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雪兔
朱楼向晓帘开,六花片片飞来。无奈熏炉烟雾,腾腾扶上金钗。
每每大雪天,鸟雀难相觅;王公富贵家,捣椒泥四壁。到处爇红炉,周回下罗幂;暖手调金丝,蘸甲斟琼液。
日子过得极快,转眼间到了腊月。
京都最是繁华,即便雪地冰天一片,也掩不住朱楼奢靡之色。
寻常世家大族皆如此,自不用说当今宁王殿下的府邸。
宁王虽性子淡无心争权,身上到底淌着皇家血脉,即便一辈子混吃等死,府上的金银财宝怕也难挥霍完。
平日的吃穿用度自不用说,真要计较起来,怕是仅次于宫里头了。
光是府上膳厅,便抵寻常人家两倍之大。
膳厅正中摆着雕如意蟒纹黄花梨木八仙桌,雕花木架上养着波斯上贡迎冬盛开的“美人舞”娇花儿和陛下登基后赏的青花白瓷瓶。
膳厅里头随意摆的古玩珍宝动辄千金,更不用说王妃屋里头是何等奢华富贵,也难怪刘凝脂死后,刘家还不肯死心,费了心思死活也要将庶女刘凝怡给送进王府来。
当然,此皆后话。
屋里头地龙烧得暖,一身素净打扮的秋吟正低着头替梁景布菜——那刘凝脂平日最爱打扮的一身素净,秋吟日日学刘凝脂从前的衣着喜好,只为有朝一日能讨梁景欢心,好一步登天做那人上人。
丝毫不知秋吟心思的梁景则挺直着身子坐在八仙桌上用膳,一身祥云玄衣愈衬其矜贵。
梁景面色如平常那般清冷,垂着眼眸用着碟中秋吟替他步的菜。
这满桌色香味俱佳的菜肴是祥记酒楼的厨子做的。方宁入了王府后,实在馋祥记酒楼的饭菜,遂花了大价钱将厨子挖了过来,日日照着酒楼的菜式备膳。
她顿顿吃得心满意足,连带一向对口腹之欲无求的梁景,嘴竟也被养得叼了起来。
府上管事冯伯见王爷被王妃带的食欲好了不少,对这位心思单纯以吃喝为重的王妃竟很是喜欢——自那刘凝脂故去,王爷食欲是一日不如一日,人也渐瘦了。
方宁不知周遭人是何想法,专心顾着碟里的八宝鸭。她今日穿了身湖蓝绣依兰云锦裙,这衣裳衬她白皙肤色。
清泉般一望见底的眸子盯着桌上的菜挑来挑去,很是娇俏灵动。
梁景拾箸时余光瞥见一旁的方宁,竟觉着十分有趣:眼前这丫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碟上虽布了不少菜,可她却时时盯着那道八宝鸭,生怕别人抢了她吃的似的。
再说这丫头吃相实在可爱,樱桃似的小小嘴儿一口倒是能吃下不少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让他想起徐翰林府上养的那只雪白兔子——方宁的吃相和那只雪兔吃胡萝卜的模样像极了。
想到这里,他觉着方宁实在是可爱极了,清冷的眸子竟不知不觉染了三分笑意。
当然,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发觉。
梁景看着她小口小口不停地吃着碟中片好的鸭腿肉,一时竟来了食欲,拾银箸夹了片八宝鸭尝了起来。
八宝鸭做的确实有滋味,这丫头嘴叼,能入她口中的吃食,味道果然不差。
秋吟见主子时不时往王妃那处看去,不吃自己替他布好的菜,反而动箸夹了王妃正在吃的那道八宝鸭,布菜的手一抖,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
梁景不仅生得俊,更是天潢贵胄。
她贴身伺候多年早已芳心暗许,知身份低贱坐不上侧妃之位,想着能当个通房也好。可好不容易等到刘凝脂那小蹄子死了,来了机会,未想又来了个宁王妃,天天扮单纯勾着王爷,碍了她攀高枝的路。
秋吟在丫鬟里头算貌美出众的,又贴身伺候梁景多年,存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心思,这段时日见方宁似乎颇引王爷注意,遂在心里头打起了小算盘。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方宁用膳时不用应付梁景,一心扑在吃上。
方才她低头进食,不曾察觉那人的目光。待她吃得心满意足抬起头后,见梁景正盯着自己,不由怔愣了一下。
王爷看着我做甚?莫非是我吃相太粗俗了?可我方才明明是小口小口吃的呀?王爷是嫌我脸上有东西?
