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姝姝
永元二年夏,七月初八。
时逢夏日,处处是夏的印迹。
莲香清幽,伴着咕声一片,自湖中传来。
夏末燥热,香料熏人,谢昭华挑了时令的香花,插在白瓷细瓶中,以添芳香。
沐浴后,谢昭华着了身月白薄绸寝衣,散着发髻,坐在紫檀祥瑞纹美人榻上,翻看记册的嫁妆名目。
寝衣薄薄一层,紧紧贴在谢昭华身上,勾勒出美人曲线玲珑,凹凸有致。
谢昭华觉得不雅,在外头披了件湖蓝云锦长袍。
夏末初秋给更迭之际,天气最是燥热,若非如此,谢昭华定不愿在宣祈面前穿这般轻透的寝衣。
嫁妆册子细细看下来,谢昭华不禁感叹:
“地段最好的几个铺子,母亲竟通通给我了。”
桂嬷嬷在一旁笑眯眯附和:
“世子妃是夫人的心头宝,夫人自然千疼万爱,最好的都供着世子妃。”
“世子。”
守门的丫鬟传来请安声,宣祈回来了。
谢昭华放下嫁妆册子,领着桂嬷嬷福身行礼:
“给世子请安。”
“在我面前,不必多礼。起身吧。”
谢昭华起身,发觉宣祈换了身玄色常服,应是沐浴盥洗过才来的。
瞧着时辰,该就寝了,按嬷嬷教的规矩,她该伺候宣祈更衣上榻。
谢昭华垂头浅笑,试探问道:
“妾伺候世子更衣?”
“可。”
谢昭华走到他身前,双手搭在他腰上,按桂嬷嬷教他的,解开宣祈的腰带。
第一次替人更衣,生疏不已,谢昭华摸索了许久才解开。
解下的腰带递给桂嬷嬷,随后去脱宣祈的外衣。
隔着寝衣,指尖触到宣祈精瘦的腰腹,谢昭华倏地红了脸。
谢昭华忍着抵触和不自在,不断安慰自己。
伺候更衣而已,无碍的。
等拿到了证据,她立马回谢府,过回闲适自在,不伺候人的日子。
谢昭华将褪下的外衣递给桂嬷嬷,桂嬷嬷把衣袍披在雕花楠木木架上,灭了几支烛,随后退了出去。
屋里只余六支烛火,一下子暗了大半。
桂嬷嬷关门的声音传来,谢昭华抿嘴苦笑。
桂嬷嬷能不能进来陪她?她不想同宣祈待做一处。
宣祈上榻后,谢昭华踱到屏风后,犹豫再三,将外袍褪了下来。
她垂着头,悄声上榻,轻拨月勾,大红帐幔垂了下来。
幸好她睡在外榻,不用考虑如何越过宣祈,掀开外榻的锦被,钻了进去。
气息缠绕,帐中逼仄不已。
谢昭华闭上眼,故作假寐,祈祷宣祈不要开口。
宣祈今日反常得很。
早间小憩醒时,他坐在榻前,给她送涂□□的药膏。
谢昭华换好衣裳后,他一路牵着她的手,慢悠悠的逛了整个王府,惹不少丫鬟小厮停足注目。
用午膳时,他食箸,替她夹了满满一碗菜。
午膳后一个时辰,他拎着芳香斋的食盒,送来她爱吃的牛乳糕。
晚膳后,他带谢昭华去书房,递了把钥匙给她:
“这是我私库钥匙,日后,交由你保管。库里有什么看得上眼的物器,尽管挑。”
……
凡此种种,一反常态,打的谢昭华措手不及。
知宣祈性子冷淡,谢昭华早做了独守空房,忍气吞声,备受疏离的准备,谁知宣祈竟来了这一出。
谢昭华一头雾水,连带理不清头绪。
数月未见,宣祈竟转了性子?
亦或是,宣祈察觉了什么,故饰深情,掉以轻心,引她露出马脚?
谢昭华百思不得其解。
思绪万千之际,锦被下一阵摩挲。
“你的小字,是宜姝?”
“是……”
“那我,唤你姝姝可好?”
