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公子美人两看
生来便坐金銮殿,王侯将相若等闲!
龙蛇草莽皆有种,使我不得开心颜。
褪尽龙袍抛旒冕,微服红尘甘作凡。
后宫三千不足夸,愿得一人白首间。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自道化人龙变,不问长生问有缘。
不爱江山爱美人,人言于我何加焉?
……
七言十六句,宁不臣一步一诗,心机迸发,顿时眉射白毫,宝珠垂光,有浩大道意加身,神妙无方,无可名状,让人难以直视。
这气息飘飘渺渺,不知归去来处,不可追寻,不可捉摸,却有无匹浩大正直之意,仿若天地正道的化身,大道的具现。
宁不臣额顶天珠,沐浴清光,一层层侵染周身,蜕变生命本质。
昂……
他长发飞舞,昂头一声长吟,顷刻间由人化龙,遨游虚空,周身迸发赫赫之光,闪耀夺目,尊贵无极,恍若金星凌日,直朝九凤而去。
唳!
九凤如临大敌,顿时怪声大作,尾羽如剑,五色阴光狠狠刷了过来,所到之处,虚空搅动,一片粉碎。
白龙长吟一声,独角高昂,迸出金虹,遥遥将五色阴光给抵住,风轻云淡,不显峥嵘,却让其再也落不下来。
噗噗噗……
九凤展翅拍打,朵朵阴火如雨点一般落下,无物不燃。
而白龙周身浮现出一层蒙蒙之光,流动如水,将阴火全部隔离于外,无声熄灭。
九凤不甘大叫,展翅高飞,化作一道流焰,腾挪飞跃,尾翼横扫,如剑指来。
白龙也不示弱,独角冲天,周身化作飞虹,搅动风云,翻滚舒卷,铺天盖地。
一凤一龙在空中相互盘旋,竟是势均力敌。
“何为道化?”看到这一幕,古峰不由一问。
他清楚,这宁不臣之前根本不是菩提老妖的对手,更别说还是得了老妖千年道行的天地至凶九凤了,现在宁不臣道化为白龙后,实力为何能增长如此恐怖!
燕狂侠手抚剑匣,密切关注着龙凤相争的局面,蓄势待发。
此时他沉声喝道:“修行路,服大药,夺外道,而炼己身!每一种大药都蕴含着相应的大道之力,并不为人类本来所有,难被肉身所容。所以人类修行的时候,必须时时刻刻如履薄冰,克制自身!一旦失控,就会被道力侵染真灵,失控为道之化身,形若异物,不复人躯。”
说到此处,燕狂侠语气停顿了一下,越显森然,“一旦如此,人类真灵沦丧,再也非人了,甚至连自我意识都很难保存,但与此同时也摆脱了人类弱小肉身的限制,以道之化身获得了超乎寻常的实力!”
“道之化身?”古峰一眼望去,就见到宁不臣化龙,一双竖瞳尽是白金之色,再无半点人类情绪。
如果说九凤是天地阴煞的化身,那么这白龙就是浩然正气的化身。
一阴一阳,针锋相对。
久战不下,白龙长躯一转,破开重重黑云直升高空,长吟之声回荡在天地间,风云震荡,陡生雷霆。
祂身躯蜿蜒扭动,周身大放毫光,如云如雾,翻滚不休,随后竟有一头头浩然气组成的透明小龙从中游荡出来。
每一次游动,就有一条龙形气劲化生而出。
不一会,就汇聚成百龙之势!
