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安置
丫鬟领秦梵到前院正厅时,秦叔父和秦婶婶坐在主位上,惴惴不安和宣祈打着太极。
宣祈穿了身浅色的云纹长袍,腰间佩谢昭华亲手绣的湖蓝缀玉香囊,端坐在太师椅上。
日光透过游廊罅隙,落在宣祈脸上,衬得他棱角分明,面若美玉。
见来人是秦梵而非心心念念的谢昭华,一股凌厉涌上眉眼。
上辈子做了十三年权势滔天的齐都大都护,一举一动皆是上位者的压迫。
瞧秦梵来了,大媳妇彭氏赶忙凑到秦梵耳边,细声说道:
“阿梵,你可算来了,世子拿出礼部的文书,说是要见三姑娘,我们不知三姑娘的意思,不敢擅自做主。你应当认识世子,快同世子说说。”
彭氏说完,心虚的暼了宣祈一眼。
不愧是京都的刑部侍郎,周身气场,着实叫人畏惧。
不光彭氏,对着气场逼人的刑部侍郎,秦叔父和秦婶婶虽端坐主位,目光却躲躲闪闪,不敢去看他。
家主如此,更不用说底下的秦二夫人和秦三夫人,压根儿不敢抬头。
这会快到了巳时,日头愈发毒辣,热浪袭人,屋里头也愈发压抑闷热起来。
宣祈念了谢昭华两辈子,一心只想见她,若非顾及秦家是谢持昀岳家,给秦家几分面子,他早进去寻谢昭华了。
罢了,毕竟是他休谢昭华在先,态度还是放软些,不然,宜姝会生气的。
宣祈起身,朝秦梵拱手:
“致之见过大嫂。敢问大嫂,宜姝,现在何处?”
秦梵不惧宣祈,气定神闲入了座,笑道:
“世子快坐。宣谢两家非亲非故,我如何担得起世子这声‘大嫂’?世子折煞我了。至于昭华,昭华是我谢家闺阁女眷,世子一介外男,贸然见昭华,于理不合,怕是不妥。”
“哦?外男?”
宣祈示意杨嘉把那份礼部记册盖印的婚书递到秦梵面前:
“大嫂看看这婚书,我与昭华的婚事是皇后娘娘亲赐,婚书由礼部盖了官印,如今婚书尚在,昭华是我光明正大的世子妃,何来外男一说?”
宣祈再度起身拱手:
“大嫂,前段时日是我一时糊涂,情急之下这才写了休书。如今幡然醒悟,知已往荒谬,只求能接回昭华,倾尽所有,求得她原谅。”
“何况,礼部婚书尚在,昭华是我王府记册的世子妃,休书一事,做不得数。恳请大嫂,让我见昭华一面。”
杨嘉不动声色吃了一惊。
啧啧啧,世子在外人面前,姿态何时放得这般低过?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齐刷刷等着秦梵回应。
秦梵接过婚书后,粗粗扫了一眼后,放回杨嘉手上,左右为难:
“世子,实不相瞒,我来这之前,昭华正好在我房里。她同我说,礼部尚书是方宁的父亲,勾销这笔婚事,轻而易举。所以,世子莫要再拿婚书说事。”
宣祈哂笑:
“是吗?按礼说,我和昭华的婚事早该被一笔勾销,礼部为何迟迟不动手?若是没有陛下的授意,礼部哪敢同谢太傅做对?”
众人不知原位,越听越迷糊,压根听不明白。
诶,怎么还跟陛下扯上干系了?
难不成,这婚书还是陛下不让动的?
秦梵这边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宣祈不愿把时间耗在这儿,走到厅正中,朝秦叔父作揖:
“秦老爷,我与大理寺秦大人常常一道破案,算是有几分交情。宣某初来苏州,人生地不熟,也没个落脚的地,老爷可否看在秦大人的面子上,允我在府上借住几日?”
“世子哪里的话?寒舍简陋,世子若不嫌弃,尽管在此住下。”
宣祈是当朝王爷世子,先帝亲自提拔的刑部侍郎,除了秦誉,秦叔父三个儿子皆无功名在身,经商为主。
宣祈既开了口,秦家自不敢拒绝。
秦叔父说完,秦婶婶紧接搭话:
“是啊是啊,世子能在府上住下,是秦府的福气。老身这就派人替世子收拾厢房。世子一路奔波劳累,有什么事,先安顿下来再说。”
没把人送走,反而叫人在府上住下,秦梵无声叹了一口气。
望着厅中长身玉立俊朗无双的宣祈,秦梵突然忆起,谢昭华死活不愿喝落胎药的场景。
那日,林如芝亲自端了碗打胎药,递到谢昭华面前,一面拭泪一面劝道:
“华儿,母亲也舍不得这个孩子……谢家不是养不起,只是,这个孩子无名无分,终究是个累赘,留着他,你日后还怎么嫁人?听母亲的话,快喝下它,把孩子打了。”
秦梵记得,谢昭华当时跪在林如芝身前,朝她磕了三个头,咬牙含泪求林如芝:
“母亲,求母亲留下这个孩子!女儿自幼体寒,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若是没了他,只怕要万念俱灰,再无心于世……”
秦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也罢,宣祈要住,那便住下,两个都是有情的,把话说开后,指不定就和好了。
秦梵正思忖着,宣祈的话猝不及防传到她耳里:
“多谢秦老夫人盛情。至于宣某的厢房,无须大动干戈,安置在澜月阁的东侧间即可。”
澜月阁,是谢昭华歇息的院子。
不愧是刑部侍郎,连谢昭华住哪儿都打听好了。
秦大夫人彭氏立即反应过来,支支吾吾看向宣祈:
“世子,澜月阁……是谢三姑娘的院子。世子住那,实在是于理不合,要不世子在澜月阁旁边的明轩阁住下?离谢三姑娘的院子也近。”
“我说了,礼部盖印的婚书在此,何来于理不合?”
