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火车刚开动了几百米，就突然停了下来，也就是说火车几乎是刚出站就停了下来。赵布柱可是好不容易才挤上了这趟火车，简直可以说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从车窗口钻进来的。

他背着行李包，手上还拖着个行李箱，猫着腰挤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挤开了这一拨人，然后又钻进了另一拨人群里。

旅客真是多啊，现在正是暑期结束，开学的高峰期，又适逢“非典”疫情的结束，在家隔离了几个月的人们突然一下子都涌了出来。探亲流，务工流还有那学生流都交织在了一起。整个火车厢都挤满了人，有许多学生模样的人，还有许多民工模样的人，整个车厢里熙熙攘攘的，颇为热闹。

    火车里面是异常的拥挤，人挤人，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只得站在车门口，把行李箱和包放在两节车厢交接之间的这一小小的空间里，但是即使就是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还时常有人挤进来。

此刻，他热的满头大汗，汗流浃背，现在他唯一希望的就是火车早点开。但是他越是着急，这车就越是仿佛与他作对一般，根本就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其实火车临时停车的时间其实很短，但是他却感觉这时间非常的漫长，火车似乎拖延了许久，这才终于开动了，慢慢的移动起来，发出了有节奏的“铿锵铿锵”的碰撞声。

赵布柱蹲在车门与厕所的那一方狭小空间里，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再加上车上人又多，整个车厢就象一个巨大的蒸炉，冒着灼人的热气。

他所在的这一小空间里，空气质量更是糟糕透顶，这里的空气根本就不能流通，再加上人们身上散出的热气，使得这里更加的闷热，就像是在炉灶里一般。在这里，他在这里还没待上几分钟就已经汗流浃背了。

尽管处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但是男人们却依然龟缩在这缝隙间抽着劣质的烟。空气里还不时地飘来从厕所里发出难闻的气味，屁味，夹杂着人们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和其他气味。最令他受不了的是对面的那个人的口臭，臭烘烘的。还有人吃了大蒜而没有漱口，带着浓重的蒜臭味，简直让他作呕，他的胃里翻江倒海般地折腾起来。

  他实在有些忍无可忍，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尽力地控制着自己想吐的欲望。

这个时候，火车驶上了铁路桥，桥下浩荡的江水，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波。江面上，几只机动船正在挖沙，带着吃水颇深的船体，慢慢的航行。视野的尽头，是几处秃兀的黑山，随着火车的行进而慢慢地向后移动。江面上不时吹来的阵阵凉风，让他所在的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的空气也得到了流动，补充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他才感到自己的胃舒服了些，才最终没有了想吐的欲望。

        火车快速地飞驰着，载着他离家越来越远了，距他此行的目的地却越来越近了。看着那纵横交错的铁轨，他总觉得这一切都还如同在梦中一样。

        其实，他总是做梦，时常做着同一个梦。梦里大片大片的森林，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散发着傲人的气息。恍惚间，那大片大片的森林，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望无垠的沙漠，漫漫黄沙，随着风，铺天盖地地迎面扑来。在飞沙走石间，远处出现了悠长而又纵横交错的铁路，似乎永无止境，伸向了遥远的地方。无数的铁轨错综复杂，显得零乱无章。铁轨上的火车也是不知方向的急驰，带着那一声长啸，却不知何处是起点何处是终点，似乎永远都没有个尽头……

顺着铁轨把目光引向远方，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远处突兀的黑山，平旷的原野，这一切与他的梦中是多么的相似，似乎冥冥中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看着纵横交错的铁轨，他又想起了刚才上车的情景……

他此行的目的地是距他家魏庄四百里外的大学，今天正是他到大学报到的日期。本来他的父母说要陪他一起来的，但是都被他一一拒绝了，他只是让父母把他送上了火车的候车室，就把他们打发走了。

      在检票进站的时候，看到父母站在人群之中不断的朝自己挥手，他也向他们挥手告别，让他意想不到是从小就渴望着远走高飞，梦想着随便爬上一辆火车去流浪的他，突然间竟有些依依不舍起来。

在进月台的那一刹那他又回过头来，他看见父母依然还在向自己挥手，一个劲儿的朝着他挥手，他的母亲泪眼婆娑，这让他颇为不舍。他咬咬牙进了检票口，然后穿过了地下通道，来到了月台上。

站在月台上，他默默的等着即将到来的火车，心中不知道是喜还是悲。但是火车却容不得他多想，在他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候，火车也就在这一时刻突如其来的到来了，带着一声声“呜……呜……呜……”的长笛声，带着一股热气呼啸而来。

正所谓屎不搅不臭，火车的到来，使人群便像那搅动了的大便，臭烘烘的，乱哄哄的。人们都涌动起来，争相着上车，以赴汤蹈火、义不容辞的勇气和气概进行着突围。看到这样的情景，这不得不让他想到了电视里看到的伊拉克难民逃难时的那些镜头，这给他的另一感觉就是中国人也太他妈多了，他心想幸好现在已经实行了计划生育，否则今天的场面更加不可想象，一定也会向印度那样的，车上车下的都是人。

