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苦瓜
“郦月清,你只要看着我就好。”
郦月清躺在床上,用力攥着被角。解曦救不了她,她知道。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自己学会照料自己,自己挣钱买房买车,自己独自一个人生活,她用物质伪装自己,不就是因为不敢面对吗?既定的伤害已经造成,这些年来的经历在她心中留下的无法磨灭的疤痕是限制她的枷锁,她太清楚了。可那又怎么样?认识到就能挣脱的从来都不是枷锁,那只是一道小坎而已!
洪子期在她这里,是救赎的象征啊。救赎破灭,她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勉强让被束缚的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他解曦凭什么觉得他能帮自己?
再说了,她现在一个人也能行,不是吗?就算败絮其中,但至少金玉其外,至少她能正常地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是吗?心里烂不烂的根本无所谓,有工资有收入有工作有寄托,这就够了,不是吗?
人从来就不会因为缺少了另一个人而变得活不下去的。她现在就活着,活得很好。
所以,解曦可以不来拯救她的。她现在这样就很好。
……真的,很好吗?
那天晚上,郦月清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过去的自己。
郦月清很小的时候,她想和别的同学一样去朋友家度过愉快的周末。于是某一个周末,她带着些许怯懦推开房门,试图让母亲黄莉悯允许她去朋友家里玩耍。
然而,她看见的是跟郦启发打架打输了、被揍得衣衫凌乱浑身淤青嘴角还流着血的黄莉悯。
然后被黄莉悯摔在墙根,摔得头破血流。
“贱种,姓郦的都不是好东西!你是郦家的贱种!”
她以为是自己不听话不乖,要去别人家里玩,母亲才会生气。她乖乖给同学打了电话,压抑着哭腔道歉,然后躲在房间里偷偷哭。
她再也没去过朋友家,再也没跟父母提任何要求。
因为她的亲生母亲黄莉悯说她是贱种,所以只要提了要求,就会挨打。
直到父母离婚,“去别人家里玩”依旧是郦月清心里过不去的坎。哪怕后来认识了李嘉慧,也是在她三番四次软磨硬泡下,她才忍着不安点头同意。
好在,李嘉慧的父母是很好的人,她也渐渐克服了这种恐惧与不安,一到放假,就去李嘉慧家里住。小短假小住,寒暑假先住一周再回外婆家,在开学前一周又提前过来。
始终是寄人篱下,郦月清很安分,安分到毫无存在感,李嘉慧的妈妈甚至数次担心她是不少不喜欢李家。
不是的。只是她知道,这是因为别人的好意才让自己借住,自己其实没什么任性的资格,否则让人讨厌了,她就真的没地方可以去了。
后来上了大学,郦月清疯狂申请在学校留宿,就算洪子期哄她回他家,她也不肯,只在年初二到年初四的时候会回明珠市一趟,给洪子期的父母拜年,然后给宋校和李嘉慧父母拜年。出来工作后,她在学校廉租的教师公寓住了六年,然后买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双层复式,层高有两米八,虽然尺寸小了点,两层楼加起来不算公摊才65平,距离学校也远了点,但她就是看中了这套房子有两层,而且层高足。
从此以后,她有了自己的家,真正意义上的家。
是的,她没有家。父母离婚的时候,因为她的抚养问题打过好几次架,总而言之就是都不想要她。最后法院判决让她跟黄莉悯,黄莉悯没办法,表面上拿了她的抚养权,实际上就是把她丢到外婆家还有学校,当一个无情的打钱工具人,把郦启发打过来的钱跟着她要打过来的钱一起,让学校老师帮忙转交。
以前她会难过,但现在她觉得很好。谁都不要,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郦启发早就养了小三,在她三四岁的时候就搞大过对方的肚子,找了偏僻乡村的私人“医院”照过,是女儿,放了。直到她读高中的时候,小三终于用做试管婴儿的方法生了个儿子,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她父亲的心头肉。
这样的父亲,这样的家庭,她一刻都不想待。
而黄莉悯……
上学的时候经常听老师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还说“女孩子天然的会有母性”、“母性的光辉”、“母爱伟大”等等冠冕堂皇的话。郦月清每次听见都想笑。是,如果所有女性真的天然就有母性,那她那个一跟父亲打架打不过就来揍她,凌晨三点把读小学的她从床上薅起来抓着她的头发撞墙的母亲,一定不是女的。
人有没有母性根本就和性别没关系,是跟人的教育和品德有关。她父母都是变态疯子,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人性,又怎么可能有母性?