一边是谢家,一边是宣家,两家都得罪不起,彭氏害怕极了,目光转向秦梵,向她求助。
“世子既要住澜月阁,那就住吧。大嫂,你派人替世子去收拾吧。”
秦梵无奈,瞧宣祈这阵势,谁也拦不了,倒不如让他住。
得了秦梵的示意,彭氏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
秦梵算半个谢家人,秦梵既开了口,日后怪不到她们身上。
“世子,随民妇来,民妇领你去澜月阁安置行李。”
秦梵回屋后,把经过同谢昭华说了一遍,谢昭华原本倚在软榻上看书,得知宣祈要住在澜月阁东侧间后,立马坐直身子:
“嫂嫂,我可是听错了,世子住在澜月阁?这如何行?”
秦梵摇摇头:
“世子位尊,他想住哪儿,府上没人敢拦他。何况,他带着礼部的婚书,说你是他……名正言顺的世子妃。”
“昭华,我瞧世子的模样,不像是说笑,不如……”
秦梵想劝谢昭华,不如二人把话说开,安安心心过日子,这样一来,她腹中孩子也好有个正经归宿。
“嫂嫂,若是阿兄同你争辩,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一夜未归,第二日风尘仆仆回府,二话不说递与你一封休书,你可会轻易原谅他?”
秦梵倒是犹豫了:
“这……我也不知。”
“嫂嫂莫要再劝我。世子性子阴晴不定,极难琢磨,谁知他来苏州,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不是所有男儿都似阿兄那般温柔体贴表里如一,这世上的男儿,没几个是真正可信的。世子既能休我一次,也能休我第二次,我是断断不敢再信的。”
谢昭华重新倚在软榻上,往嘴里送了颗酸杏:
“他城府深得很,我们不管他,过好我们的便是。既然他要歇在澜月阁,那我就在嫂嫂这儿歇下,所幸我带的行李不多,没什么好搬的。我同他,总归是互不相干。”
谢昭华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遗忘了什么,可她一时想不起来。
自怀了身孕后,不仅身子日渐疲乏惫懒,连带着脑子也迟钝不灵光,一件事很难想周全。
“姑娘,安胎药好了。”
安胎药早好了,春落原本想等谢昭华回去再给她喝,不过看着样子,澜月阁,谢昭华是回不去了。
是以,春落把安胎药端到了秦梵住的院子。
谢昭华盯着黑乎乎的安胎药,舌尖不由发苦,为了腹中的孩子,她忍着苦得发麻的滋味儿,小口喝完了安胎药。
等等,她现在怀着身孕。
那,宣祈可知道这件事?
难不成,宣祈是为了孩子来的?
秦梵这会儿也想到了这点,猛地拍头:
“哎呀,方才见你喝安胎药我才想起来,你还怀着世子的孩子,难不成,这事叫世子知晓了?可今日,他却丝毫未提及!”
事关腹中孩子,谢昭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一颗心七上八下,烦躁不安。
一阵不安过后,谢昭华神情突黯淡下来,喃喃自语:
“原是为孩子来的,难怪。我还以为,他是冲我来的,亏我方才……”
即便心存芥蒂,可得知宣祈来苏州时,谢昭华心中仍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欣喜。
或许,他回心转意了呢?
如今想来,宣祈来苏州寻她,该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
罢了,期待什么。
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昭华,不要这般想。你怀孕的事瞒得严严实实,哪就这么容易叫他知晓?”
“严严实实?”
谢昭华哂笑一声,目光扫向立在一旁的夏知。
夏知自觉不妙,一脸心虚的低下头。
“嫂嫂你错了,我身边,从来就没有瞒得严严实实的事。你说是吧,夏知。”
夏知闻言,心里一沉。
谢昭华从软榻上起身:
“嫂嫂,我先回澜月阁了,左右避不开,倒不如回自己屋里,自在些。”
秦梵上前搀着她的手:
“可要我陪你同去?”
“不了,我突然想起来,有些私话要问夏知。嫂嫂好不容易回府一趟,秦叔父寿辰在即,上门拜会嫂嫂的夫人更是一波接着一波,嫂嫂去忙便是。”
秦梵送她出了门,温柔叮嘱道:
“那我就不送你回去。世子在你院子里,你万事当心,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这就向你阿兄修书一封,告知他世子一事。”
“还有,是人皆有苦衷,世子当时休你,背后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对世子若还有情,不妨把话说开。”
想通宣祈是为孩子才来苏州这一层后,原本就坠于谷底的心,愈发沉了几分,浮躁散了去,谢昭华反而平静下来,端出她万年不变的浅笑:
“我知晓了,嫂嫂。”
谢昭华走后,秦梵反而担忧起来。
和谢昭华相处得久了,秦梵渐渐发觉,别看谢昭华平时对谁都柔柔一笑,温婉和善,可偏偏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冷静自持的人,生性凉薄,清冷孤傲,心要比常人冷上三分,极难捂热。
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
她是天上的明月,清晖遍地,却迢不可及。
谢昭华笑得愈和婉,愈疏离,愈拒人于千里之外。
秦梵半靠在门上,望着谢昭华清冷孤傲的背影,替宣祈捏了一把汗。
唉,要想捂热谢昭华的心,怕是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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