条条龙躯翻滚,如海中白浪,将宁不臣拥簇如王者,浩浩荡荡席卷而来。
九凤上八张怪脸厉吼不止,周身阴火大盛,呈冲天之势。
五色阴光更是分化开来,形若五剑,五行轮转,相互交错,成万剑阵势,绞杀龙潮。
噗噗噗……
一道道龙形气劲被斩灭,但白气不散,如附骨之疽一般缠了过来。
阴火纷纷熄灭,五色阴光渐渐暗灭,不复之前刷尽万物的威势。
龙形气劲反拥而上,万法俱灭,将九凤重重包围,如包裹在蛋壳蛛网中,深陷泥潭。
“你身上怎会有龙气?”菩提老妖惊吼出声,满是不敢相信。
龙气是天地间最为霸道的天地元气,破尽万法,是所有修行者的克星。
自古王侯都身怀龙气在身,往往难以踏上修行路,但同时也难以被邪术所害,正是这个道理。
凤在龙下。
此时龙气彻底压制了凤气。
白龙身躯游动,猛然逼近,趁九凤无法反抗,以身为索,将其重重卷住。
九凤面目狰狞,八张怪脸反咬而来。
白龙头一昂,两条龙须如同绳索一般,将对方头颅紧紧捆住,勒得其口鼻喷烟。
九凤凶性不改,利爪乱抓,将白龙的鳞片狠狠扯了下来,鲜血淋漓。
但白龙不但没有退缩,反而长躯转动,勒得更紧了。
九凤八张怪脸涨红,从口鼻中喷出阴火来,越加凶狠地抓扯起来。
白龙血液侵染了全身,但祂始终不为所动,反而越发紧紧地缠绕,沾染了龙气的血液不停渗人九凤的体内。
龙血如泉喷涌,白龙长吟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快意,渐渐将白龙和九凤侵染成一片白金之色,合为一体。
龙气无所不破,九凤浑身大冒黑烟,至阴煞气被蒸发殆尽,老妖的八张怪脸像是融化了一般,扭曲变形,渐渐口鼻眼耳都分不清了,成了一团浆糊。
唯有正中间聂小仙的一张脸虽然痛苦无比,但眼角却溢出超脱的喜泪。
白龙一声长吟,头缓缓靠了过去,额头相抵,心心相印。
“阿弥陀佛!问世间情为何物,执教人生死相许!”青年僧端坐云端,合十道。
“这位施主甘愿道化,有大慈悲、大决心,堪比在世活佛!”众比丘默默诵念。
“我佛慈悲。我兰若寺之罪孽,今日该当一笔勾销了。”老僧朗声道。
“佛祖老人家说过,因果循环,正是此理!”大和尚仰头大笑,单手竖在胸前,已经高声念诵起来。
“
吾观地藏威神力,恒河沙劫说难尽。
见闻瞻礼一念间,利益人天无量事。
若男若女若龙神,报尽应当堕恶道。
至心皈依大士身,寿命转增除罪障。
……”
他口念《地藏菩萨本愿经》,立刻周身迸发赫赫清光,透照大千。
此光从人心而发,并不炽烈,却有普照大千之势,无法可挡,照透了诸天各处。
随后众比丘也纷纷念诵起来,怀地藏之心,口诵经言。
最后声音渐渐汇聚成片,浩浩荡荡,天上地下一片大慈大悲之声响彻。
无量光明笼罩大千世界,无所不照,兰若寺内外一片通透。
一缕缕袅袅雾气从漆黑大地之上蒸腾而起,隐隐化作一个个透明的人形,面目扭曲,发出无声地嘶吼,尽是痛苦、咒怨、憎恶……,身形样貌各不相同,和尚、书生、樵夫……无一例外,面目狰狞,生前都曾经历着莫大的痛苦。
但沐浴在光明之下,佛法的大慈悲抚慰了它们心中无尽的怨恨憎执,面孔渐渐变得平和起来,一一双手合十,在胸口默默祈祷。
一声声呢喃在虚空中回响,“多谢大师慈悲,救我等脱离苦海!无上三藐三菩提,度化众生无量光!”