人群如潮水般的汹涌而来，一下子就把他挤开了，看到这个情景，他慌忙的拖着行李，扒开一拨又一拨的人群，一个劲儿的往火车门口挤，但是无奈人太多了，他身材削瘦，背上又背了个行李，手里还提着个密码箱，根本就挤不上去。

列车员打开车门，跳下火车，扯着嗓子喊道：“到站了，到站了，不要急，不要急，先下后上。没有买票的靠后站，不要上车”一会儿又喊道：“需要上车的赶紧上车了，火车就要开了。赶紧啦……”但是列车的喊叫声在嘈杂的声音中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鼎沸的人群，鼎沸的声音一下子就把列车员的喊叫声给淹没了……

这个火车站只是个小小的三等站，级别太低，停车时间很短，停车时间只有短短的三分钟。

停车时间虽短，但是旅客却不少，颇为拥挤，眼看着火车就要开了，但是他还是依旧没能挤上车去，连火车门都靠近不了，火车的运力严重不足啊。

赵布柱暗自叫苦，此刻，他有些后悔没有让父母来送他去学校了。如果错过了这趟车，那就意味他还要再等上几个小时才能坐上下一趟车，那么只能到晚上才能到达那个城市——南州市。南州市，他从来就没有去过，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城市，人生地不熟的，到了晚上那简直要抓瞎。想到这，他就愈发的着急，一个劲儿的往火车门口挤，但是却无论如何也挤不上去。

      正当赵布柱焦急万分的时候，突然有人在他身后犹如蜻蜓点水般的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他转过头来，看了看来人，惊讶的半张着嘴巴，那嘴巴大简直可以放进一个鸡蛋，惊愕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回过神来，问道：“表妹！你怎么来了？”

因为赵布柱知道火车站的月台上一般是不让送行的人进来的，他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通过什么方法进来的。

本来表妹跟他说今天要来送他的，他考虑到她已经高三了，时间很紧，并且已经开学了，根本就没有时间过来，所以他就没有同意表妹来送自己。然而表妹还是来了，这倒反而让他手足不措起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  

他刚想责备她不应该来，然而当他看到表妹那副委屈的样子的时候，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不知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和表妹薇儿之间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感觉表妹似乎特别喜欢和自己在一起，而他也似乎特别喜欢和她在一起，每次与她在一起他都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一次，俩人又单独在了一起，俩人似乎都想说些什么，然而谁也没有先开口。

但是今天，在这一时刻却容不得他多想那些，他急着赶火车，火车是不等人的。眼看着火车就要开了，怎么办，他非常着急，不知道如何是好。

突然，他看到那车窗是开的，朝表妹薇儿大声喊道：“你帮我拿着行李。”还没有等表妹反应过来，他便把行李一股脑儿的塞到表妹的手上，然后飞快的跑到离他的最近的那个车窗。只见他双手搭着窗沿，双脚一登，猛的一用力，他的大半个身子就从车窗探进了车厢。

冷不丁的冒出半截身子来，把站在旁边的旅客都吓了一跳，纷纷跳开来。

赵布柱见把人家吓了一跳，便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们受惊了！让你们受惊了！”他嘴上说着话，手上却没有停着。话音刚落，随即他的后半个身子也钻了进来，简直如同猿猴一般。  

      他整个人进来了，然后又对旁边的旅客说道：“还要麻烦了一下大家，我要从窗户边接一下行李。”说完，他把头伸出车窗外，朝着表妹薇儿焦急的喊道：“表妹，快把我的行李递上来，快点，车就快要开了。”

突然，一个长发齐腰的女孩，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

他的心一怔，那个一闪的而过的女孩，似乎就是前几天遇到的那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孩。

那是暑假的一天晚上，他突然听到了一阵美妙的琴声，那琴声和着朦胧的月光，从窗柩流淌进来。他站起身来，撩开窗帘，看见楼下的路灯旁坐着一个女孩，正捧着纤细的口琴，悠悠的吹。那悠扬的琴声触动了他的心弦，扣动着他的心扉。

女孩穿着一身的红衣裳，像黑夜里的一团火。他隐约看见她的眼睛很大很大，闪烁着梦幻般的光波。女孩的身影一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那悠扬动听的弦律也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一下子就拨动了他的心弦。

那晚，他就犹豫着要不要下去跟女孩打个招呼，他想下去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总觉得太冒失了。

然而，当他经过一阵思想斗争之后，决定跑到楼下的时候，早已不见了那女孩的踪影，地上只留下那随风而动的斑驳的灯影。看着那空寂的街道，他有些莫名的惆怅。

而这次，他又再次看到了她，尽管就是那么一眼，他有种预感，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那个在路灯下吹着口琴的女孩。

