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做饭
2004年在周岺的记忆里是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雨。潮湿,逼仄,暗淡,苦涩,又有那么一点温暖。这种感觉大概是那种,深夜在雨夜街头遇到一盏恰好亮起来的街灯,街灯下飘着斜斜密密的雨丝。也好像是那种,一个人在深夜静静地点起烛台,而烛光恰好吸引了一只灯蛾作陪。
徐珍的丧事结束后,周善才将家电店面转租了出去,把两个孩子交给自己爸妈看着,自己北上而去。那个时候街坊邻居都在传,说周善才不管孩子了。大人们七嘴八舌的话语,就被孩子们学了去。
所以当有一天,周岺哭着回家告诉周岢说“爸爸不要我们了”的时候,周岢立刻问,是谁说的。周岺说:“好多小朋友都这么说!”周岢只安慰她说“不会。爸爸每天都跟我们通电话,怎么会不要我们呢?”等把周岺安慰好了,趁着她看电视的空挡,周岢出了门。
他自然是把那群人教训了一顿。一群小孩子也只是把大人们说的话学了而已,并不知道自己话说出去会有怎样的杀伤力。周岢知道,是那些大人们在嚼舌根。但是他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别人说闲话,所以也只能作罢。
其实对于这些风言风语他早已习惯。在他小时候,就有一些人暗搓搓地说他“不像周家人”。那个时候他只当他们瞎说,并没有放在心上。后来他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再听到的时候,心里的确会难受,但又很不耻他们一群大人这样作践自己一个小孩子。这种茶余饭后无事可做嚼舌根子的行为他十分瞧不上,演变到最后听多了,他就没什么反应了,甚至不再站在暗处悄悄难过,反而能够站在这群人面前听他们讲,黑漆漆的眼珠子就那么盯着他们看。
而每当这个时候,他们也就不讲了。
说到底就是闲的。总喜欢说些什么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满足内心阴暗潮湿的窥私欲。
在这年过完年,周善才回来了,并且带来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他要带着两个孩子去北京。
这无异于平地惊雷。
周家老人的意思是把孩子放在家里,由他们两个人带着。而且周岢现在十一岁,已经可以照顾妹妹了。
这个提议当然被周善才拒绝了。
他说他要带过去,留在家里不放心。
一听这话,两个老人不高兴了:“什么叫不放心?怕我们照顾不好还是怎么?”
周善才还是那样,从不肯出声反驳父母的话,只是沉默地坚持着。
“你把孩子留家里,这样你在北京才轻松一些。两个孩子花销多大,你一个人在北京怎么养得起?”周老太太坐在床边用手指头指着自己儿子。
“把孩子带在身边,我才能觉得小珍还在…”他说。
这下两个老人谁也不说话了。
“那你带一个。把周岺带走,周岢留下。”周老太说。
“妈您什么意思?周岢也是我的孩子,我不能这样。”
“那我想把自己孙子留在身边不行吗?”
“妈您不能这样。这两个孩子我是肯定要带走的。”
周善才心里很生气,甚至最后撂下话便起身走了。
于是正月初十这天,周善才带着两个孩子踏上了北京之行。
听闻这一消息,村子里的人不无惊讶。毕竟一个大男人,带着两个正要花钱的孩子要在北京生活下去实在太不容易了。
可是周善才就是这么做了。
火车站外,周善才去买泡面和火腿肠,留下两个孩子在柱子边上等待。柱子上贴满了宣传画。
周岺这年上完一年级,要升二年级。借着平时看电视,她已经比同岁的小朋友认识多很多字。她踮着脚尖想认清上面写了什么。
其实上面也没什么,都是一些火车乘车安全注意事项和事故照片。无疑,这些照片对周岺的冲击力极大,让她觉得乘坐火车就是在生死之间走钢丝。
她扭过头,强迫自己不要看那些图片,只看文字。
“不要…打火机……”
可是不知怎么地,脑子越想着只看字,眼睛看两眼字便会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些图片。周岺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开了,干脆转过身不看那宣传画了。
一会儿,周善才提着塑料袋回来了,他把塑料袋交给周岺提,把书包给周岢背,自己背上被褥,三个人一起走向候车室。
候车是漫长的。加上那时候小地方的候车室没有空调,冬天的时候坐在那里脚很快就冰了,更不要说手。因为怕火车晚点或者时刻有其他变化,周善才一会就要去时刻表下看一次时间。
正赶上春节后的春运高峰,火车站候车室里满是站着,坐着,躺着的人。周善才怕两个孩子丢了,所以每次自己去走动都要嘱托周岢看好妹妹,只要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上厕所,自己都会带着另一个一起在门口等。
终于到了检票进站的时候,周善才让两个孩子背上东西,一手牵一个孩子跟上了人流。
那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往北京这样的大城市跑了,他们大多是中年或者上了年纪的男人,以及年轻的女孩子。男人大多拖着床单包成的大布兜,往肩上一扛,颠几下便跟着人流走了,女孩子们大多行李不是很多,拖着箱子也快步跟上。他们到了北京会流向各行各业,有路边工地搬砖和水泥的工人,也有街头洗车的年轻人;有环卫工人,也有餐厅服务员。他们大多数人都做着社会最底层的工作,拿着几乎最少的工资,却还是一年又一年,一群又一群人乐此不疲地往这种大城市跑。为的就是不再被圈在小村子里过那种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日子,为的就是以后过不一样的生活。
检票进站后还要下很多层台阶到地下通道,再上很多台阶才能看到站台。周善才一手牵一个孩子,满头大汗地环视着寻找站台。
等进了车厢,过道里面人贴着人,推搡的厉害。周善才寻找着座位,周岢就一手护着包,一手把周岺往自己身前拉,把她拉到了自己前面扶着她的肩膀带着她走。
火车开始动的时候,周善才一遍擦汗一边笑着问坐在自己膝盖上的周岺:“坐火车开不开心呀?”