它们面带大彻大悟地笑容,身形缓缓浮空,化作阵阵荧光消散不见。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怀地藏之大宏愿,众僧禅唱,佛光普照,荡尽妖氛。
浩浩荡荡一片光明,扫除了黑暗,蒸腾出这片魔域千百年以来积累的怨憎恶煞,重回人间场景。
龙气佛光之下,老妖八张怪脸急速融化,气息越发微弱了,惊恐、不甘、畏惧……八张脸上依次浮现出种种复杂难名的情绪。
“地葬老爷,救我!”它陡然哀嚎起来,朝着天空一声大喊。
残余的魔气激荡,竟是将虚空破开一个无底的黑洞,声音传入一片未知之地,一股亘古长存的气息渐渐苏醒,无法描述,无边恐怖。
“你们竟敢伤害姥姥……”一阵无数鬼哭哀嚎混杂而成的可怖之声从中幽幽传出,刚一出现,就让人心头蒙上一层浓浓不化的黑影,仿佛要将众生的灵魂给吞噬,尸山血海、白骨成山、百鬼哀嚎……魔境幻象,一一浮现。
亘古不化的黑暗如黑色的触手席卷而来,所到之处,将大地树木污染,重现地狱鬼蜮。
“地葬老妖!”青年僧一声雷霆怒喝,双目喷涌金色怒火,如愤怒明王,不复之前的从容,沉声喝道,“各位师弟,当初我为了堪破菩提妙境,神游九幽,就是被这魔头所害。绝不能让它出世,不然人间必有大难!”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大和尚义无反顾,手持金轮站起身来,如斗战佛陀,无所畏惧。
“正当此理!”老僧双手合十,闭目不再多言,显然已经有所觉悟。
众比丘也嘴角含笑,低头念“阿弥陀”!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降妖除魔。师兄,师弟们,我护法僧真固先去了!”大和尚大笑一声,豪气干云,猛然凌空一纵,身躯化作一个三十丈的巨人,肌肉虬结,筋骨肌肉虬结,如龙蛇缠身,威猛高大,大踏步冲入黑窟中。
无边黑暗涌来,瞬间将他淹没,但怒吼声不绝,真灵不灭,斗战不息。
“一心弘法终不悔,莲开诸天刹那间!”青年僧作佛偈,手遥遥一指莲台,顿时一朵朵莲花凭空浮现,一一绽放,成蔓延之势,扎根黑暗,绽放光明。
“六百年一世轮回,因果有报须我辈!”老僧双手微托,只见金刚袈裟化作金色祥云,拖着众比丘,义无反顾地直朝黑窟而去。
哪怕永坠幽冥,也在所不惜。
佛音禅唱,无量光明与无边黑潮强势碰撞。
两种天地间完全相反的力量相互对冲,将天地一边镀金一边染黑,划分成了两边,下一刻轰然爆开。
混杂着各种的气浪席卷而来,如同天地未开的混沌,古峰和燕狂侠二人只见到眼前一片灰蒙蒙,被逼得倒退而回,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一片彻悟笑声在耳旁回荡。
“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幸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诸位施主,我兰若之罪过,今日一笔勾销了。”
入灭在即,众僧笑声中尽是心愿得偿的大欢喜、大觉悟。
古峰和燕狂侠站在原地,默默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等到灰色的混沌气息散尽,二人望去,就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九凤和白龙已然消失不见。
只见到一道幽影怀中抱着一个额头残留着半截独角的男子飘落下来。
宁不臣恢复原形,静静躺在聂小仙的怀中,双目紧闭,面目安然,嘴角勾出一丝浅浅的笑容,眉心一点朱印,不改绝世风姿,一如生前,但口鼻间再无半点气息。
“宁郎……”聂小仙口中低吟,眼眸微垂,手轻抚着怀中人的面孔,指尖划过光洁的额头,攀过高挺的鼻梁,擦过菱角分明的嘴唇……
“宁兄……”燕狂侠走上前来,欲言又止,面带不忍之色。
“嘘!不要惊醒他,宁郎只是睡着了!”聂小仙伸出纤细手指轻声道,话虽这么说,眼角却有一粒粒泪水凝练如晶莹的珠子掉落下来,璀璨夺目,纯粹晶莹。
鬼泪?
古峰心中微微一动。
“宁郎睡前曾有言留下让我给二位交待!”聂小仙手捧自己的鬼泪握在手心,悠悠抬起头来,首先对着燕狂侠说道,“燕大侠你身怀奇技在身,宁郎自忖无什么对你报答。但剑修练剑最耗奇材,这乾坤袋中是他毕身收集,希望你能笑纳,以谢你此番相助除妖之恩。”
她随手一挥,只见一个刺着精细图纹的锦囊无声漂浮而来。
燕狂侠一手抓住,锦囊打开,一阵至纯金色印染了他的双目。
“太乙庚金!”他动容失声,面色变幻,最终叹了一口气,这才郑重抱拳,“在下愧领了!”