宣祈掀被,欺身而上。
“姝姝。”
轻拢慢捻,复挑红珠,此起彼伏。
……
次日。
眼瞧卯时将至,桂嬷嬷推门而入,叫唤睡得正沉的谢昭华:
“世子妃?世子妃?”
谢昭华迷迷糊糊睁开眼:
“嬷嬷?几时了?”
“再过一刻钟就到卯时,世子妃快些起身,老奴伺候您穿衣梳妆,去向长公主问安。”
谢昭华听完,急忙起身下床:
“竟这般迟了?这才第二日,请安若是迟了,会叫人笑话的。嬷嬷快些替我梳妆。”
“是。”
春落夏知替谢昭华拿了衣裳,王府的丫鬟秋儿端了热水进来,桂嬷嬷在妆奁前挑着今日要戴的首饰,主仆乱作一团。
宣祈进来时,桂嬷嬷刚替谢昭华簪完最后一支金钗。
“老奴给世子请安。世子妃要去向长公主请安,世子可一道?”
宣祈点头:
“正好同去。”
桂嬷嬷面露喜色:
“如此甚好,眼瞧要到卯时,烦请世子快些,不然,世子妃该迟了。”
宣祈朝谢昭华伸出手:
“既如此,随我走吧。”
谢昭华强颜欢笑,向宣祈福了一身,搭上他的手:
“烦请世子。”
桂嬷嬷,不必劳烦世子,我自己,可以走的更快些。
宣祈带她走路,比她自己走还要慢一些。
果然,二人至主院时,卯时过了半刻钟,宣王已经喝了半盏茶。
守门的丫鬟见世子牵着世子妃的手,皆是一惊。
宣祈进门后,大大方方松开谢昭华,拱手道:
“儿给父王请安,给母妃请安。”
宣王眯着眼,饶有兴致的放下茶盏。
长公主瞟了他一眼,满脸嫌弃:
“宣致之,什么时辰了,才来问安?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
自知理亏,宣祈任由长公主嘴他,拱手认错:
“儿知错,但凭长公主责罚。”
见状不妙,谢昭华蹙眉,屈膝行礼:
“是儿媳起晚,这才误了请安的时辰,连累世子。母妃若要罚,请罚儿媳一人,勿要迁怒世子。”
长公主连忙起身,扶谢昭华起来,换了副慈眉善目的面孔,握着谢昭华的手,温柔说道:
“昭华莫要自责,不过晚来半刻钟,无碍的。本宫当年刚嫁做人妇时,没有一日是请安是准时的。你还年轻,难免贪睡,多睡会又何妨?无碍的。”
长公主扶谢昭华到一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坐下:
“本宫训阿祈训惯了,待他难免凶些,昭华莫要被吓到了。站着说话累,快坐下歇歇。”
谢昭华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看了眼宣王,宣王笑眯眯点头,示意谢昭华坐下。
谢昭华这才入了坐。
长公主不情不愿瞥向宣祈:
“阿祈,你也坐吧。”
“是,长公主殿下。”
宣王有职务在身,略坐坐就走了。
长公主倒是兴致极高,拉谢昭华说了好一通的话,由宣祈在一旁自生自灭。
回去时,春落和夏知手上各捧了只匣子,谢昭华不知里头是什么,长公主赏的东西,价值应该不菲。
拜宣祈所赐,谢昭华浑身酸软,疲乏无力,提不起半分精神。
谢昭华身子孱弱,经不起折腾,一心想着回归安院好好歇息,喝盅燕窝粥,养养精神。
宣祈依旧牵了她一路。
触到宣祈温热的手心,谢昭华忆起昨夜覆在她腰上那只手,抵死缠绵历历在目,羞愧和酸涩瞬间涌上心头。
不可置否,男欢女爱,叫人彻骨销魂,酣畅至极。
她和宣祈如此,梁悯和顾婉,亦如此。
思及此,嫉恨顿生,谢昭华垂头,任由宣祈牵着,漫不经心的往前走。
行至归安院前的游廊,宣祈顿了步子,松开谢昭华的手。
春落和夏知端着长公主赏的匣子停在身后,侍卫杨嘉则停在了春落身后。
谢昭华随他顿步,松了口气。
可算松开了,再不松开,她的手要僵了。
果然,宣祈只是在外人面前做戏而已,一回归安院,立即松了手。
谢昭华抬头,端着万年不变的浅笑,福身问道:
“世子在此处停下,可是有何吩咐?”