方宁想到这里,如受了惊的小白兔一般拿出袖中帕子,低头擦了擦嘴,随后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梁景,犹豫再三方抬起头来——她知梁景明里暗里给了她不少面子,若是没有梁景,她在宁王府的日子定然没有现在这般舒坦。
所以方宁在他面前一向乖顺,生怕惹了他不快,在王府过不上好日子。
梁景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此状愈发觉着她可爱有趣,和徐先生那只雪兔简直一模一样。遂抿嘴轻笑一时间竟想伸手去捏一把她粉雕玉琢般的小脸。
这般活泼可爱的姑娘,如何下得了手割腕自尽?
梁景想起成亲那夜令他心如刀绞梦境,想起刘凝脂藏在书房里那封遗书,一时情难抑自,瞬间沉了脸色。
梁扩文,你如何配得上这般明澈干净的方宁?
冯伯跟了梁景多年,立在一旁看出了些许门道,瞄了眼桌上不知所措的王妃和沉着脸的宁王,轻摇了摇头,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方宁见梁景沉了面色,以为他嫌自己仪态不好生气了,委屈的嘟起小嘴,无辜的眨巴眨巴眼。
随后端直了身子调了调仪态,规规矩矩的低着头,更加小口的继续进食。
梁景草草用完碟上布的菜,漱口净手后带着冯伯和丫鬟小厮走了,剩方宁愣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一大桌子珍馐,转过头悄声问身旁的庆嬷嬷:
“庆嬷嬷,王爷走了,我还能继续吃桌上这些菜吗?”
“王妃啊!”
“庆嬷嬷你怎么又这般叫我?你看王爷方才可是生气了?”
方宁用手托着下巴,看了眼左手腕上戴的和田玉镯,随意把玩起来:
“老奴的意思是,王妃莫要一门心思只在吃喝玩乐上,合该关心关心王爷才对。依老奴猜着,王爷方才该是想起了刘家那姑娘,这才沉了脸色,王妃不如去寻了王爷劝慰一二?”
庆嬷嬷原是韩双柔母家的老人儿,跟了方宁外租母几十年,是韩双柔亲自向母亲求来随方宁入王府做管事大嬷嬷的。
方宁对庆嬷嬷一向言听计从,可这回她却不以为然,暼向不远处木架上摆的青花瓷瓶,有些敷衍地应付着庆嬷嬷:
“嬷嬷思虑过甚了,王爷能将我看顺眼就谢天谢地了!我又不是那凝脂姑娘,何来天大的本事去劝王爷?”
庆嬷嬷连忙看了一圈膳厅里的丫鬟,确认都是自己屋里的丫鬟后方松了一口气,凑近方宁耳边小声说着:
“王妃日后还是慎言!不过王妃莫要这么早灰心,时日还长,王妃有的是机会讨王爷欢心。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王妃不在意王爷的宠爱,可也要替自己好好打算打算,至少要有嫡子傍身呐。”
提起子嗣一事方宁倒是坐直了身子,拉着庆嬷嬷的手,上心听了起来。
她知子嗣是女子傍身的根本,日后若无所出,这宁王妃坐不坐得稳当还难说,更不用想留在王府日日享福了!可她和梁景统共就圆过一次房,加之月信已来过了一回,这事怕是难。
“可王爷这些时日日日宿在书房,女子受孕又非易事,嬷嬷可有何法子?”
见方宁总算上了心,庆嬷嬷老脸笑出了褶:
“王妃若是信得过,老奴让家中媳妇儿替王妃去寻些偏方,试试对王妃身子总归无害,万一就有了呢!”
“偏方易寻,可王爷甚少宿在我屋中……”
方宁想起同梁景唯一一次行房时的场景:那人□□着身子,清俊面庞染了□□的勾人模样,白皙的脸倏地微红。
可不知她又想到了甚么,随即冷了眸子嘟起小嘴,气鼓鼓的说道:
“罢了罢了,王爷爱宿在哪儿是他的事儿,咱们即干涉不了,也没那般通天的本事留他在我屋中,时日还长,子嗣一事另说,咱们还是先好好享福才对!”
庆嬷嬷不知发生了甚么,以为方宁开窍了刚要乐呵起来。
这才一瞬的功夫呢,这王妃怎的又变了心思呢?
庆嬷嬷正欲张嘴再劝上几句,方宁便唤了贴身丫鬟巧朵过来,向她使了个眼色:
“巧朵,给宣王府下帖子,邀昭昭后日来府上听戏吃茶点。王爷既搭了戏台给我,自然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前几日我新包的戏班子,那出《白蛇传》和《让□□》戏腔妙,正好邀昭昭一同听听!”
巧朵见她眼色立马会意,边说边搀着她往外走去:
“给宣世子妃的帖子还是要王妃亲自写才好呢,奴婢这就扶王妃去写帖子!”
主仆二人说完便走出了膳厅,剩庆嬷嬷愣在原地,无奈的摇了摇头,喃喃嗔怨:
“王妃出嫁前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助王妃地位巩固,可王妃这般心性,老奴如何办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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