礼物实在太过贵重,庚金为天地至金之属,对走杀伐之道的剑修价值几何,不想而知,他无力拒绝,只能厚颜收下。
聂小仙轻轻点头,面孔煞白,眉目戚戚,却不失大家闺秀的仪态,眸子转而望向古峰,这才幽幽道:“宁郎遗言,他可以将自己的文胆以及收集的儒道大药留给古公子,还你赠回小女骨灰之情!但前提是,请古公子答应宁郎和我最后的一个心愿!”
“但说无妨!”古峰不做犹豫。
儒修大药关系到自己是否踏上修行之路,从而脱胎换骨再获新生,再大代价都是值得的,更别说小小一个心愿了。
“请古公子有朝一日前去金陵参加乡试之时,将我和宁郎遗孤合葬在宁氏老宅之中!”聂小仙低头看着意中人沉睡的面孔,目已痴痴。
“我一定做到!”古峰一字一句地郑重承诺。
“那就好!那就好……”聂小仙低声呢喃着,双手将宁不臣紧紧拥在怀中,“宁氏不臣,我们…回家了…”
话音渐渐低微,如寒风知了,其声也哀,其鸣也清。
峨首微微垂下,交颈相拥。
宁不臣、聂小仙身上无声漂浮出点点光亮,渺渺如星辰,映照出道道人影,走马观花,画面梦幻。
……
秦淮之河,波光粼粼,莲灯开遍,千百艘小船逆水而来。
为首楼船雕梁画栋,一温婉女子倚栏而望,只见岸上夜放千树,十里烟火,鱼龙之舞,双眸为之痴迷。
元夕佳期,最是人间繁华,风景如画,游人皆是过客,但总有人稍稍驻足,就成了别人目中的主角。
突兀地,一个人影跃入了画中。
一翩翩公子手持折扇,临水而游,嘴角带着浅浅笑容,行走在人潮之中,却又仿佛如在天外,不沾红尘俗气,非凡间人物。
好一个翩翩贵公子!
公子看着风景,而看风景的人也在看着他,不知不觉装饰了自己的梦。
“咦?”贵公子似有所觉,隔水而望,双眸对望一瞬间,就再也挪不开了。
直到人潮涌来,公子身影如同一滴水花被冲入其中,消失不见。
温婉女子找寻不见,心中莫名地怅然若失。
……
楼阁之上,街道四周处处挂满了巧手编织的花灯,烛火荧荧,不夜之城。
各家公子、小姐、书生、贩夫、走卒、顽童……拥簇成群,赏花灯、猜字谜,好不热闹。
温婉女子依在窗槛上向外望去,怅然若失。
人流不息,一人的身影如同一滴水花,再也难寻了。
“嗯?是他!”就在这时,一袭衣袖掠过。
她惊醒望去,只见一熟悉的俊逸人影没在人流中,四处张望着。
花灯千万,十里长街,不时有可人儿抛来手帕香囊,妩媚动人,乱花迷眼。
他却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目光向四周不停张望,只寻那令其魂飞梦萦的倩影,渐渐的,淡然的面孔密布焦云。
是他,是他,是他……
温婉女子只觉得内心思绪纷乱如麻,心脏都快跳出胸膛了。
她想要挥手大喊,引起那人的注意。
可是元夕节实在太热闹了,街道上喧嚣,淹没了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眼睁睁看着那人就要越走越远,再也见不到了,温婉女子眼角已经溢出了泪珠。
“咦?”或许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或许是冥冥中的一线因缘,翩翩公子莫名地停下了脚步,蓦然一回首……
灯火阑珊处,一惊一喜的两双眸子再次对上了。
四周的喧嚣纷纷褪去,一时间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的存在,刹那便是永恒。
头顶一轮明月如同最美的花灯,静静高悬,他们远远而望,相视而笑。
画面渐渐虚幻,四周幻象渐渐破碎,最后只剩下两张面孔渐渐拉近、相拥、重合……直至消散……
蓦然回首阑珊处,公子美人月下逢。
一见倾心,两看如故,三面……
同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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