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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李瑜


永元二年九月,兖州副节度使程裴奉皇帝密诏押节度使宣茂入京,抵京面圣后惹龙颜大怒,欲自戕,天子以家眷胁之,遂伏。入狱关押,命大理寺连同刑部主审。

        程裴不惧死生苦刑,知宣秦二人良善之辈不忍加刑于家眷,受尽酷刑仍不吐一言。

        天子知此,派重兵把守牢狱加以看守,程裴插翅难飞。

        程裴一事未露半点风声,除几位重臣,无人知晓程裴入狱之事。

        十月,幽州节度使李瑜以已故祖母百年为由,上书天子欲携家眷回京都祭拜。

        天子感其孝,允其回京。

        众人不知李瑜回京真正缘由,纷纷感其纯孝。

        兖州副节度使入狱,幽州节度使接连请求入京,谢杭知晓后,捋了捋半白的胡须,和谢持昀感叹道:

        “李瑜此番入京,有来无回。”

        “陛下手段,较之先帝,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吞并赵国,指日可待,有生之年,若能得见陛下统称中原,老夫,死而无憾呐。”

        谢持昀闻言惊诧不已,却没有多问。

        谢杭若想让他知道,自会开口告诉他。

        扰扰马足车尘,闹市无情,时日也暗消。

        一场夜雨过后,京都一日比一日凉。宣王府的香樟树叶悄无声息落了满地,林如芝最爱的兰花又谢了一轮,京都猝不及防地入了深秋。

        去岁的衣裳款式早已过了时,姑娘家爱美,几家有名气的衣料铺子伙计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一些心灵手巧的女子开始替夫君缝制秋衣,将心意一针一线缝进衣裳里。

        秋冬日子难免短,王府的香樟树不知何时只剩了光秃的枝干,谢府的御史夫人渐渐显了肚子,不过一转眼,京都便入了冬。

        京都地处黄河以北,冬日难免刮风吹雪。京都虽冷,毕竟是一国之都,百姓们穿上缝了绒毛的冬衣,依旧乐此不疲的上街做着生意。

        最繁华的东西两巷每日依旧能见来自各国各地的车马商队,方宁爱去那家祥记酒楼的伙计,每天依旧乐呵呵同不同的金发碧眼商人谈着一桩又一桩生意。

        京都最不缺的便是有钱人家。

        辛苦那些衣料铺子的伙计,赶完秋装不久,刚寻思着歇口气,便紧接赶夫人小姐们的冬装冬裙了。绣得一手好针线的女子才替夫君制了贴身的秋衣,紧接又备起护膝等冬日的保暖玩意儿来,不亦乐乎。

        徐徐图之,方为上策。

        谢昭华不知宣祈情意绵绵之后藏着什么等着她,不敢贸然行事,这几个月过得倒安分。

        除去承欢侍奉长公主膝前,余下时间便待在落安院里管家算账看书写字,晚间时不时端着汤送去书房,立在书案旁替宣祈沏茶研磨。

        婆母宽厚疼爱,同和丰神俊朗年少有为的夫君日日耳鬓厮磨琴瑟和鸣。

        若非她深知眼前良辰美景不过二人各怀心计假意扮演,只怕连她自己都要像天下大多数女子那般,求个天长地久细水长流了。

        婚期将至,方宁这几个月被方尚书看管得严严实实的,只得安安分分待嫁闺中,在韩柔眼皮子底下绣些大喜物件儿。

        方宁一日日无聊地很,只在心里盼着早些出嫁,成为宁王妃后,头上无人管着才好。

        秦梵系苏州女子,原生得弱柳扶风之姿。

        有孕后谢夫人疼得紧,日日山珍药膳滋养着,补了三四月后竟丰腴了些,多了几分妇人韵味。

        以谢昭华同陆宝姝多年的交情,陆宝姝回京后该迫不及待同姊妹一聚才是,未想谢昭华下了三次拜帖皆被陆宝姝以身体不适为由拒了,惹谢昭华生了疑心,派了万宝阁的伙计私下盯着陆家的动静。

        冬日日子愈发短了起来,转眼间到了冬月初一,方宁出嫁的日子。

        方宁出嫁那日天气极好,京都初雪未至,天晴万里。

        宁王是新帝登基后第一位娶亲的王爷,圣上添的聘礼足足写了三页礼单。

        大红喜绸铺满了来往两府间的街巷,队伍锣鼓喧天,尽显天家迎亲声势之浩大。

        惠贵太妃身份不宜出宫,新帝为表恩宠,携皇后顾氏亲临宁王府观礼。百姓一时皆道,新帝重手足之情,实乃宽爱仁厚之君。

        自然,此皆后话。

        方宁着凤冠霞帔,端坐大红喜帐内,红盖头下一张脸正正经经上了大妆,倒真有几分一家主母的模样。

        此时的方宁是又欢喜又紧张:过了今日自己便是高高在上的宁王妃了,宁王府的聘礼本就丰厚,皇上又着人添了许多,父亲母亲平时虽严厉,可备的嫁妆实在是不少,这下她手里头可有的是钱!

