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阴晴圆缺，旦夕祸福

雨持续下了一整夜，河水上涨，逐渐淹没了她半个身子。动不得的身体令薛敏有些绝望。她的右手依然机械式地向下拍打，每拍一次便是一次水花四溅。溅到她的脸上，她似乎便能清醒些。

        雨渐渐停了，阳光把乌云破出了口，太阳钻了出来。雨后的空气里有新鲜的泥土腥气，直冲薛敏鼻腔。

        一天一夜过去了，无人来救她。

        薛敏第一次对自己的死亡感到恐惧。从前她有欧阳兰、有冷月、有童玲玲、有柳如烟、有刘成，她希望身边的人安全，故而对自己的性命从不怜惜，而现在她若死了，谁会记得她们，记得这场没有所谓意外的任务。军统吗？薛敏想扯出一丝微笑，来嘲笑自己。

        上流河水急匆匆而下，再次将她没入水中，一次两次反复如此。河水灌入了她的口中，涌动的水声在她耳边轰轰作响。薛敏用尽力气挪动身体，卡在脚腕的石头终于动了动。被水流冲垮直接碾过薛敏的腿，血液从裤腿流出，瞬间染红周围河水。

        薛敏用尽最后的全身的力气翻身上了岸。

        戴着斗笠穿着雨蓑的老人家路过河边，被突然出现的薛敏吓了一跳，正要转身离开，却被薛敏一把拉住裤腿，她用祈求地微弱的声音说了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老伯，我不是坏人，救救我，救…救我。”

        山阳村的陈老伯是村里的赤脚医生，但他也是个怪人，就是从不治红伤，也不救军人，尤其是国军。可能与早些年的经历有关，前几年他救了一个国军军人，可那人是伪装的日本鬼子，对自己的恩人恩将仇报，陈老伯一家被血洗，除长子常年不在家和他那日出门采药幸免外，家中三子两女全部遇难，从此便有了不治红伤不救军人的规矩。

        但今天他破了例。救回来个穿军装的姑娘。

        薛敏身上最重的伤有两处，均是枪伤，一处是在胸口，但幸运的是子弹与她的心脏擦肩而过。有一处伤是在后背，好在子弹打偏了，虽然伤到肺部，但不是很糟。从上流被冲到下游，也仅仅是几处骨折，还好没有伤到神经。头部受到过撞击，有些轻微脑震荡。小腿的被石头划伤，伤口很长，但不深。幸运的是在水里那么长时间，薛敏还活着，不幸运的是她的伤口已经感染，若无特效药，也熬不过五天，可是日占区，特效药是掉脑袋的东西，普通人是无论如何都讨不到的。

        陈老伯看着炕上躺着高烧不退的薛敏，有些无力地坐到门口抽着自制的旱烟。他感叹薛敏的顽强意志力，却也明白，村里的条件无法救她的命。他几乎用尽了他所知道的办法给薛敏降温，可薛敏依然高热，两天两夜的时间里，她的体温总是降下来又升上去，情况反复。

        薛敏说着胡话嘴里喃喃有词，“南洲，活着…回去。”

        陈老伯看着意识不清的薛敏，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一个对于医者来说罪恶的想法。他知道薛敏的身份不简单，若留下去可能会招惹祸患。他并非没有仁爱之心，只是有了前车之鉴，他更关心自己的死活，南洲城？他的内心想着这个地点。于是第三天的夜里，他把薛敏抬上了驴车，赶了一夜的路将薛敏送到了离南洲城五里外的郊区。

        “姑娘，对不住了，老伯救不了你。”陈老伯蹲下摸摸薛敏滚烫的额头，十分愧疚与纠结。他深深看了薛敏几眼，长叹一声，随后断然离去。

        薛敏迷迷糊糊间，看着那离去的背影，还是说一句“谢谢。”

        昏睡了一次，薛敏恢复了一些体力。踉踉跄跄地徒步走向南洲城。那段路她走得比任何路段都要艰难。她穿着军装，城门的守卫认出了她，在薛敏的要求下，她被士兵送到了南洲城军统站。

        在薛敏见到金站长的那一刻，才一头栽到旁边人的怀里，彻底昏死过去。

        见薛敏没死，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了，金站长震惊的同时，又在考虑用薛敏顶锅的事情。渭河城的任务失败已经过去一个星期，重庆方面多次向他施压，要求短时间内务必给重庆一个交代，金站长心里想着：薛敏，你要是死了，还能是个英雄。可是你活着，那就只能是个狗熊。别怪我无情，我也是不得已。

        薛敏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虽然性命无忧，但还是在病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才醒。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从她们出事到自己清醒过来的有关此事件报道的所有报纸信息。从《渭河城火拼，国军五名特工身亡》，到《两名国民党特工被捕，暴晒而死》上面赫然贴着童玲玲和柳如烟的受刑照片，惨不忍睹。再到《国军女子炸弹部队全部遇难，巾帼英雄，众人缅怀》，再然后《渭河城六名特工被杀》，最后是柳生美子晋升的消息。

