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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惊心


第一章、惊心

        “李乘御,你胆大包天,一个南唐余孽竟敢在平康坊中刺杀淮安侯!”

        一桶污水兜头泼下,李乘御猛地惊醒,他抬头,模糊一片的视线渐聚焦,面前站着两排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尽头审桌上坐着个飞鱼服的中年人,凶神恶煞,两眼瞪得像铜铃一般,在这诏狱中像是恶鬼。

        那是问审的缇骑[1]。

        李乘御看见他便害怕地打了个哆嗦,手腕上的铁枷磨得他血肉模糊,糜烂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像极了案发的那一夜。

        八日前,在长安平康坊中发生了一场震惊京师的刺杀,十二名南唐死士夜潜平康坊,想一刀将久居其中的淮安候捅死。

        当夜不禁宵,乐坊的笙歌乐舞不停,光影憧憧间,“噗嗤”一声,热血四溅,将窗棂浸得透红。为首的刺客一掀开被子,发现死的人竟是门前迎客的小倌。

        被窝中一起躺着的还有一脸惊恐的李乘御。他那时候方才醒来,嗅见了满腔的血腥味,一抬头,竟然见到了自己安插在京中的一个暗桩。

        对视那一瞬,他心中“咯噔”一声,因为在昏暗中,他清楚地看见了那探子眼中的杀意。

        这人还要杀他。

        李乘御瞬间起身,将自己脸上的血擦干净,伸手将轩窗打破。

        正欲跳窗而出。

        厢坊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绣春刀的冷光将夜色斩破,层层叠叠的锦衣卫将厢房围得密不透风,文靖驰披着件漆黑的大氅站在人墙后,那张脸好似覆了薄雪一般苍白。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房中的人,隧冷声下令:“都拿下。”

        当夜,在平康坊中的人都被关进了刑部大狱,直到三日前,锦衣卫在死士家中搜到了确凿的证据——李乘御的书信。

        其中将平康坊刺杀的安排说的一清二楚。

        刑部尚书当庭上谏,朝野震惊。

        文靖驰是长公主与老淮安候的独子,当今圣上的表兄弟,曾经率军踏碎南唐国都。李乘御身份特殊,是南唐皇室的遗孤,被逃窜的南唐叛军拥戴着当了七年皇帝。国仇如鲠在喉,李乘御刺杀文靖驰似乎理所应当。

        经此之后,李乘御也被人从嫌犯中单独提了出来,跳过了三法司,直接押入诏狱受审,结果直禀圣听。

        多日的严刑拷打已经将李乘御本就孱弱的身子败空了,他勉强睁开眼,只见那人拿起桌上的供词垂眸扫了两眼,“你说你是冤枉的?当夜在平康坊,是因为南下两广途被拉皮条的绑了,卖进了花柳之地?”

        “是。”

        李乘御麻木地了一声,眼前一阵光影斑驳交错,口中尽是锈味。他一身白囚衣黏在了皮肉中,一动就有鲜血淤出来。李乘御觉得自己像走到了悬崖边,只要稍不注意就要翻下去。可身上的痛就是戳他求生的锥子,每一道伤口都在催促着他睁眼。

        他不能死。

        他还没见到该见的人,不能在诏狱中咽下这口气。

        “你撒谎!”缇骑将状词往他脸上一甩,砸得他眼冒金星。雪片般的状词在眼前飞了一阵,才听那人咬牙切齿地道:“你在南唐,稳坐叛军首领之位,出入怎么可能没有随行保护之人?”

        “你口口声声说是老鸨强行将你锁在其中,可她也是江南健康人,是当年南唐皇室的余孽,照辈分,你该叫她一声姑母,她绑你是为着什么?我看,你们就是勾结起来,要谋害我大燕功臣。”

        “嘎吱”一声,李乘御听见他从软凳上起身。紧接着,一阵劲风在自己额前划过,头皮乍然一紧,他被那只刚劲有力的手拽着头发提起了脸,疼痛叫李乘御酸涩的眼中不住涌出泪来。

        “我看你今夜也不会交代,”耳边的嗡鸣混着缇骑的暴喝,“当年南唐国破,淮安候带兵攻入建康城,你跪在长阶前看着你兄长人头落地,心中难不成就没有恨么?李乘御,你是野狗一样的人,七年前带着恨生,七年后就该带着恨死……”

        七年前,文靖驰带着号称“北燕铁壁”的云中三卫马踏江南,南唐百年国祚一朝倾覆,昭宗以及皇室宗亲被文靖驰在建康城下斩首,几十个头颅在城门上挂了半个月,只有李乘御意外被南唐御林军统领救下,成了皇室中最后一个存活的血脉,在西南三道当了七年的土皇帝。

        人都说他的命是捡来的。

        所以显得格外贱。

        “你怎么还敢活在这世间呢?你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盼着你身首异处?南唐那个苟延残喘的朝堂里有多少人想将你吞食入腹,北燕多少人想你死无全尸?”

        诚然,没人想让他活。可李乘御自己知道自己背上负着什么。这世道不让他往下走,他不乐意屈服,就得自己咬紧了牙,拼了命地不咽气。

        胸肺中的瘀血不住从喉管中往外呕,李乘御吞咽不及,呛得口鼻皆是血沫,一呼吸便是刀割般的痛。

        他生来体弱。

        这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缇骑将他的头放下了,李乘御却自己抬起头来,他看见了这人满是怜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条垂死的牲口,连声音里也带着居高临下的侮辱,“听说你自小生过痨病,娇生惯养的哥儿,头一回受这狱里头的浑罪吧?不如早招认了,我也给你一刀痛快的。”

        “不是我做的,”他一生中遇见过太多这样的眼光,咬牙隐忍几乎成了本能,“大人,我不能认。”

        “你不认?”缇骑轻蔑地笑起来,“又天真了不是,进了诏狱你就是板上钉钉的凶犯。而今证据确凿,这案子只有你能认。”

        音落,侧脸便扫过一片劲风,重物混杂着钝声向李乘御砸来,胸前骤然炸开一片钝痛。电光石火,他头皮一麻,豆大的冷汗就顺着鼻梁往下滚。钢鞭像是要将李乘御的胸膛击穿了,他不知道自己肋骨断了没有。

        在痛中,李乘御咬牙忍住了□□。

        缇骑恶狠狠地问:“你认是不认?”

        “我不认。”

        “锦衣卫已经在死士家中搜出你的书信。”

        “李乘御,你早晚是要死的。”

        “早些招认了,早些解脱。”

        只有不认他们才会留自己一命继续逼供,为了活下去,李乘御绝不能认。

        “我不知道什么书信。”

        “这是诬告,大人,我不能认。”

        缇骑手中的钢鞭将他得呕血,每一下都是拆骨剥肉的痛,每一下都是一声低微的“我不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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