        等过了这几日得了空,定要包下祥记酒楼最好的雅间,带丫鬟嬷嬷出去好生玩上一顿!

        可一想到昨晚看的小人裸着身子的图册子,方宁的心就怦怦跳,不过她一向擅长安慰自己:宁王有个故去的心上人是京都皆知的事儿,照着话本上写的,宁王今晚为那姑娘守身如玉也不是没个可能,所以还是放宽心。

        方宁如此想着便渐渐乐呵起来,觉着肚子有些饿,刚想唤庆嬷嬷拿块儿糕给她垫垫肚子,房门便被人打开了。

        方宁在盖头下看不清,听婢女们齐齐道了声“给宁王殿下请安”后,宾客闹洞房的喧闹声和喜婆道的各种吉利话混在一处传进她的耳朵。

        不知谁喊了一声“咱们闹到这儿就够了,快快将余下良辰春宵留给我们宁王殿下!”

        宾客们听罢觉着有理,毕竟是宁王,随便闹闹走个过场图个吉利就好,遂三两成群退了下去。

        喜婆们往帐上又撒了些花生桂圆,备好合衾酒后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退了下去,方宁身边的庆嬷嬷见状朝两个丫鬟使了个眼色,朝宁王行了一礼后也齐齐地退了下去。

        新房里头一时只剩夫妇二人,刚才安慰自己的话方宁一句也想不起来,心怦怦狂跳,只觉紧张。

        梁景的酒量实在不算好,每次找宣祈饮酒,最先倒下的必定是他。

        今日他难免被灌酒,若不是提前喝了解酒汤,这会子怕是要醉倒过去。

        梁景原就生的清俊,一身大红喜袍衬得他俊美无双。约摸喝得醉了,他面色潮红,甚至有些站不稳。

        红漆木盘上置着镶金玉如意,他暼了一眼,拿起玉如意,缓缓走向方宁,右手轻挑,方宁的红盖头便落了地。

        方宁抬头,看向梁景的眼里满是好奇探究。然而不等她细看,那人便折回桌案,一手端着一杯合衾酒向她走来。

        她胆子一向大,掀了盖头后反而不紧张了。

        梁景走近后,方宁接过他手中的合衾酒,学着嬷嬷教她的样子起身行了一礼:

        “妾给殿下请安。”

        那人看起来神智有些不清,朝方宁柔情一笑,言语间不知为何,是温柔和缱绻。

        “王妃不必多礼。饮了这杯合衾酒,你我日后便是夫妻,只是委屈你嫁给本王这个闲散王爷了,本王日后定好好待你。”

        方宁眨着水灵的眼,在一片难以置信中喝下同梁景的合衾酒。

        酒饮毕后梁景眸色迷离,接过她手中鎏金空杯,随意掷在地上,随即牵过眼前的美娇娘,将人一把搂入怀中。

        不知是梁景喝多了站不稳还是别的甚么缘故,两人没搂多久便一同倒在了大红喜帐上……

        方宁从未对男子上过心,更不用说有什么亲密举动。

        梁景生得清俊出尘,宛若仙人,方才一番话本就说得她心枝乱颤,二人现又如胶似漆行着衽席之礼,委实将她心神扰乱了一二。

        小娘子欲罢不能妙不可言之际,郎君一句“凝脂”猝不及防将她浇了半醒,怔愣片刻后,缓缓回过神来。

        王爷不过喝醉,把她当刘凝脂了。

        ……

        是夜,宁王府处处张灯结彩,大红喜烛足足燃了一整夜。

        而宁王妃将将生出的三分欢喜,不过一句话的功夫,便如轻烟般消散的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存在一般,无人知亦无人晓。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皇族成亲规矩颇多,方宁第二日要和宁王入宫,分别拜见皇上皇后,太后和惠贵太妃,于太庙请示列祖列宗,由礼部司务将方宁名姓记上玉碟才算礼成。

        一整套规矩下来,二人回王府时已至午时。

        二人在丫鬟的伺候下用了午膳,梁景像是替方宁立威一般,当众人的面命王府的管事冯伯将府上的账本、各门房钥匙、房契地契一并清点了交到方宁手上。

        冯伯乐呵呵的领命下去办事儿了,梁景身边的一等丫鬟秋吟听罢倒是暗暗皱了眉,眸中闪过一丝不甘和嫉妒。

        方宁早就等着宁王府的中馈了,遂连客气推托的戏码也省了,笑着行了一礼,大大方方的受下了。

        交代完这事儿后梁景便以作画为由头,带了小厮往书房去了,剩方宁在膳厅,乐呵呵的盘算着手头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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