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傲因之死
离泽宫的驱毒术好用的很，加之那毒并不算得厉害，不消片刻，璇玑便悠悠转醒过来，她眨了眨眼睛，肚子咕噜发出声响。小丫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正靠在窗子外啃野果子的我道：“饿了。”
我冲她摆摆手，从身上又摸出来个果子正要扔给她。一个黑影极快地掠过，将我手里的果子打落在地上。我定睛一看，又是瞿如鸟！
先前那遭打斗到底是惊动了幕后驱使瞿如鸟的人，方才那鸟打头阵，顷刻间黑压压一群便向这间小客栈掠过来。
还好半刻之前这家客栈的主人出发去镇上采买了，我心里暗暗想着。随即和冲出房间的司凤交换了一个眼神，顷刻间联手撑起了一方流转着金色光华的结界。
璇玑玲珑并上敏言若玉四人也即刻加入了战局。只是这瞿如鸟来势汹汹且源源无断绝，在此苦撑实非良策。
司凤给结界又注入一层灵力，沉声道：“需得诸位助我拖上一时半刻。擒贼先擒王，我来施术探得幕后之人所在。”随即眼含担忧地瞧了我一眼，几番欲言又止的样子，低低嘱咐：“隐画，若力有不逮，无需勉强……护好你自己！”
我不明就里，饶是我于修行一事上再无所长进，却远没有不济到施个结界术便要撑不下去的地步。司凤并不再多说什么，指尖凝咒化出了判官笔，笔走龙蛇开始行追魂之术。
“我自宫中立，星火降坛中，追魂山里去，摄魂疾如风。”烈烈罡风盈满了他的衣袍，笔尖微顿，点下最后一划，追魂阵顷刻落成。
“寻！”司凤断喝一声，这阵法携裹着追根溯源的灵力向天际而去。
然而一阵突如其来的痛楚袭上胸口，我灵力微滞，结界的光泽便弱了两分。所幸原本如失去神智一般撞击着结界的成群瞿如鸟突然四散而去。
追魂术起效用了！
我收回结界，那阵子痛随即消失无踪了，暗自用灵力周转了全身经脉，也无半分不妥，着实令人惊奇。
许是下山以来多奔波，日子不如在离泽宫自在，身子便自然多了些疲累吧，我这样想着。
司凤收了追魂术，略略调息，正色道：“操控瞿如鸟那妖在此处往东十里的一处幽谷，如今被我所伤动弹不得，可前去趁机擒住他。”
追魂术算得上离泽宫秘术，灵力耗损极大。我望了望司凤失了些血色的唇，忧道：“司凤，不若你留在此处打坐调息。那妖左右已经受伤了，我们几个去将他收拾了。”
司凤笑颜清浅，安抚似的抚了抚我的肩，道：“无妨，速战速决便是。”
司凤确然天资出色，修为也很不错，可追魂术不是寻常术法，我明明能感到他此刻气息乱得很。
我不动声色地探了探他的脉：“司凤，你……”
他仍执拗地摇了摇头：“得赶快了结此事，不然你……”
我？我什么？
我愣了片刻，司凤便御起剑向东出发了。
璇玑上前来扯了扯我的胳膊：“隐画，走啦！”说着又化出千机伞跳了上去。
我回过神来，暂压下了心头萦绕的疑虑，召出风华跟了上去。也罢，若防不住有什么打斗，我多护着些司凤便是了。
因有着追魂术的指引，那幽谷并不难找，谷中一处天然洞穴，幽暗且狭长，尽头处立着一方青铜熔炉，烟火腾腾，仿佛还在熔炼着什么。
一个红瞳男子靠着岩壁艰难喘息着，怨毒地瞧着我们，他啐了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吧！”
敏言拿捆妖绳将他锁了，质问道：“说！你是不是天墟堂的人？”
男子冷哼一声，嗤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劝你们趁早杀了我，休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倒是个有骨气的妖。
我探了探那青铜炉，袅袅青烟中透着一股药草香气，仿佛炼得……是再寻常不过的蓄灵丹？
那妖却由方才的混不在意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攥紧了拳，咬牙道：“那不过是我炼着玩儿的丹药，你们修仙之人也稀罕我这玩意儿吗？”
我抹了抹炉边的灰搁到鼻尖处嗅了嗅，道：“只是采祝余草炼蓄灵丹罢了，你又为何要杀了那些上山的村民？”
“那是他们该死！”男子低垂起头，咬牙切齿道。
炉台那处仿佛有一块微不可查的凸起，我状似无意地拿指敲了敲，便发出咚咚的清脆声。嗯？空心的？
男子挣扎着便要向我扑过来，然而敏言扯了扯捆妖索，他便狼狈地跌了回去，眼中红光更甚。
观他如此情态，这炉台下面必然是藏了什么东西。掌心凝咒正要敲开那炉台，司凤上前来握了握我的手，微微摇了摇头。随即将我隔开两步，自己施力掀翻了那青铜炉。
我从他身子后头探出头来，想要瞧瞧这妖藏着掖着的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然而入目的并非想象中什么煞气冲天的邪物。
