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委屈
周家分家是在周岢六岁,周岺两岁的时候才进行的。
周家有两个兄弟一个女儿,周善才上面有个姐姐,下面还有个弟弟。弟弟小了周善才九岁,结婚也晚,到了周岺出生的时候才定下亲。结果结婚不到一年,那边弟媳妇就吵着闹着要分家。
分家是迟早的事情,徐珍心里也不觉得怎么样,甚至是有点高兴的。
可分家的过程注定不平静,两个儿子,总会有偏向。而周老太太和周老爷子明显更喜欢小儿子一些。
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一辈人,儿女多,做不到绝对的一视同仁。或许在他们的眼里,自己的大儿子不仅一无是处,处处不成器,即使有了两个孩子也没有一个能顺他们的意。
徐珍心里不快,可碍于长幼之序也不好直接撕破脸去争辩什么,只能暗地里跟周善才抱怨。
大多数时候周善才只是听着,不说话。
徐珍觉得自己说了一通话简直是在对牛弹琴,对面的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半点反应都不给。
白天在婆婆那里受的气便又无端端跑了出来。
“你这死样子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说你妈是吗?”
“你自己也看到了,两个人多偏!平时过年的时候,你爸的水利局发福利,哪一次轮到我们了?十次里面终于有一次轮到我们了,你弟结婚了,一共八桶油,你爸妈留三桶,你弟三桶,我们两桶。我们家四口,你弟呢,两口子。”
“还有每次村子里有什么集市庙会,你妈她带着周岢出去,只给周岢买东西。我不是说不能给儿子买东西,可我还有女儿啊!小树她有一次哭了半天我都不知道怎么了,后来她拽着我到岢岢面前,指着岢岢的新围巾跟我说,妈妈,为什么哥哥有我没有…”
“你妈不就是看我们小树是女孩子吗?我就想,她就这么不待见我们小树,这么不愿意吗?我们小树出生到现在,她抱过几次孩子?我五个手指头都数的过来!”
“她不想看见我们小树,我也不让孩子往她跟前凑。可是我们小树投胎做我徐珍的女儿,不是来受气的!”
周善才只听着徐珍说,一直不作声。
徐珍看着他这个样子,更加生气。她捂着胸口往周善才肩膀上使劲的锤了好几下。
“你就不能说句话吗?你这样好像我是一个神经病一样周善才!”
“你让我说什么?说你说的都对?还是说你想多了?徐珍,我爸妈什么样子我最清楚!”
“你清楚什么?你清楚他们更喜欢小儿子吗?还是清楚他们不是那样的人?”
“你想让我承认什么?承认他们更喜欢小儿子,承认我从小不受待见吗?你非要这样扎人心口吗徐珍?”
“我扎你心口?这不是事实吗?那我的女儿呢?她从小就要受这样的苦吗?”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周岢不是你的儿子吗?儿子女儿不都是孩子吗?哪个不一样?”
“我简直不能跟你沟通周善才!你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那我要怎么办呢?去我妈面前跟她争辩吗?”