那时候的郦月清一直以为,所谓父母就是充满吵架、暴力和嫌弃的一对男女。直到她看见了李嘉慧一家,直到宋校第一次把她领回家吃师娘做的家常饭,她才知道,原来她是不正常的,她家是不正常的。
她庆幸自己还能投靠外婆,能投靠那个虽然不算特别喜欢她但至少会认真管她的外婆。
说是投靠外婆家,但因为外婆家在几百公里外的另外一个镇子上,她到了学校允许住宿的三年级,就开始住宿,周末不回家,期末直接卷铺盖过去。外婆年纪大了,再加上舅舅一家对她这个光吃饭不给家用的人颇有微词,等到父母真正离婚后,她连寒暑假都不太想回去了。
然后上了高中,认识了李嘉慧。其实一开始她俩并没有玩到一起去,李嘉慧觉得她孤僻,她觉得李嘉慧聒噪。机缘巧合下,她们被安排成了同桌,李嘉慧才发现这个孤僻的女同学居然敢顶着学校的高压暗恋班上成绩最好的洪子期,郦月清也才发现这个聒噪的同桌居然没有把她暗恋洪子期的事说出去,还想办法给他们当挡箭牌撮合他们。
她俩就这样成为了朋友。
郦月清为了洪子期疯狂学习,李嘉慧就陪着她学习。郦月清放弃了,她就安慰郦月清,甚至上课给她看涩涩漫画让她开心。
仔细一想,很多艰难痛苦的时刻,洪子期永远不在她身边陪着她,更多时候都是李嘉慧陪着。
李嘉慧心疼她的遭遇,于是在隐瞒父母关于她的身世的前提下,撒娇让父母领她回家住。郦月清当然知道不能一分钱不给,于是省吃俭用,在自己那可怜的生活费里挤出五百块钱交给李嘉慧母亲,甚至把她从来不肯随意宣之于口的家庭情况如实告知。
于是心疼她的人,从只有当时还是主任的宋校一家人,到后来被两家人轮着照顾。
郦月清向来是知恩图报的人,在她眼里,这两家人比亲人还亲。所以在洪子期对她求婚后,她本来打算找机会向宋家和李家介绍她的未婚夫。
谁知道……
睁开眼的时候天还没亮,眼睛酸涩得厉害,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她有些愕然。
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梦里哭了,也没想到会因为这些陈年往事哭。
抱着膝盖坐在床上,郦月清把头埋在臂弯里。
她到底没有彻底走出来。她只是故意没有去面对,任凭它们在心里腐烂发臭,成了心中一坨永远的腐肉。她知道的。
她忽然想到解曦。
大雨天的初遇,他撑起的伞,开启了两个人的缘分。
他总是笑着,人如其名的灿烂,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受了他的感染。有他在的日子里,她的话总是多些。早饭一起去食堂,一张面巾纸对半分,他像春日细雨,在不知不觉中润入她的生活里。再回头一看,和他有关的记忆不再单纯的是巧克力蛋糕和明珠楼早茶,而是刻意想的时候想不起来,不经意回眸时处处可见的日常。
猛然抬头,郦月清如梦初醒。
所以,他才让她看看他,是吗?
这天一大早,郦月清就到了学校,比平时还早了十分钟。
一如既往去班上看早读,下了早读跟同事们一起吃早饭,解曦今天比往常来得晚一些,坐在郦月清那一列的最末,和她之间隔了四个人。他一如既往跟所有人打招呼,仿佛昨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一如既往吃完早餐回办公室,一如既往备课上课改作业,仿佛昨天晚上是一场梦。解曦没有提,郦月清也不提,俩人反而还能在去饭堂吃饭的时候搭上一句话。
这样的模式一直持续到期中考前。
郦月清把命好的试卷交给负责审卷的同事,瘫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一大摞收上来的作业,顿时心生倦意,一点也不想改。
本来命题的工作是交由另一位同事完成的,没想到他卷子还没出人就因急性阑尾炎进了医院。郦月清不但要代一个班的课,还得接替他马上出卷。眼看着提交试卷的死线还剩四天,郦月清急急忙忙开始找题做题,给学生改作业反倒成了次要的事。熬了三个大夜,终于熬出了一份像样的东西。审卷打回了两次,修改了两次,这一份如果没有问题,就算是敲定稿了。
死线就是今天下午,真刺激。
郦月清扒拉来一份作业,趴在桌子上一分钟改一个空。
四十分钟后,负责审卷的同事王菲把卷子还给她,“相对原子质量漏给了,还有这里错别字。极性共价键这里超纲了,你看着改一下……其他的就没问题了,难度系数应该在06左右,控制得还可以。”
郦月清高兴极了:“可算搞定了,我现在就改。”
王菲头一次见她这么明显的高兴,愣了愣,笑问:“最近有什么好事?”
郦月清眨眨眼:“没有啊,又没加工资。”
王菲不解:“那怎么出完个卷子你还这么高兴?以前没见你会对这种事高兴过。”
郦月清认真思考了三秒钟,颇为认真地开玩笑:“可能我最近运气好?我下了班就去买彩票。”
王菲哈哈大笑,郦月清这样一本正经开这种玩笑,还是头一次。
这个人一定是遇见什么了,她性格变了好多啊,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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