出谢昭华意料,宣祈解下腰间玉佩,递到谢昭华手里,神色正经:
“这块玉佩我自幼带在身边,母妃请领灵昭寺的禅师开过光,能保平安顺遂,给你。”
杨嘉挑眉,瞪大了眼睛。
昨儿把私库钥匙给了世子妃,今儿把贴身保平安的玉佩给了世子妃,世子可,真大方。
听到灵昭寺三个字,谢昭华心里一咯噔,福身婉拒:
“长公主替世子求的福泽之物,贵重异常,妾身不敢沾染,世子还是留在身边。”
宣祈浅浅一笑,眉间似有春风拂过:
“我有宜姝亲手绣的香囊,香囊上缀了玉,佩香囊,也一样。我既给了你玉佩,你便收着。”
谢昭华握着手上水头极好的蓝田玉佩,一股不知名的熟悉感涌遍全身。
这块玉佩,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是在那梦里,而是在某个,她想不起来的地方。
她一定见过这玉佩。
究竟是在哪儿见过?
谢昭华被勾了魂儿一般怔愣走神,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宜姝?”
宣祈的叫唤声将她拉回来,谢昭华连忙笑着,福身行礼:
“妾身谢过世子。”
宣祈弯腰,双手扶起她:
“宜姝,你我是夫妻,在我面前,不必多礼。”
“我要去书房看卷宗,你先回屋歇着。”
谢昭华福身:
“恭送世子。”
谢昭华回屋后,拿起玉佩端详再三,愣是没想起来在哪见过,最后心神不宁的将玉佩仔细收了起来。
用了碗厨房熬的燕窝粥,谢昭华勉强打起精神,倚在美人榻上,寻了本《中庸》翻看。
桂嬷嬷打开长公主赏的匣子,惊喜说道:
“世子妃快来瞧瞧,匣子里头是王府各处的田庄商铺地契,还有府上奴才的身契,长公主这是要让世子妃管家呐!”
谢昭华放下《中庸》,走近一看,匣子里果然是些地契身契。
长公主如此信爱,谢昭华突然心生愧疚:
“春落,去咱们的库里寻些上好的药材,我要去寻长公主。”
谢昭华带春落和夏知折回了主院,推托再三,仍推不了长公主让她管家的一番好意,只得无奈应下。
长公主说,地契和身契先给着谢昭华,等她回过门,一切安置好后,再把账本和库房钥匙给她,手把手教她管家。
是以,嫁到王府的第二天,宣祈私库,王府中馈,谢昭华尽收入囊中。
入夜。
有了昨晚的教训,谢昭华学了乖,沐浴盥洗后,穿了身严实的锦制寝衣,热些就热些,总好过夜里被吃干抹净,白日里精疲力尽。
伺候完宣祈更衣,谢昭华轻手轻脚爬上了床,这回,她连气也不敢喘。
盖好锦被后,谢昭华悄悄转过身,背对着宣祈。
“宜姝。”
宣祈压着嗓子,轻声唤她。
她身子一激灵,随后打了颤。
谢昭华紧紧闭眼,不发一言,试图装睡。
宣祈钻进她被子,一只手臂圈住她身子。
“世子不可!”
谢昭华惊慌失措,喊出声来。
宣祈挑眉,淡淡一笑:
“宜姝以为,我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抱着你入眠。”
宣祈另一只手臂覆在枕上,顺着脖颈往下,好让谢昭华能枕他的手臂。
谢昭华半信半疑,小心翼翼枕上他手臂,猫儿一般蜷在他怀里。
宣祈搂着她香香软软的身子,某处难免有了反应,谢昭华意识到后,不由自主往外一挪,尽量不贴着他。
宣祈察觉怀中人的小动作,笑着吻了吻她发丝,随后把她搂回来:
“安心睡吧,明日要陪你回谢府,今夜,不动你。”
谢昭华今日本就浑身酸软,疲乏困顿,得了宣祈的应允,果然放松了绷紧的身子,很快入了眠。
入眠之前,谢昭华满脑子都只一句话。
宣祈究竟是怎么了,发了疯似的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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