徐珍看着周善才,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捂着脸哭了起来。
周善才见她这样,转身开门出去了。
满室寂静,只剩下徐珍断断续续的哭声。
门后面的两个孩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听到动静只贴着墙边站着,周岺更是被两人争吵声吓得紧紧拽着自己哥哥的衣袖。周岢看到徐珍在哭,牵着周岺走到她身边轻轻地抱住了她。
徐珍看着一双儿女,哭的更伤心了。
第二天周善才拿着一千五百块回来放到了徐珍面前的桌子上,然而徐珍根本没看他,扭头直接抱着周岺走开了。
冷战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两人才重新说话。
其实徐珍心里明白周善才也很无奈。自己的爸妈,也不能像一个小孩一样在父母面前撒泼扯皮说什么你偏向我我偏向你的问题。那太幼稚,也不符合他一贯沉默顺从的性格。况且,他父母的偏向,大概这么多年来他也一直都在经历着,大概他也曾经激烈地挣扎过、难受过。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年夏末,周善才跟邻村几个人一起跑去山东收苹果,剩下徐珍一个人在家带两个孩子。
周岢上了一年级,周岺也能到处跑了。
但她不太爱出去疯跑。
周岺在家除了吃饭睡觉唯二做的事情就是,看电视和等哥哥回家。她看电视的时候总要把板凳放的离电视很近,整个人恨不得趴在上面。徐珍在门外择菜看不过眼,就走来给她往后拖,可下次再看,还是一个德行。于是徐珍便把菜盆子端到屋里,坐她旁边择菜,偶尔也听一会儿声音或者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电视。
一开始她以为周岺看的都是些动画片。可坐到她旁边,才发现她哪里在看动画片,明明看小年轻谈恋爱的片子看的不亦乐乎。徐珍心想她一小屁孩估计什么也看不懂,就是看个热闹罢了,也就没加阻拦。
事实上究竟有没有影响呢?后来发现,大概是真没有。
周岺可以从早到晚坐在电视机前守候,西游记和天线宝宝是她最喜欢的节目。
周岢每天五点半放学,六点回家吃饭,吃完饭周岺总要缠着他玩一会。而作为一个有家庭作业的小学生,每天都要被迫跟一个幼儿园小班都没有上的小朋友一起玩,周岢表示自己很痛苦。
而且每次一到六点半,周岺总是会准时邀请自己和她一同看天线宝宝。他看着那几个可怕的红黄绿紫色的头套怪,总会鸡皮疙瘩满身。实在不知道低龄儿童们为什么会喜欢看这么阴森可怕的大头娃娃一遍一遍说你好。偏偏周岺每天邀请自己的时间,比天气预报都来得还精准。他几次想逃,却都因自己内心深深的罪恶感而作罢。
通常是周岺坐在电视前看天线宝宝,周岢在桌子边上写老师布置的写字和算数作业。偶尔周岺会跑过来缠着周岢跟自己一起唱天线宝宝主题曲,他不胜其烦却又每次都不厌其烦地照做。而等到节目结束,通常周岢作业也就写的差不多了,他就坐在沙发上跟徐珍聊天,说一说自己在学校里都做了什么,跟谁交了朋友之类的事情,周岺就把凳子拉过来到床边,托着小脑袋瓜盯着他看。
当然,更多的时候周岺听着听着脑袋就开始晃,然后头一沉,就直接趴在床边睡了,最后还要周岢给她把鞋脱了弄上床。
周善才是夏天走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快冬天了。
他回来的时候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开着一辆破三马车。走的时候是新刷的漆,回来的时候车身已经满是灰尘,半点看不见本来的蓝色了。车后头还满满当当载了半车苹果。
徐珍看见这情景,就知道这一趟可能赔钱了。
周善才说自己光跟着人进苹果,让人给骗了,烂在了自己手里。徐珍没说什么,看着面前胡子拉碴丈夫,叹了口气说,我们就在这里做点买卖吧。卖什么都好,别再出去了吧。
最终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家里卖点家电。可资金,俨然成为了眼下的老大难问题。
两个人手里加起来也就小几万块钱,根本无法支撑租店面和进货。
徐珍说,你去跟你爸妈那里说说,看看能不能先借点钱。周善才一开始不太情愿,说他们手里也没多少钱。徐珍说,上次不是看他们还借给老二钱了吗?我们要不多,就一万块钱,够我们进货就行。周善才没再说什么,算是默认答应了。
可第二天傍晚,当周善才拿着两千块钱递给徐珍的时候,她一瞬间觉得自己心口被人糊上了水泥,堵得严严实实。
“这什么意思?”
