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公元3045年夏，地球，a11区荒漠。

        黄昏洒下的时候，整片荒漠和它融为一体。

        奄奄一息的微光落在几百个墓碑上，墓碑的分布没有规律，有些间隔很只有不到半米，有些间隔却足足有五六米远，他们零零散散地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庞大的碑林。

        每一块墓碑上都有不同的文字刻上去的字符，它们是亡灵的名字和几句简单的墓志铭。但是就算短，每一句话都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

        只有角落里，一块小小的方尖碑上什么也没写。

        这块方尖碑是特殊的，不仅因为它是一块无字碑，更因为它是在太小，只有三十厘米高，比其他的墓碑都要小很多。

        四方的底座伫立在黑色的东西上，小小的尖端似乎是在宣誓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咚、咚、咚——”

        黑色的马丁靴踏过平缓的长阶，慢慢停在了这座小小的方尖碑前。

        “小玫瑰。”是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腰间有一把黑色的手·枪，他穿着普通的夹克衫和沾满尘土的工装裤，臂弯处挂着一件深蓝色的长大衣，视线缓缓落在这座小小的墓碑上。没有看到方尖碑的回应，他平稳地蹲下来。

        核弹轰炸过的地方，十几年都寸草不生。但诺贝利距离上一次大规模战役已经过去了四十五年，这片原本光秃秃的平地上长出了一些不怎么绿的草木，被田字格划分，似乎是有人在种植。

        但草木并不是茁壮生长在松软的土壤里，而是苟延残喘于一种黑色的东西上。弯曲的、时粗时细的、如蟒蛇一样的东西盘踞在这里，好像随时要将这里的一切活物吃拆入腹。

        整片土地都被这种黑色的不明物所包围着。

        没有人说的清这种黑色的东西是什么，或许是战争造成的“后遗症”，这是大自然的报复。

        “小玫瑰？”

        “小玫瑰，你睡醒了吗？”

        一个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的、黄种人面相的男人蹲在一座小小的方尖碑前，轻声呼唤。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呼唤，须臾，这座小小的方尖碑开始摇晃，幽蓝的从方尖碑下的黑色中迸发出。黑色的蟒蛇身上出现一些细小的孔洞，然后，其中一个孔洞渐渐变大，一根细小的藤条像是伸懒腰一样从孔洞里伸出。

        男人站起身，平静地看着这根藤条在自己面前越来越长。伴随着这根最粗壮的藤条伸出，黑色中其他的小孔也渐渐变大，从里面生长出新的藤条，只不过这些藤条比中间的一根要细软一些。

        中间藤条的尖端蜷曲起来，又有小藤条缠绕上去，渐渐地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墨绿色的藤蔓开始透明，像是细胞膜的流动，他们的表面开始缓缓融合，然后色彩变化，形成了人类的皮肤。

        小玫瑰在男人面前变成了一个黑发少年的模样，他有着冰蓝色的瞳眸，白到发光的身体和纤细的四肢。

        感觉到了有人在叫自己，小玫瑰转过身，男人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沐纯？你回来了？”

        黑发男孩看到自己的老朋友，惊喜道：“你这次有找到人吗？”

        黑发男孩说的“人”不是活着的人，而是可以被埋葬在这座碑林里的、死去的人。

        男人淡然地耸耸肩：“没有。”

        “你离开a11区有一段时间了，我上一周睡醒的时候去小木屋里用你留的机械表看了时间，距离你上一次过来应该有……唔，”黑发男孩偏着头思考，“六个月，零十一天。”

        黑色的“蟒蛇”腐蚀着废墟的水泥做成的石阶，男人找了一块稍微干净点的位置，拉着少年坐下。

        “哈哈，是有这么长时间了，我都没感觉到。”

        少年的眸光黯淡下来：“你去了……哪些地方，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男人的嘴角勾起，但眼神却丝毫看不出笑意：“很多地方，非常多，世界已经变得……十分太平了。”

        一阵寂静。

        听了他的回答，小玫瑰不敢说话。

        小玫瑰明白，在这个时候，“太平”并不是个好词语。“太平”不是意味着没有战争，而是意味着地球上的人口越来越少，意味着更多的亡灵，意味着恐怖的安静。

        “对了，”男人转过头来，“你有给我的墓碑刻字吗？”

        小玫瑰上身向后倾斜，摇了摇头：“我相信你的碑会没用的，所以我不会给你的碑上刻字。”

        男人看着小玫瑰真诚的表情，无声地笑了笑。

        行星因为恰到好处的倾斜角而获得了分明的四季，但地球的倾斜角已经发生了几十度的变化，导致这颗星球的四季不再分明。同时，太阳加速聚变，地磁渐渐消失，大气缓缓逃逸，黄昏越来越长。

        望着即将下沉的夕阳，他恍惚间好像想起了那个他与旁边这个少年相遇的夜晚。那个时候他震惊于诺贝利研究所旧址的废墟中竟然长出了一枝蓝色的玫瑰，更震惊于玫瑰竟然变成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少年回过头看自己那一眼，沐纯至今都忘不了。那像是见到了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蓝水晶一样的眼中是一见如故。

        但是沐纯并不认识小玫瑰，他只是惊艳于他精致的五官，和那一双水灵灵的蓝眼睛。

        那一刻，沐纯相信了古老的东方传说，男孩仿佛是凝聚了世间万物的灵气，满目星辰，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因为他的善良，身为变异的玫瑰，他愿意相信并且帮助一个落魄的人类，也愿意做碑林的守墓人。

        他的光闪耀在废墟之上。

        但他一定认错人了，沐纯并不认识他。

        男人名叫沐纯，出生在a11区诺贝利市。他记得大约是在自己十岁的时候，整个诺贝利都在传言会有核武器袭击这座城市，于是很多人开始举家逃亡，但自然也有人继续坚守着。

        那个时候沐纯十岁，随着父母和哥哥逃亡去了亚洲西部的a30区，逃过了诺贝利的大规模空袭。

        但是战争的触角蔓延向全世界，逃过了a11区的轰炸不代表可以逃得过所有轰炸。

        男人转头问：“小玫瑰，你知道吗？我这次去了e区，欧洲那边，因为我总是能想起我的父母，他们死在那里。”

        “我很抱歉。”听了他的话，少年低下头。

        “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你并没有错。”男人叹了口气，平静地继续道，“我想起来，自从我能听懂话的时候，我的父母就告诉我，会有国际救援队来接我们去一亿光年之外的星星上生活。你知道吗？当时，所有生活在战区的人们都相信这个传说。”

        小玫瑰沉默着。自从自己能和沐纯交流以后，他总是告诉自己联邦政府的“玫瑰计划”，那是浪漫的，能给予地球上仍然生存着的人类以希望和信念的支柱。

        “你也要相信的……”小玫瑰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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