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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思无凭(七)


思无凭(七)

        晚间周檀竟出乎曲悠意料地回了府,同她一起吃了晚饭。

        曲悠回府时已是戌时中了,韵嬷嬷见她劳累,便吩咐厨房赶紧开火,不多时便端了六菜一汤上桌。

        她省亲那日曾对母亲提了一句,第二日曲府的老嬷嬷便荐来了几个踏实能干又忠心耿耿的老仆,有了这几人分担,很快便照着曲悠的想法将府中人重整了一遍。

        她写下的内务条例初行有效,韵嬷嬷和德叔办事极为精细、赏罚分明,加之曲悠从不殴打奴仆、又不许行跪拜礼,短短时间内整个周府井然有序,仆役们干劲也比从前足了些。

        最初还有几个有小心思的或者手脚不干净的,想讨好主子,主子却成日不在家,想讨好韵嬷嬷和德叔,二人则丝毫不为银钱所动,一概送昭罪司了事。

        曲悠持著尝了一口面前的八珍烧鱼,果然比从前味道好了不知多少,就算她本来无心品尝,也不免赞了一句厨房用心。

        韵嬷嬷在一侧欣喜道:“之前夫人给厨房写的食谱,掌勺师傅颇感兴趣,还托我找夫人再要几张,只是有几句,仿佛是什么‘火腿’,师傅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咳,咳……”曲悠呛了一声,正想回答,却听见门房突然有人来报,说周檀回来了。

        周檀连官服都没换,摘了帽子便来到了她吃饭的抟峦院,曲悠远远地看见了他一身朱红的官袍,待他进门,便关切问道:“案子进展如何?”

        周檀没吭声,沉默地坐在原处等韵嬷嬷给他递来了银筷,垂着眼睛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他一回来,周围的丫鬟和韵嬷嬷也不敢再多说,曲悠抬头看了一眼,众人便下去了,还贴心地为二人关了门。

        桌上只有一道甜食,是她之前写给厨房师傅做的冰镇杨枝甘露,由于椰奶难寻,主配料换成了牛乳,但风味大差不差。

        周檀似乎很喜欢这道甜品,但是没敢多吃,保持着每夹三次菜便喝一口的频率,估计是不想让旁人看出来。

        曲悠支着手看他,心中缓缓回忆起了晏无凭之前的托付。

        她不知道晏无凭认不认识原主、有没有看出她的身份,但她娘家势力单薄,如果真想按照晏无凭所说在必要时候低调转移芳心阁众人,最好是找周檀帮忙。

        可是她现在不相信周檀。

        种种疑惑堆在心间,总是让曲悠忍不住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其实,最坏的不外乎周檀和那个彭越沆瀣一气,说不定还掺和了芳心阁的事情,此时不过是装模作样地走过场。她求助之后,周檀便会立刻告知彭越,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她或许应该想办法试探一下对方。

        曲悠在这边打算着,周檀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了,他轻轻搁下手中的筷子,拿绢子擦了擦嘴,然后说:“典刑寺只有一个姓晏的人,刑部已经派人去拿他了,不过此人是典刑寺卿彭大人的心腹,彭大人方才遣人来说要到府上拜会,他来时,你不必出面。”

        曲悠把那碗杨枝甘露端了过来,朝他面前推了推:“为何?”

        周檀低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努力无视了这碗他应该很喜欢的甜食:“不必多问。”

        语罢他便再不多说,径自离开了院子,临走时吩咐了一句,要韵嬷嬷开新霁堂迎客。

        原来周檀是为了见彭越特意回来的,可是有什么事,是他们在刑部说不得的吗?

        曲悠立刻起身,跟着周檀往外走去。

        新霁堂是她亲手布置的,不仅在迎客的影屏后有另一扇门,两侧珠帘中还有很大一块空间,周檀回房去更衣,她便想办法先潜入了新霁堂。

        彭越来得很快,摒退下人后,两人便开始说起了闲话。

        珠帘离正堂的座位有些远,曲悠不敢探头,只能隐约听出彭越约莫过了不惑之年,声音和先前的梁鞍有些像,圆滑油腻:“周贤弟,怎么不见夫人前来?你先前一直孤寡一人,听闻夫人名满京都,可算有人……你也该……”

        后面的声音有些含糊,曲悠没听清,只听见周檀向来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内子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彭大人见谅。”

        彭越爽朗地笑起来:“无妨,说起来,今日我上门,想必贤弟知道我的来意,我叫周大人一声贤弟,实则……傅大相公向来……贵妃和九皇子又……”

        他说了几句,周檀又答了几句,两人的对话其实并不出格,曲悠只听出了这个彭越在当朝的宰执之争中,应当隶属宰辅傅庆年的阵营,明确地支持傅贵妃和九皇子。

        贵妃为周檀赐了婚,绝了他与执政高则之女的婚事,想必彭越这次上门,也有拉拢周檀的用意。

        两人闲聊了好一会儿才聊到晏无凭,令曲悠意外的是,彭越居然声称完全不在意晏无凭此人,让周檀不必顾忌着他的面子、随意提审。

        彭越想把一切罪责推到晏无凭身上,她并不意外,但听彭越的语气,显然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

        他如果和周檀有勾结,不至于在他面前说这样的话。

        没有勾结,又任凭刑部提审,他怎么能保证晏无凭一定不会对他不利?

        曲悠一边在心中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微微放了心——周檀和彭越并不知她在此处,不会刻意说给她听,想来周檀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至于跟彭越这种人混迹在一起,做一些丧尽天良的勾当。

        彭越的笑声不时从帘外传过来,曲悠伸手摸了摸面前的与她等高的青花瓷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一个激灵,顿时醒了神。

        彭越怎么能保证晏无凭不会对他不利?

        他为何要执意漏夜来见周檀?曲悠本以为他是为晏无凭说情来的,可二人这一番对话,根本没有什么价值。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门外响起一串纷乱的脚步声。

        贺三出现在门口,语气慌乱:“大人——”

        周檀口气淡淡,隐有不悦:“我有客人。”

        贺三却顾不得规矩:“大人,东街……半个时辰前有民宅着火,我们虽看得紧,但一时无措,水龙来时,已然迟了。”

        怎么能保证?

        ——当然是杀人灭口!

        他提前到了周檀这里来,是为了把自己择出来!

        曲悠死死攥着手中的木簪,顺着那青花瓷瓶滑坐在了地上。

        不知道晏无凭猜没猜到他的行动?

        周檀端坐在正位,朝一侧的彭越看了一眼,彭越浮夸地惊呼了一声,眼神却带着得意:“周大人,你派人去东街看着哪位疑犯呢?这是什么意思,这疑犯因火身亡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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