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暮沉沉,平天名
来人头戴冕旒冠,坠十二旒五彩玉石,身穿龙纹冕袍着金缕靴,气度雍容,眉目宽宏。此时未言,却已威严无限。
众神皆已息兵行礼,黎兮化去掌中利剑,退后一步屈膝唤:“父君。”
“月神,此番接下来便交由你规正。”
“此乃本神职责。”月神低头接令。
哮天犬神智已清,垂首低呜、趴卧在角落里,天帝唤:“张天师,哮天犬便交由你送回二郎真君府中。”
四大天师之一张道陵现身,捏了法术,携哮天犬化身而去。
待一一安排过后,天帝的视线才初落在平添身上,见她嘴角渗血、右臂袖口处衣袍撕裂,竟是少有的一番狼狈之象,轻斥道:“平添,你又胡闹了。”
“是我错了,父君。”
天帝有些意外,平日里惹了祸要么躲去太上老君宫中,要么梗着脖子死不承认的小魔头,今日却主动认起错来。便作罢,不再斥责,唤:“白哀,送神主回平天殿。”
平天殿,是天帝取‘寿齐天’之意,以愿著名,特地为她僻出的金宇銮殿。殿内瑶草奇花,夭夭灼灼,珠玉宝器,应有尽有。
宠爱之意不予言表,却三界尽知。
白哀请来天医妙应真人,此时正在殿内替平添医治。妙应真人眯着眼,颤巍巍,一边以法度脉,一边细询平添:“神主感觉如何?”
她望着窗外,答非所问,“白哀,天宫东角可恢复光亮?”
“神主放心,月神已施法恢复。”
殿门外此时传来脚步声,只见一白发白须,身着黄袍、顶戴芙蓉冠的老头走了进来,看到她一副狼狈之象,戏言道:“这一闹着实厉害,竟惹得这小人吐了血。”
白哀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太上老君。”
平添看到来人,戏声道:“只不过拿了你一颗金丹,老君却记仇了。”
闻此,太上老君抚须笑回,“失了一颗金丹倒无妨,可现如今,还要再搭上我另一颗。”说着,手中化出一琉璃瓶,巧致轻透,仿生万般颜色。
妙应真人见此舒了颜,笑应,“神主被劲法震伤心肺,本需好一段时日将养。老君这既带了金丹来,不日便可痊愈,小仙这就告退了。”
知她伤的不轻,老君上前探询:“身子如何?”
她见妙应真人远远出了殿门,才卸去伪装,轻蹙了眉,“胸口疼,吸气时疼,吐气时也疼。我的右臂也失了力,连抬臂也做不到。”说罢,便咬牙抬臂向老君表明她言之确确。
她字字如珠泄了个千万里,此时却抚着袖口那朵再难全的莲,抑抑道,“还有这件衣裙,是我最喜欢的,现在也毁了。这可是母君送我的生辰礼,绛纱衣,可难寻呢。”
太上老君打开琉璃瓶,将金丹放入玉盏,一边道:“可听闻,你一手结印,一手抵刃,厉害的紧呢。”
“我是不想伤到哮天犬。可恨黎兮出手真重,等我回头……”
“怎?”老君看向她。
“……回头向母君告状。”她乖乖回话。
此等模样,任白哀见了也不由扬起嘴角。
平添知此番是她铸错,低了士气言,“我知是自己错了,天宫暗下那一角时,我便后悔。”她低下头,眸色深远,“……不知为何,那一幕让我心慌,似乎是什么不好的景象曾经在哪见过。”
老君化金丹的手一顿,眸色微变,向玉盏中添了清水,推至她面前,“将这丹吃了,便不疼了。”
平添端起玉盏,想起因她受伤的哮天犬,笑着试探,“老君,这金丹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两颗?”
果真,素来小气的老君蹙起白眉,捋起白须,“这一颗丹,便要耗费我七七四十九种药材与一百六十四个日夜,现下你吃了,竟还敢开口讨要?”
“……”
“大赤宫前些日子得了东海的水纹波羽缎,不知,可比得上你那绛纱衣?”
“老君你真好……”
殿内笑语连连,白哀退身走出大殿。
自他领天帝意来此护神主安全,便知她性格活泛、大胆、好奇心重,虽到处惹祸,受了伤却从不肯示弱。而这三界能让她大剌剌将一众伤痛展露出的,也就太上老君一人了。
他转身欲去天帝面前回话,却见一个身影快速闪过,飘起的那一抹黄裙,令他神色凝起。
天宫重归日月光泽之下,平添去向月神和二郎真君请了罪,才偶然得知老君在她惹了祸后便着人送去金丹安抚。后,应天帝令,她被禁了足,此事也便就此翻过。
第十日,几位仙侍抬着一方遮有红帐的物什走进平天殿。
“见过神主。”
指尖葡萄重新被搁回玉盘,平添好奇望着那被遮住的物什,起身走下玉阶,“这是何物?”
众仙侍齐身退开,“还请神主,自行掀开红帐一观。”
红帐落,帐后是一方金笼,笼中立着一只灵兽。它生得狐身,背上却长有修长粗壮的羚角,通身毛皮银亮,似银河星辰,奇异优雅。此时,正用一双狭长狐眼静睨着她,毫无惧色。
“乘黄。”平添道。
“是。天帝说神主前些日子受了伤,此灵兽可当座驾使。却只叮嘱您休要再惹祸。”回完话,仙侍便齐齐退离。
平添近站在笼外,细细瞧着笼内灵兽,“白哀,父君的意思到底是允我出殿,还是不能呢?”