        薛敏一词一句地读着，报纸上的黑色字体带着血色的红，一个又一个的巨大标题下是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消失，那些人是她的至亲，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她的双手抑制不住地在颤抖，悔恨与自责两条线在她颈前缠绕，她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前的伤口似乎正在被人撕裂，那感觉仿佛被人剜心剔骨，又好似万箭穿心。薛敏变得痛苦不堪，她捂着胸口，冒出的虚汗浸透病服，悲愤交加之下一口鲜血吐出。

        前来换药的护士见薛敏如此情形，连忙大喊医生。

        薛敏死死地抓着那几份报纸，掌心的鲜血染红了上面的字迹。几番挣扎后，陷入了昏迷当中。

        尽管薛敏对于金站长有所提防，但在医院养伤的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金站长过河拆桥的速度如此之快。

        薛敏刚刚清醒过来，审讯科的人就急匆匆地到了医院。这次带队的是商伯仁。商伯仁，南洲城军统站审讯科科长，嗜血成性，无论是下属还敌人，从不心慈手软，落到他的手里就等于躺进了棺材里，所以人们面前称他铁面无私的青天公，背后称呼为索命阎王。

        商伯仁来的时候，刚好撞见薛敏伤口换药，竟然难得尊重了一回人，转身退出了病房。待医生出来走远了，才又闯了进去。

        薛敏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他们闯进来，她也只是抬头稍看一眼，也没搭理，继续低着头一言不发。

        “薛队长，对不住了，我也是奉金站长命令行事。”商伯仁颇有些无奈。说着示意下属带走薛敏。可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动弹。薛敏素来待人谦和，没什么长官架子，也给这些受尽白眼的下层人员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科长，薛队长还在病床上，这不好吧！”一个平时与商伯仁还算亲近的手下有些为难的小声说着。病床上就不好？商伯仁脑子里回忆起上次某位长官，病得快断气了，还不是被自己的手下拔了氧气管带走。他们审讯科的人哪有那么些善心，只不过对面是薛敏罢了，还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病人。

        对于这趟差事，商伯仁本就不情不愿，虽然他缺德的事情没少干，但对于金站长这样用完既弃的行为属实是从心里就瞧不起。既然下属这么讲，他也是就坡下驴，笑着说到“的确不好，兄弟们收队。”

        “可，站长交代的任务可怎么办？”另外一个手下有些担心地问。

        “怎么办？能怎么办？薛敏队长受伤严重，无法行走，金站长既然想审，那就自己来好了。老子可没空搭理他这些缺大德的事情。”他刚走几步又突然折返回来，特意在薛敏跟前叮嘱她好好养伤。

        临走了，还温和地说了句回头见。

        几个人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只剩下薛敏满脸疑惑。她从军令部调到军统站，也不过两年时间，平时除了执行任务，实际上与其他科室往来不多，和这个商伯仁唯一一次正面接触是是因为一个出卖情报的叛徒，那人嘴硬，为了让他吐出信息，商伯仁硬生生地用匕首将他眼睛挖出，直接做成了菜用给那叛徒的妻子。逼着叛徒妻子吃下，那叛徒妻子当场吓疯，没过多久就坠楼而亡。这样的人为何会对她手下留情，她实在没想通。

        当然还没消停半天，审讯室的人又急匆匆地过来，就是换了一批人。说是站长有请，薛敏看着午夜的时钟，和几个实枪核弹的军统特工，想着确实是金站长的做派，一贯要人命得请人方式。

        到了军统的审讯室，薛敏才觉得那些人说话不假，她的确是被请过去的。商伯仁知道她有伤，根本没有任何为难她的地方，甚至专门弄了把舒适的椅子给她坐，还说审讯室里太过阴冷，直接倒了杯热水塞到薛敏手里，并且嘱咐下属把自己的羊毛毯子拿过来盖到薛敏腿上。一系列动作下来，薛敏是彻底蒙了。

        在这审讯室里像是家里做客般薛敏还是实打实的头一遭。

        没来一会儿，似乎出了些什么□□，下属就在商伯仁耳边嘀咕一番，他便着急出去了。随后隔壁牢房传出了濒临死亡般惨烈叫声。听得薛敏不由得握紧了手中水杯。

        “妈的，在我商伯仁手里，你想死也得看小鬼他敢不敢收。□□人，钢筋铁骨，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几时。”

        “看紧了，他死了，你陪他一起。”

        短短两句话，让人不寒而栗。

        金站长依然在调查□□的事情，我要怎么做才能保护他们，自己的同志。薛敏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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