那炉台下的暗格里，四平八稳地安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透明瓷盏，里面一个小小的红色光点上下跃动着。
“哥哥，是你吗？”那瓷盏里传出一声清脆的轻唤。
我很是惊奇，正想要拿起那方瓷盏仔细瞧瞧，这时那妖竟生生挣断了捆妖索，周身血肉翻卷着，显然是用了极大的蛮力。
一道红光闪过，他掠走了那瓷盏紧握在手里，眼睛赤红，怒道：“你们擒住我也就罢了，偏要动她。如此就不要怪我不能放你们走了。”
洞穴里顿时煞气翻涌，男子手掌化为利爪，脸际生出狰狞的纹路，周身爆出一片血色红光。这妖原身，竟是只傲因！
我大感不妙，他这是要自灼妖丹！
傲因修而为人其实很是不易，这妖修成端端正正的人形，必也老老实实修行了许多年岁。然而今日他若是自灼了妖丹，莫说是我们，便是他自己也要连飞灰都不剩了。
我勉力挡了一挡，却还是觉得周身上下的灵力都要被着傲因吸了去。
司凤脸色更白了几分，他捏诀化出一方灵障将欲将我们几人都拢进去，那灵障光华闪了几闪，终是无力地黯淡下去。
不好，司凤刚用了追魂术，灵力尚且恢复了不到三成，又怎能抵得过这灼丹之术。
我咬了咬牙，掷了风华到司凤身前想要暂且护他一护。随即朗声质问道：“傲因！你难道要跟我们同归于尽么？”
傲因狰狞地笑：“那又如何？我最恨人类，尤其是你们这些虚伪的修仙者！当年血债，今日一并偿还！”
血债？饶是他与修仙者有什么血债，也与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小弟子无干才是。只是他已由不得我们辩解了。
强大的妖力威压下，我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拿余光扫了扫，众人都勉力支撑着，连动都不能动上一动，更枉论与这傲因再战上一战了。
还好……风华灵力非常，有我那剑护着，司凤应是能好好地捡回命去。他挣扎着想要将竖在他跟前的风华□□，一双眼睛里浸满了水汽，遥遥望着我。
突然一阵更为强大的杀伐之气盈满了整个洞穴，那傲因原本正盛的周身煞气瞬间便被压制了下去。我似有所感回头望去，璇玑她……果然又变了那副冷酷模样，她眸中泛着凌厉的蓝色光华，冷凝着眉目。
“璇玑！”玲珑惊惧地唤，可璇玑半分反应也无，眼睛里没能映出任何人。
我心里惊疑得很，此刻眼前这人，尚且还算不算是璇玑呢？
傲因的灼丹之术半途中便被人生生压制，他终是不堪重负地跪倒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璇玑喃喃：“不可能，你是什么人？”
璇玑冷漠地睨了他一眼，不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问我？”
说完她随意地抬了抬手，一道我从未见过的强大咒术便从她的掌心向傲因击了过去。那傲因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了。
璇玑闭了闭眼睛，眸中的蓝色光华褪去，换上了一副懵懂疑惑的神情。玲珑和敏言上前两步捞住了她脱力似的倒下去的身子，焦急且忧心地唤着她的名字。
我默了默，捡起那傲因垂死之际扔到我脚边上的小瓷盏。那里头的光点弱了许多，犹不安地跳动着。
“哥哥！哥哥……”盏中的光点细弱地迭声唤着。
我突然便生出些不忍，轻轻抚了抚那盏，低声道：“你哥哥他已经死了……”
盏里传出一声低哑的泣音：“你们……和那镇上的人都是顶坏顶坏的人！我们一家人只想安安分分生活罢了，可他们抽了阿爹阿娘和我的筋，去卖给你们这些修仙之人做法器。我们便连反抗和报仇都算是作恶么？哥哥拼尽全力留了我的一点元神在这瓷盏里，他只是想为我重塑肉身，他有什么错？”
我哽了一哽，竟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什么。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么？可失去亲人的切骨之痛并不是我亲身历了的，我有什么资格和立场，去要求他们放下呢？
我们只瞧见了这傲因伤人，从一开始便认定他是恶，只因他是妖么？可我和司凤也……
我突然有些力竭，身子软了一软，随即一阵神魂撕裂的剧痛席卷了全身，这痛楚……仿佛四年前的剜麟之痛又历了一次。
一个散发着清冽竹香的怀抱将我结结实实地拢了起来，我勉强眯了眯眼睛，瞧见了司凤通红的眸，意识便很快地涣散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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