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少将，你们想好退路了么？”
季世野把他的手腕捏过头顶：“纯纯，不要再跟我讲道理。”
他的手腕又细又软，好像再大力一点就会被掐断一样。
四目相对，沐纯却发现自己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的眼皮变得很重，四肢无力，脑袋昏昏沉沉地想要睡去。
“手铐……”手铐内侧有很多细小的银刺扎进了他的皮肤里。
季世野忽然温声下来：“纯纯，乖，睡一觉，不要想其他的事情，等你睡着了我就帮你解开，我不想跟你发脾气。”
沐纯失望地闭上眼睛。
他也很矛盾，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好的出路。
沐纯听到季世野的通讯器传来声音，但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季世野一边接电话一边帮自己解开那个能催眠的手铐。
躺在季世野的怀里，沐纯感到少将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又帮他穿上了别的衣服，小心地为他裹上了围巾，抱着他出了门。
但是沐纯哪也不想去。
他就这样闭着眼，然后看到了蔚蓝的深海，葱绿的森林和洁白的雪山……好像山上有一座小木屋，小木屋里有一个和蔼的白胡子老爷爷，他的屋子里光线很昏暗，水汽从他做饭的锅里上升，他拿着勺子尝了一口汤的味道。
突然，啪的一声，灯泡里的钨丝融断了。但是老爷爷舍不得换灯泡，于是他拿着勺子，想看看外面的星光。
他推开门，一条湍急的巨大河流出现在小木屋前。
一片漆黑，河里飘浮着数不清的尸体。河水是红色的，血腥味很浓。那里面忽然冲出了一条鳄鱼。
三两口就吃掉了老爷爷。
那条长着脚的鳄鱼摇摆着爬进那间小木屋，想着有没有活人再供填饱肚子时，却发现小木屋的角落只有半个人的尸体。
鳄鱼不想吃尸体，于是它看了看那口咕嘟咕嘟还在冒着泡泡的大锅，里面好像煮着什么肉。
鳄鱼摇了摇头，噗通一声又回到了河里。
看来吃掉一个人等于已经吃掉了两个人。
黑暗中，沐纯的世界陷入一片混沌，他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小声地哭。
……
安全局，d5核心舱。
“世野，你终于到了。”林镇宇这次是一身整齐的军装。
d5核心舱里大概有200个军人和科学家，这比正常状态下多一些，他们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季世野从自动门那边走过来。其实他回家还不到两个小时。
“什么情况？”
林镇宇走过去，又跟在他后面走回来：“刚才发现了三十二架不明飞行器正在减速降低轨道，试图降落在罗莎星。”
季世野看向大屏幕，上面显示了不明飞行器的模型图和预计轨道。
“预计降落在哪里？”
“按照这个运行轨迹，应该是在k城和c城的交界处，具体是在隔离墙的哪一边还说不准。不过这不是我们的航天器，所以应该是c城的，而且……多半来自泰坦星。”
“那有收到我们的人的消息吗？”
“十分钟前收到了其中一架飞行器上传回来的信号，现在还在解析。而且世野，这次情况很难说……我们派去c城的线人，应该已经全部……暴露了。他们失联了将近一个月，基本上没有希望活着。”
杰锟看到名单的时候就已经意味着线人身份的暴露。
季世野问：“泰坦星管理处的呢？”
林镇宇神色凝重：“其实我也不是确定，刚才传来的信号是不是来自我们的人……”
c城这座城市有一大半的感染者，如果他们把泰坦星上的感染者大量引来……那一堵隔离墙根本挡不住什么。
“报告过军委了吧？”
“嗯。高层正在开会决定，也许会让全城的市民紧急避难，不过命令还没有下达。”
气氛沉重而紧张，季世野低头皱眉思索，忽然有人道：“少将，上校，信号解析出来了！”
众人闻声抬头，季世野和林镇宇也望向大屏幕。
只见主屏幕突然变黑，安静中，屏幕中亮起一道淡蓝色的线，是波形图，它缓缓展开。
那声音道：“地球……”
众人一怔。只有两个字，却引出了一个禁忌。
人类的声音和语言，是汉语。
这里有少部分科学家虽然不懂中文，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地球”用各种语言应该怎么说。他们只是听着。
“嗞——”
忽然一道刺耳声响，振幅减小，大约五秒之后又恢复了。
“如此演化……毁灭……只是物种……”
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清晰，但“演化”，“毁灭”，“物种”这些词合起来已经足够令人心悸。
“毁灭的只是人类……地球从不需要人类拯救，人类能救的只有自己。所以……”
“嗞——”
忽然，那道波形图消失了，主屏幕亮起了基地安全局的标志桌面。
“……”