“……若是能,却又专门差仙侍告诫我,若不能,既得了乘黄,定要出去乘风肆意一番的吧。”
白哀闻此,忍俊不禁道:“神主想岔了。乘黄来自白氏之国,骑之可寿两千岁,确为少有的灵兽。”
“那便更奇怪了。”平添回身看向白哀,自得道,“想这乘黄跑的不比我捏了法决快,且为神本就命长,又何必计较那须臾两千岁?”
“别的仙神自是不必计较,可平添你,却要计较的紧了。”声音从殿门外传来,黎兮正独站着。
她今日着了件堇色罗衫百褶裙,簪了根金丝绕琉璃簪,缓缓走进大殿。走近了,正经瞧了眼笼中乘黄,赞道:“是个好东西。也怪不得父君特地寻来送你。”
两人从小见面莫说和颜悦色,便是冷目横眉,也是争斗的紧了、疲了才少有的‘和气’,更别说今日她方得了乘黄,黎兮免不得要冷嘲热讽、眉眼含钉,现在却一反常态,来告贺。
“你方才话中何意?”平添问。黎兮轻抚了抚坠在耳边的珠玉璎珞,抬眼看向她身侧的白哀,未言。
“又不是第一次见白哀,你盯着他作什么?”
黎兮笑,看向平添,意味深长道:“虽是从小随在你身侧,此密言,他也听不得。”
平添见她眉眼间含了得意,似拿捏了什么,便要看看她无事登殿,有何目的。“白哀,你先避避。”
白哀迟疑,脚步未动。
平添拍了拍他肩,知他担心什么,笑道:“星月宫那日被她伤到,是因我分心压制哮天犬。平日里,她可不是我对手。”
“神主说的是。”白哀点头,随即拱手离开。
黎兮的脸色因两人的话变了变,可转瞬,却又化为平和。她望着白哀离开的方向,幽幽道:“对了,他应未将遭受雷刑之事告诉你罢。”
平添皱眉,“为何受刑?”
“此次星月宫之乱,父君以雷刑罚了牵涉进来的一众仙神。”黎兮露出笑容,眸中却是嘲讽,“可笑的是,白哀受罚,却是因看护不力,着你受伤。”
平添反驳,“你休要胡说。父君是天帝,行事公断,断不会……”
“不会什么?”黎兮看着她,反问道:“不公?”她似听了天大的笑话,笑道,“你一出生便是天界神主,住在这无上的平天殿中,在这三十六天随心所欲,得尽纵宠。”
“你看!”黎兮挥袖,视线慢扫过金笼内的乘黄、案几上的琉璃瓶,和平添身上的东海水纹波羽衣,字字道:“此次惹祸你不仅未受罚,反而得了这些慰藉。”
“这……公允吗?”她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憎,字字刺入平添心间,可她却无从反驳。只觉心口沉闷闷的,似乌云压顶,噩兆来袭前,“黎兮你今日来,到底想说什么?”
“来告诉你真相啊。”她笑,笑得流出泪来。
平添的心紧纠起,“真相?”
黎兮朝她走近,双眸溺着冷意,“以前,我嫉妒你。妒父君纵你,母君疼你,众神容你。”她步步靠近,愈近,言语愈切,“可现在,却只觉得你可怜——可怜你,一直活在假象中。”
“天生万物皆有代价。平添你当真以为你所获的,都是应得的吗?”
她面上笑意淡去,未着笑意的眼此时含着摄人的光,光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与兴奋。她似早已等不及,将一切尽数告知……
“告诉你。你的平天之名,神主之号,皆因你是女娲寂灭时残留的灵元所化而来!而你,是为与万世后的天咒同寂而生!”
“父君与众神对你纵容,只因你是天界圈养的利器,和你身后的女娲氏族!”
“他们对你好,是因你对这万世重要。就像,一把精雕细琢的利剑,前期总要花费些心神去铸造。”
黎兮行至她面前,停下,细品她面色难堪,“平添,你懂了吗!”
她的话字字撕裂平添的世界,这过往百年,似琉璃片片碎裂,脱落,令她仿置身斑驳恐怖的噩梦中,梦中一切皆是阴霾和虚妄,她挣扎,否认,用力,一把推开她,“你胡说!”
黎兮的身体重撞在案几上,案几翻倒,琉璃瓶碎,绿油油的葡萄沿着玉阶滚落在地,她口吐鲜血,倒落在旁。
白哀听到动静迅速推门而入,见殿内乱象,快步行至平添身旁,却发觉:她的手在抖,身子在抖,面色苍白,眼里竟是湮灭的绝望。
她僵站着,对着躺倒在地的人,重重道:“……你胡说。”
黎兮笑,鲜血从咧开的嘴角流出,她手捂着胸口,撑身坐起,“你不是好奇心最重吗,便去寻,这天宫有何处是你去不了的。”
“不过啊,现在想来真是后悔,过去百年,我竟是与一个活不长久、只为天咒而生的利器相争,真是可笑……”说着,她竟仰身大笑起来。
平添暗了眸光,掌心化力,眼见势起,却被白哀伸手拦住,“……神主。”掌心力化去,她才发觉自己此番竟下了死力。
她挣脱,后退,转身逃离平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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