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不用你还
“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邱时撂下这句话出了包间，这是他和虞测之间第一次以这样平和的氛围结束对话。
邱时甚至都怀疑虞测是不是给自己下了某种苗疆蛊毒，要不他怎么会对虞测的生死这么在意？
昏暗的房间里，虞测一改先前柔若无骨的样子，腰背挺得笔直，左手撑着额头，他想了很多，不知道过了多久。
包间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溜走了一阵风。
裴渡近来一直在试图查清楚虞测背后的关系，进展异常艰难。
尤其是四年前号称在虞家的时段，似乎有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一个月内的所有血肉，留下的只有一眼虚假的躯壳。
这些明显不是虞测，也不是虞家可以达到的阻力，让裴渡意识到四年前一定发生过什么。
合作的项目他轻而易举地就给了虞测，也有借此看出虞测究竟想做什么。他知道虞测怨恨虞家，想报复虞家，如果虞测的目的就是这样，他愿意帮虞测，就像四年前一样。
“回来了？”
裴渡没想到虞测今天这么早就回家，这些天他已经默认了虞测以处理公司事务的名义在外奔走。
“嗯，回来了。”异乎寻常的温顺。
裴渡强行按下这份温顺给他带来的不安，“我们聊聊吧。”
虞测失笑，“聊什么？我们还有什么能聊？下班时间聊公务？”
“聊感情。”
“你在说什么笑话？裴总，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交易关系，哪来的感情可聊？”
“有的。”
裴渡今天好像铁了心要把日历往前翻，他神情笃定，一定要在此时此刻同虞测谈一谈旧情。
这场对话里自始至终站着的虞测，并没有因地势的高位占据上风，他被仰头看着他的，话语简短平静的裴渡说服了。
旧情，当然曾经有过，最温暖，最寒冷，最刻骨铭心，他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大半都得仰仗裴渡的慷慨……
八年前，十八岁的虞测第一次遇到裴渡，他在早已习惯的狼狈里得到了自己的救赎。
“给我往死里打！”领头的人穿着整洁的校服，白白净净的，一派好学生的样子，嘴里却全是污言秽语，“这个婊子养的，仗着自己有张脸，就勾搭别人的女朋友，恶心的男小三！我呸！”
来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身后的雇来的乌泱泱人便步步紧逼地把虞测往巷子里头压。
剃了寸头的虞测将书包小心地放在角落，他根本不认识赵前嘴里的女朋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是所有生活在底层的人都会纯朴善良，越是污泥的人越会互相倾轧，苦难的生活会让很多人变得一点就炸，为了蝇头之利，为了自己想象里的威风，去欺凌更加弱势的人群，像是要挣着抢着给富贵人家演出一场可笑的戏码。
因为这张与底层格格不入的脸，虞测一开始就被针对。他曾经天真地解释过，后来才明白，解释是没有用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反抗。
每每悍不畏死地反扑一回，找上门的麻烦就会消停一段时间。
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激怒了拿钱办事的打手，拳头不要命地往虞测身上招呼，他生生地受着，不做任何抵挡，像只狼崽子一样找准了时机回咬一口。
“啊——”
凄厉的喊声爆发出来，虞测吐掉了嘴巴里的半只破碎的耳朵，混着耳朵主人是血和自己的血。
现场静止一瞬，接着便是与金钱无关的纯粹的暴力。
“你们，你们别把人打死了。”
穿着学生服的始作俑者开始害怕，声音哆哆嗦嗦的，眼前的血腥场景让他快乐，虞测这条贱命死就死了，只是要是影响他考学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就坏了事了。
他试图阻止虞测就这么被打死，却制止不住红了眼的那群成年人，把两张红色的钞票丢在地上，“钱我放地上了，大哥，你们慢慢打。”
混乱里没有人回应，趁着没人注意，他跑了。
雇主离开后，打人者的理智稍稍回归。
“老三，别打了，出了人命还得进局子，走吧走吧，去诊所把你耳朵接上。”
几个人去角落抓住书包一阵甩，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和一支笔沉默地砸在地上。
“娘的，一毛钱都没有，血亏！”
叫老三的大声嚷嚷，朝着虞测的腹部狠狠踹了两脚，一群人扬长而去。
正午的阳光酷烈火热，虞测蜷缩在地面上，高墙阻挡阳光进入，小巷里阴凉晦暗。
好疼，全身上下都好疼，他猛烈地咳嗽，血沫从嘴角里溢出来，他甚至没有力气捂上嘴。
虞测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血肉之躯却告诉他并没有，意识渐渐离开身体，坠入无边的黑暗之前，虞测还没有搞清楚自己是想活还是想死。
死了不就是示弱，虞测这两个字就从笑话变成了可怜，他不太想活，却更不想接受假惺惺的怜悯。
“你醒了？”是个从没听过的男声，温和又有些吊儿郎当。
虞测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十殿阎罗，鼻腔消毒水的味道和倒映在眼底的白色却告诉他，这是人间，是医院。
“嗯。”他轻轻答应一声，微微侧头，是个和他一般大的少年。
虞测摸不准那人的来意，在他的世界里，一切物品都被明码标价，眼前这个好心人能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他还没想明白，干裂的嘴唇就触碰到了湿湿凉凉的棉签。
“医生说暂时你还不能喝水，只能先这样润润唇了。”
少年俯身的瞬间，虞测看到了对方忽闪忽闪的睫毛，清冽的味道包裹住他。
虞测一贯最讨厌好学生模样，此刻的少年却让他生不起厌恶，大概是对救命恩人的滤镜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谢谢，医药费我会还给你的。”
大脑可以理性思考的时候，虞测最先想到了钱，单人间病房，还有沙发电视机，按照他过往的生活经验，这样的病房会是他支付不起的价格。
“不贵，截止到现在一共3500块。”少年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声音里好像有些冷气。
果然，这份救命之恩附带了个他不想要的负累。虞测想，他得干多少杂活才能还得起这“不贵”的3500块钱。
“我会还你的，能不能分期？”
毕竟欠了钱，虞测底气不足，期期艾艾地看着眼前人，试图讨价还价，却不知道他这副模样落在对方的眼里，又是另一种青涩的美丽。
“不用你还。”裴渡看着病床上的人，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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