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祸患
李乘御方才被他捏痛了,眼角犹有挣扎的红痕,染了胭脂般勾着人,“文靖驰,大事未毕,我可不敢死。”
半年前,李乘御自剑南道到健康,是为了两件事。其中一件,便是苏湖的仓廪。
开春剑南道起了时疫。
无数城村空无一人,因灾迁徙的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芜,
“苏湖的事情还能再缓上两三日。江明洋若是翻了脸,江淮之事才是真的没救了。”
文靖驰伸手解他的腰带,一面将他身上空落落的中衣扯开,一面沉声道:“你若是一直不肯好好休养,也会命丧长安,你知道你自己现下与药石罔医只有一线之隔了么?”
“我知道。”李乘御半阖着眼,已经快要睡着了,“总归还没到无可转圜,白清婉已经答应侯爷来吊住我一口气了么?”
文靖驰垂眼看着他形销骨立的身体,“她不是大罗神仙,只能救病人,不能救死人。”
李乘御充耳不闻,闭上眼装自己睡熟了。
文靖驰拢暗了床头的灯烛给他抹药的力道愈发小心,像隔着水在磨一块软玉,只是这玉面上瞧着完璧无瑕,里头却已然开始腐烂。
只是半个月而已,诏狱的折磨快将李乘御一把瘦腰折断了,若说从前的他是略有清癯,那而今的李乘御便是仅存一命的孱弱。
不消大夫瞧,人看着便知是要命不久矣。
文靖驰目光一寸寸扫过那些还未结痂的伤痕,猛然握住李乘御的上臂,沾了药膏的指尖内侧摩挲,像是在玩一块美玉,“你若是真死了,我便叫西南三道的那群蠢货给你陪葬如何?反正都是叛臣,我管不着他们死活。”
李乘御勾起唇角笑了一声,道:“你若是敢如此做为,我定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文靖驰将药往床头一撂,吹灭了烛火。
李乘御露在被褥外的脖颈凉得好像石上泉,他挨过去,将唾手可得的冰雪揽在怀中,一靠近,便听见了怀里人絮絮轻语:“谁想杀你你比我清楚,今日胡来这一场,是试我还是试那个人?”
“谁想杀我并不重要,从今往后,重要的是你才对。”文靖驰装听不明白,帮他合上衣襟。李乘御难得能从这慢条斯理中品出温情来,“阿御,你不是该爱我么?”
李乘御在黑暗中睁着眼,随即低低地笑起来,“咱们之间,便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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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靖驰在南熏殿大闹了一场,肃宗震怒,当日便将内阁呈上去的折子一律都打回了延英殿,包括那封呈报江南调粮策论的票拟。不料翌日清晨,文靖驰直接递了折子告病,三日没去议早朝,少了首辅,一众大臣群龙无首,几个大学士急得火烧眉毛,白胡子老头们紧赶慢赶到平康坊来请人,却都被萧淇拿侯爷有要事在身给婉拒了。
有要事的侯爷拽着马去京郊打了两天猎,回来的时候还送了几只野物进宫,说是给皇上尝鲜。
皇上也没气了,当即派人把野味拖到了内侍省,叫王诚看着安排。于是,兴庆宫当夜笙歌燕舞,大摆筵席,天子放着北面冻死人的灾祸不管,跟一众大臣吃喝玩乐到了深夜,酒后三巡,太子赋诗一首,引得满堂半瓶子醋儒生赞不绝口。
储君才情一骑绝尘,乃是国之大幸。
赵瞻云一高兴就把自己跟前藏了十几年的秘色瓷给赏了。
没想到,这刚赏完半天,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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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庆宫交泰殿外,寒风刺骨。
今日天光大盛,几日大雪过去,可算放了晴,檐上雪水星星点点地往下淌,叫朔风一撩都扯成了冰锥子,粼粼地泛着光。
赵允让在这样的寒风中瑟瑟发抖,跪在青砖之上的膝盖先像是被淬了冰的细针狠狠砭过,刺痛中带着麻,一点点往他腰上爬,很快,半身都压得没了直觉。
殿前司指挥使姜统手按长剑站在长阶之上,像个铁巨人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侧。姜统乃是太后姜的亲哥哥,名义上赵允让得叫他声舅舅,不过两人惯来不对付,见着了也是冷脸相待,没什么话可说。
寒风呼啸,除却往来禁军巡逻的脚步声,宫墙内是一片阒寂。
来福蹬着双鹿皮靴悄无声息地缓缓走近了,姜统先见着人,扬眉冲他笑起来:“哟,这不是来大人么?今日内侍省不当值,等我下了差寻你喝酒去?”