周岺却抿着小嘴儿拨浪鼓一样想也不想便立刻摇头。
周善才疑惑了,看看周岺又看看周岢。
周岢:“……”
是这样的,鉴于柱子上的宣传画对周岺的刺激太大,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血肉横飞的画面,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让一车人都跟着自己殒命。
所以当周岢带着她上厕所,她出来看到有一个年轻人靠着洗手台抽烟的时候几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拉着周岢扭头就跑。
“跑什么?”周岢疑惑。
“那个人抽烟,他用打火机!”
“抽烟不用打火机用什么?”周岢拉着周岺往座位走。
“会着火!然后火车就爆炸了!”
“谁跟你说的?”
“火车站门外柱子上贴着的呀!禁止打火机!那些人就是因为打火机火车才爆炸的!”
周岢心想,这都什么玩意儿。
“那些是不规范使用才会引发爆炸的,正常使用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说完他转头去看周岺,发现她还是一脸紧张兮兮,小脸一会儿白一会儿黄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当周岢坐火车都会提起这件事,而周岺那时候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只好硬着头皮一脸窘迫地把这件事归结于当时柱子上那张画报太过直白血腥,以至于给幼小的她吓出了童年阴影。
2004年元宵节,周善才下了班从饭店里带回来老板发的汤圆,一家三口在不足15平的小屋子里,支起小桌子,围在一起把两袋汤圆全部解决干净了。
确切的说,是周善才和周岢两个人。周岺不太吃得下芝麻和豆沙的馅儿,一大碗几乎全倒给了周岢。
周善才在一家饭店工作,两个孩子也都在前几天找到了学校。学校不收插班生,所以两个孩子都要蹲一级班。
周岺只得又重新上一次一年级。
周善才平时四点半就要起床往饭店赶,晚上十点才能下班,两个孩子的早晚饭自然是照顾不到了。
幸而,两个孩子在一个学校上学,因此他每天睡觉前会留下三十块钱在床头,让周岢早晚带着妹妹在门口的饭店吃饭,一起上下学。
两兄妹每天晚上只吃同样的青椒肉丝面。其实是周岺发现周岢每次都点青椒肉丝面,有一次她实在好奇点了一次,却发现也并没有很好吃。
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周岢会那么喜欢吃青椒肉丝面。直到有一次,她看着周岢数钱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青椒肉丝面是那张菜谱上最便宜的。
后来她也跟着周岢点。两个人一共吃了两个月,再也受不了了,看到青椒和面条就想吐。
这个时候,周岢跟周岺说,他来做饭。
当时租的还是平房,拐进去门挨着门,一门一个住户,房东住在最里的一间。走廊里架着煤气灶,算是简易厨房。切菜炒菜都在走廊里。所以每当饭点到来,走廊里面就会此起彼伏地响起劈里啪啦的炒菜声,天南海北的口味混杂在一起,充斥着滚滚的油烟气。
一开始周岺挺担心的,一直围着周岢,一会儿怕他把自己手指头切了,一会儿又怕溅起来的油点子崩他脸上。
走廊本来就很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站在那里更是不方便。
“你进屋做作业吧,好了我叫你。”周岢一边切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他的手已经有了大孩子的模样,骨节分明,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周岺挣扎了一下,看他切菜的手又稳又准,没有半点笨拙感,便没再说什么。她转身进屋把桌子支好,拿起一个板凳,把作业放床边开始专心地写作业。
其实周岢也是头一次做菜。他跟邻居家的阿姨那里偷师了很多天了,觉得自己差不多了才开口向周岺提议由自己来做菜。
当然,这里的差不多也仅限于什么时候放什么,一次放多少这样的基本知识。要说他能炒出什么花样或者独特风味,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可至少第一次炒菜,周岢没有炒糊,盐也没放多。普普通通两个菜一个汤。
周岺很开心,一边吃一边夸:“我哥就是棒!第一次做饭就这么好吃!”弄得周岢还挺不好意思。
当然,当时周岢还不知道自己未来长达一辈子的煮夫生活正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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