“爸妈说没那么多钱了,钱都给二弟的房子装修了。”
徐珍蹭地站了起来,声音也跟着尖利了起来。
“装修?盖房子?周善才,你爸妈怎么想的?当初咱俩结婚,用的旧房子,我没什么怨言,时候不一样嘛。分家的时候,你弟得的东西多,我们就得了一块地和几件破家具,我也没在你爸妈那里多说过一句不满意的。家里就一处房子,你弟住了,我们搬了出来,住在别人家里,哦,你弟把房子翻修的钱就肯出,就有,我们做点买卖,跟他们要点钱,就说没有。她什么意思啊?是要自己大儿子不好过吗?还是她看不起谁啊?”
“我跟你说,我徐珍跟你过得很憋屈!我们徐家虽然不富裕,但是我爸妈拎得清!他们知道孩子过的不容易。你爸妈呢?就那么看不起咱们家吗?这日子过不过的下去了?我还能不能跟你过了周善才,你说!你说!”
“你别不说话,一说这个你就不说话,就我一个人说,我是神经病吗?我跟你过好难受啊!你爸妈连一万块钱都不肯借给我们!你爸妈是想让我们过不下去吗?”徐珍越说越激动,声音破碎又饱含怒意,伸手使劲去推周善才。对面的男人始终低着头任她推,不为所动。
刚放学回家的周岢远远地就看到一个人影蹲在门口,脑袋上揪了一头彩色的小辫。走进了才发现周岺一个人拿着石头子儿正在地上涂涂画画。
“在这儿干嘛呢?”周岢拉了拉她的小辫儿。
周岺没说话,只抬头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哥哥。
“怎么不说话呀?”周岢蹲下来,跟她面对面大眼对小眼。
“爸爸妈妈…吵…吵架……”神情委屈极了。
周岢沉默了一会,没说话,好一会,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你玩这个破石子儿脏不脏啊?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知道干净呢?”
“不…不进去。”
“嗯,不进去。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玩什么?”她凑得近了些。
周岢往四周地面上看了看,拾起来好几个小石子。然后把它们放在手心,轻轻一抬,石子腾空,手掌迅速一翻,石子又稳稳地落在了手背上。
周岺睁大了眼睛。
“你能这样吗?”周岢扬眉,把手里的石子递给她。
周岺的小肉手拿不住,周岢又从手心给她去了几个。
她学着周岢的样子,抬手,翻手。
石子,当然是滚在了地上。
“你不是光翻手啊,你看这个石子儿它会从哪里落,手要跟着走到那儿。”他抓着周岺的手腕,抬手,翻手,接住了。
周岺简直要鼓掌了,她一脸兴奋的看着自己哥哥,满眼崇拜。
“行了,把大门关上,在院子里自己玩会,我去屋里看看。”说完,周岢向屋门口走去。
还差三四步走到门口的时候,便听到了徐珍的哭声。
“我明天再去要不行吗?”
“今天要不来,明天就能要回来了吗?”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是我让你要的吗?”
“你说半天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合着我抱怨一下都不行是吗?合着我就是一个恶毒的女人,逼你跟你爸妈那里要钱是吗?”
“徐珍,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怎么了?我怎么想了?那你什么意思?”
周善才不再说话。再然后就是徐丽一个人在哭。
隐隐约约,周岢知道两个人又是因为钱的事情吵了起来。
那个时候,他还不明白什么叫做‘贫贱夫妻百事哀’。在他眼里,自己的爸爸妈妈明明是恩爱的,平时虽然磕磕绊绊没少拌嘴,可真正大吵的时候还是很少的。上次和这次,似乎都是因为钱。钱不够吗?可是自己觉得过的挺幸福的啊。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人把钱看的那么重,好像没有钱就不能活了一样。有时候他觉得自己能明白妈妈的焦躁,有时候又觉得妈妈在无理取闹。他觉得自己大概还是不太明白。
他又回到院子里,夕阳把整个院子照的亮亮的,却不是完完全全的明亮,在白天与夜的交界处,晚霞带着一天的余晖与夜的晦暗,渐渐地把院子笼罩了起来。他的心不禁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
但当他越过一团团树影,看到院子角落里仍然在认真的翻着手掌落石子的周岺的时候,心里面又突然有些敞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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