来福将肩上大氅扯了扯,盖住单薄的脊背,温柔笑起来,“指挥使可说笑了,我还得伺候御前,怎敢沾酒?”
“皇上啊?”姜统轻嗤一声,玄铁裹住的手背冲来福胸膛上拍了拍,讽刺地道:“皇上自己成日里都泡在酒缸里,你身上沾上星点,他怎闻得出来?还是说当今圣上当真如坊间所说,生了个狗鼻子,连你昨夜睡的倌都能闻出来?”
赵瞻云从小吊儿郎当地混在各大妓馆里头,其中鱼龙混杂的味儿,他闻一遍就能记住。还有一回选花魁,当朝户部侍郎为争一清倌儿一掷千金。不想那清倌儿在前夜就已经跑的没影了,老鸨便派了另一个容貌相似的顶替,不想后来却在一场歌宴上,被赵瞻云一语道破。
那时他还是靖王,与那顶替清倌儿的女子厮混有段时间了,虽说脸面上也分不清,味道却熟的很,她一走近了便觉得味道似曾相识。休宴之后,三下盘问,发现竟是旧人,赵瞻云倒是觉得可乐,就一五一十同户部侍郎说了,不想气的那老头子吹胡子瞪眼,险些派家丁将那乐坊拆了。后来还是大理寺出面,叫老鸨赔了不少钱才了了事。
经此之后,坊间大多都雅称靖王这是“闻香识美人”。不过赵瞻云从前做王爷时候做事比文靖驰还要绝情,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厌他的背地里便骂他“狗捕快”。
赵瞻云听见这声骂也觉得有趣,听人说,也就尽数笑纳了。只是后来当了皇帝,被太后捏着“不合礼数”的罪责数落了一顿,这才正经说了不许人在明面上提,其实若是私下里听见大家说,他也就是一笑而过。
从前,赵允让便在御前听见过皇上同来福说这玩笑话。
可这姜统未免也太招摇过市了。
跪在两人前头的赵允让默不作声,额上却渐渐涌出冷汗来。
毕竟也关乎天子威仪,他将此事当做闲时谈资侃侃而谈,目中无人便罢了,叫他一个做小辈的听见又是何用意?若是有心之人传出去,三人成虎,指不定会被说成储君妄议当今圣上。
他这般想着,也悄悄抬眼往上看,只见来福轻飘飘瞥了自己一眼,那张细腻白皙的脸上神色不变,还挂着严丝合缝的笑,“储君在此,指挥使可要慎言。”
姜统闻言也垂眸冷冷瞪了赵允让一眼,冷声道:“嗯,确实要慎言。毕竟日后太子可能要当皇上,若是将来便要治臣的罪可如何是好?”
赵允让在他审度的目光中打了个冷颤,连忙将头低下,紧紧看着膝头的青砖,不敢多话。
交泰殿之后的佛堂中,太后正跪在蒲团上拨着手中的佛珠。赵瞻云正坐在她身后,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赖在太师椅上,蔫巴巴地看着太后挺直了的腰骨。
暖阁里炭火烧的燃,冬日也暖的好似三春。李乘御坐了一阵,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太后身边的贴身女官接过他递上来的茶水,哆哆嗦嗦捂了捂手,一时间没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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