟我说他心里一直有个忘不掉的前女友，我才打消了念头。”
“……”
林沐沐家比较殷实，她表哥更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很多商业上的事情她都是请教她表哥。有时候她也会从她表哥嘴里听到一些豪门圈里的秘史。
不管这话是不是真的，程锦听后，内心确实是起了波澜。
她说不清是开心还是不开心，但她有一种感觉是很明显的——那就是心底酸得发涩。
封程不喜欢她了，她难过，封程还喜欢她，她也高兴不起来。
如果他一如当初，她怎么配得上那份深情？
“虽然我也不太相信一个男人能这么深情，但封总这几年身边确实每一个女人，至少我没见过，所以我表哥的话我也信了八成。”
“不过——”林沐沐话锋一转，“他对你是真的很特别，居然肯让你单独带他去医院，还愿意让你给他换药，这在之前我们真的想都不敢想……你是没见过他对别的女人的态度，不管长得有多漂亮，工作能力不行，直接当着众人的面下面子，一点情面都不讲。”
“你跟他以前是不是认识啊？”
程锦收敛情绪，尽量维持表面上的云淡风轻。
“高中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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