女孩子拿着行李，一副学生模样的打扮，似乎也像是到哪儿去上大学吧。

他本想跟那女孩子打个招呼，但是又觉得不太好意思，感觉这样太冒失了，太莽撞了，而且也太莫名其妙了。但是时间不容他多想，那女孩一闪而过，消失在人群中。

薇儿听到赵布柱的喊声，连忙把他的行李举起来，递给他。

他一把接了包，背在身上，然后又接了行李箱，把它们放在地上，然后再次把头伸出窗外，朝表妹薇儿喊道：“妹，我要走了，你赶紧回去吧，回去的时候自己要小心一点。”

“好的，哥您在路上也要小心。”薇儿有些激动的朝他大声喊道。

车快开动了，开车的铃声已经响起。“我要走了。你回吧……”他大声重复的喊了句。    

    “恩！”表妹薇儿应了声，她显得有些紧张和激动，声音也不免提高了几分：“您到了那边之后，一定要记得常给他写信或者给我打电话！”

      “恩！好的，我会的。”他点了点头，然后使命的朝着表妹挥手，心头有些莫名的惆怅。

车开动了，他赫然发现了表妹眼里禽着的泪花，一边流着泪一边恋恋不舍地朝自己挥手……

一直以来，他都惊讶于他和表妹之间的感情，他无法解释自己和表妹之间的一些事情。表妹薇儿是个非常活泼的女生，但是不知道什么缘故，每次见到他时却总是那么的紧张，那么的拘束，那么的不自然，特别是他们都长大之后，这种不自然就更明显了。更让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每次表妹称呼他时总喜欢用‘您’字而不用‘你’，他对表妹用在他身上的这一个‘您’字而有些耿耿于怀，也许这就是他认为她不自然的原因之一吧。

“表妹不会是喜欢上我吧？”他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荒唐的想法。不，不，不可能。旋即他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否定了自己这一荒唐的念头。他认为表妹与自己只是感情比较好，合得来，有共同的话题和共同的兴趣爱好而已，所以感情真挚，这是兄妹之情，而绝非自己所想的那种男女之情。他虽是这样认为，但是却又难以说服自己。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暑假的一天晚上，就是刚才的那个女孩，他确信就是刚才的那个女孩，坐在路灯下捧着纤细的口琴，悠悠的吹的女孩。那悠扬的琴声触动了他的心弦，扣动着他的心扉。

第二天，他兴冲冲的跟表妹薇儿聊起了这事，言语中透露出对女孩的爱慕之情。

表妹薇儿听了他的话，似乎很有些生气，好些天都没有理他。他能够感受到表妹对那女孩的满满的敌意。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对表妹的感情，似乎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由于表妹从小就长相出众，身边有不少的追求者，每当他看到有人追表妹的时候，特别是看到表妹收到满满的情书和鲜花的时候，他都怏怏不快，心里像是打翻了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知道表妹是关心自己的，对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就在几天前，快开学了，他和同学眼看着就要各奔东西了，有的要去复读，有的要到很远的地方去读大学，转眼间，他们相处的三四年的时光就已然结束了。想到在些，大家都不免伤有些感起来，有的女同学竟然难过的哭了起来。正当大家都处在悲伤之中时，也不知道是谁提出了要一起好好的吃一顿散伙饭。

此一提议一出，便得到了有史以来的一致通过，全场竟无一人提出异议。这样的异口同声，高度的统一，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他记得以前班上凡是有个什么提议，总是闹的鸡犬不宁，意见  怎么也难以统一，所以像今天这样的毫无异议，简直可以说是亘古未有之事。大家一听这提议，都兴高采烈起来。同学们便相约着，然后组团进了酒店，订了个包厢，打打闹闹地坐好，一个个竟又喜笑颜开起来。

他惊讶于大家表情的变化之快。大家变化如此之快，这是他始料未及的，让他有一种如同生活在梦中一样。他心里特别的不是滋味，使本来就由于高考不理想而一直感到压抑的他更加伤感起来，心中的郁闷无从发泄。

同学们一起觥筹交错，他也借酒浇愁。那一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反正他只感觉到两眼昏花，眼前金星一片，迷迷糊糊的，走路也摇摇晃晃起来，深一脚浅一脚，感觉好像是在弹棉花，嘴上也胡乱的说着胡话，都说酒醉心明，虽然他心里明白，但无论如何也管不住自己那张嘴。他在说了许多醉话胡话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发现表妹正守在自己身边，他一睁开眼就看到表妹一脸的困倦与憔悴，表明了她一夜未睡，整个晚上都在身边照顾自己。他依稀记得自己夜里醒来了好几次，叫嚷着要喝水，而且还吐了好几次，弄得满地的污秽，散发出那种叫人作呕的气味。然而表妹却默默的为他端茶倒水，并把他吐出的污物打扫干净。从那一时刻起，他的心里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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