季世野感到自己后背发寒。也许整个k城，不，或者说是整个罗莎星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这段声音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
这段话在他小时候就已经像是个传说一样。那个时候人们忙于战争，一切无关战争的事业被迫停止，一切都在向可以预见的方向发展，走到最后也只有放弃地球这一条死路。
或许再过几百年，地球会重新回到一个平衡点，黑辐会成为某种孕育新生命的温床而存在，它也会成为像“石油”一样的能源而存在于地球。人类无法利用的物质，并不代表它没有任何价值。
等到那个平衡点再次到来的时候，人类就会恍然发现，原来两百年前的那次世界大战，只是把人类赶出了那颗蓝色的星球而已。等一切会再次焕发生机，地球将会成为下一个新物种的家园。
新的物种会适应新的生存环境，新的生存环境也会催发新的生命，而到那时候，人类之于地球，就会彻底成为“外星物种”，成为历史的存在。
事实上，只有人类从地球上消失了。
仅此而已。
“所以是什么？怎么到这里断掉了？”有人好奇道。
“这真的是信号解析的结果么？”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季世野知道答案。那没有说完的后半句是——
是人类如何拯救人类，而不是人类如何拯救地球。
最初因为信仰和施政理念不同，来到罗莎星重建家园的人类分为了两大阵营。新历49年，隔离墙修建成功。
那个时候季世野还在城外，被封锁在睡眠舱中。
隔离墙已经将k城和c城这两座城市分隔近两百年，季世野并没有亲眼目睹过两百年前的罗莎星是什么样子，他不过只在这颗星球上清醒了二十几年而已。
c城为何不是从一开始就包容感染者？为何会在新历49年，隔离墙修建后，大批的感染者选择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逃往c城？
有没有一种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人类就已经从c城消失了？基因在相互污染，c城早已成为异种的领地，而泰坦星的主城体系……不过是它们用来报复人类的工具。
racv……rac……vaine……rac……
季世野恍然忆起了父亲的家乡——e03区的德国。
一根弦崩断了。
rache是德语，复仇。
“如果是这样……”
这种孤立的城市最承受不起的就是战争……
“世野？世野？”
林镇宇看他晃神，叫了他两声。
“第一个飞行器预计多久后着陆？”
“少将，”控制计算机的科学家回答道，“按照目前的飞行速度，预计还有6小时58分着陆。”
季世野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然后转身对林镇宇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林镇宇跟着他去了自动门外，那里没有人。
“我现在亲自去军委申请全城居民紧急避难，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次的战争可能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残酷很多，我会申请指挥或者上前线……”
“你要安顿我什么吧……小玫瑰呢？”
季世野犹豫了一下，道：“在d1核心舱，我把他交给了你的助理。如果真的有战争爆发，安全局的核心舱可以容纳下二十万人避难。但是如果到时候局面失控……这座城市就要被废弃。”
季世野咬咬牙，他头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力。
人类花两百年建立起立的基地，连同它所承载的文明，湮灭可能只是一秒钟的事情。
那个时候，在rosa·k001上，林镇宇说的没错。
沐纯就是他的阿喀琉斯。
沐纯“瞎编”的那个睡前故事很真实。生活在镇子里的人们处在漩涡的中心，而“神”游离于混沌的尘世之外，所以“神”是清醒的，“神”能看得清处在漩涡中心的人们看不清的东西。
小玫瑰的宇宙里数不清的怪物，但小玫瑰就是小玫瑰，他是纯洁而干净的小精灵。
“我给你开他定位的共享权限，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他。”
季世野没有用“看好他”，而是用“照顾好他”。
林镇宇撇撇嘴：“你可太信任我了。”
“我也只有你能相信了。”
林镇宇收到定位共享权限，哼笑一声：“如果他真的要跑，你知道的，我肯定关不住他。况且要是这座城市要是沦亡了，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你又不欠他什么。”
林镇宇本是一句无心的话，却听到了季世野认真的回答。
他道：“我欠过他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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