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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妞妞之死


  
孙主任大彻大悟,看透了社会部,这部门根本交不到朋友。
每天都是曝光类的稿件,取悦了读者,却伤害了自己的未来。
星期五,下午两点,无论你手头上有多重要的稿件要写,都得放下。
开会本是严肃的正经事,却总是令人反感!
挨着记者电脑机房的会议室,挤满了虚荣的人们。
他们走路的姿态,感觉自己可以凌驾于执法部门之上似的。
像王雨潇这样的愣头青——实习记者,一直保持着实习生时的谦虚,他和其它的新人一样,都是拖着椅子坐在后面。
还有一部分人“躲”在门口,等待办公室的人从前面传递过来蓝色的、方形塑料凳子。
喜好抽烟的,都站得更远的楼梯口位置。
王雨潇从来都是站在门口,不是不适应地位提高了,而是坐了一年的塑料凳子,屁股早就习惯了。
况且,他去厕所或者抽烟都非常方便。
只是实习生多数得站着,展示自己是多么的谦虚。
会议一开始,龚总编坐在正位的旁边,报业集团分管晚报的领导得坐在正位上。
这二人除了职位有高低之分外,其它的都一样,声音浑厚有感染力,关键是烟不离手,还互相敬烟。
仿佛两位领导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每次开会,两位领导都像上花轿一样,还想上,还磨磨唧唧的。
总算把二位盼齐了!
龚总编还没讲话,先递给集团领导一根烟。
一先一后点燃之后,龚总编猛吸了一口烟。
“下面开始开会。首先,我说说上周的稿件。”他的话像是被烟驱赶出来的一样,感觉话里烟,烟里裹着话。
监察办公室主任张燕像挪酸菜缸似的步伐。
这个老女人像消失雌性激素一样的男人脸憋得通红,拿着一沓打印的文件,主动来到台前递给他。
龚总编没搭理她一眼,头也没抬一下。
拿过文件,他也没扫一眼,直接开问。
“那个,什么娜来着,来了没有?”
王雨潇嗅到一丝龚总编生气的气息。
紧接着台下的座位角落里,传来微弱的回答声音。
“来了。”
“下面我宣布,娜娜直接降级为实习生。“
龚总编把烟头直接按在烟灰缸里,直接爆了粗口。
”这写的是什么他妈的玩意儿?”领导是有这个彰显地位的臭毛病,可是,直接在例会上爆粗口还是少见的。
也明显的看出是他刻意为之!
“人家两口子吵架说的是啥?“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在床底下了吗?“
这个三连问直击娜娜痛处,令她颜面扫地,因为这就是一个笑话。
龚总编气愤的说:”人家两口子找来了,就是这么问我的,问得我哑口无言。“
”简直是他妈的胡编乱造。“
”以后,大家写稿子的时候都得注意,别啥话都说。“
”还雨点般的拳头,啥拳头能打得有那么快?又那么的密集?写稿子咱们得讲事实,不要夸大事实。“
他接着愤怒的说:”一会儿,办公室把这个稿件贴在公示板上!大家都看看。”
他还气愤难平的指责编辑。
“你们编辑都干啥吃的?这么大个笑话,你们也能给放出去?你们可真是头子了!”
也不怪他发火,若是因为什么重要的报道失去事实了,他都没有过于严厉的批评,毕竟调查类报道,存在失误的可能。
像这样一篇无关痛痒的稿件,出现这种低级失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王雨潇也深知这个行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你们有些人也不必笑话娜娜。“
”有人写他妈人情稿子还让人给投诉了?我在这里就不说是谁了。”龚总编话音刚落,底下有人议论嘀咕,猜测可能是小民。
小民个子不高,是个整日嘻嘻哈哈的乐天派。
他和国栋一副德行,爱调戏那帮女编辑、记者。
小民认为,只有调戏她们,才能从压力中释放一些粗俗的快乐。
小民还有一个能耐,只要社会部聚会,名贵的白酒总是他先喝。
然后两个带酒窝的嘴角向下一撇,“周总编,这酒好啊!”在大家带着讥讽的嘲笑声中,酒局开始了。
龚总编都被小民气乐了。
“你说你抽人家的烟,喝人家的酒,稿子写的还能让人家不满意喽?你可真头子了!”
通常他说“头子了”,那是气得没着没落的时候,不得已说出很无奈的三个字。
小民个子不高,倒是挺男人!
“龚总编,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
”我已经把拿的烟和酒都退回去了,希望领导消消气,并严厉处分我,让我得以警醒。”小民想法简单,主要是不想让龚总编生气。
龚总编果然态度转变,对小民很是认可的说道。
“小民除了一些无脑的行为外,写报道的水平还是可以的,新来的都跟他学一学,没事儿的时候,向他请教一下。”
“不过,咱们的队伍文化水平确实参差不齐。“
”上次给大家出的试题是小学老师出的,你们一个个大记者,大编辑,在亲戚和社会面前人五人六的,都看看自己考的是啥嘛样?“
”我都替你们感觉害臊。“
”没事儿的时候,少他妈喝点酒,多学习一下不好吗,多看看书不好吗?”
说完,龚总编抽出一张文件递给了办公室的人。
“来,你给大家读一下考试成绩。”
及格的居然只有几个人!
王雨潇得了44分,这还不算靠后的名次,后面还有很多更可怜的分数……
“行了,你别念了,坐回去吧。“
”这就把卷子发下去,你们都看看,咱们是搞文字的,这回得让这些小学语文老师笑话掉大牙。“
”哎呀,说你们什么好?”龚总编气到无奈。
“我看,大家周六、日也别休息了。“
”再说,很多同志都没成家,也没有孩子需要照顾。就算有孩子,也得过来学习文化课,就让那个出题的小学老师教你们。“
龚总编严肃的说:”谁也不许请假。连的、地、得三个字如何使用都分不清,还有脸请假?培训之后,咱们接着考试,不及格的,接着学习。”
集团总编在会议上很少插话,这次他就像捧哏一样,配合着龚总编。
“我看龚总编提议比较好,《推倒这堵墙》(学习的中心思想)非常不错,然后再《烧开这壶水》(考试的意义)。”
他说的话跟“摇滚”似的一般没人愿意听,如同饭后的鸡蛋汤,总是感觉像溜胃里食物留下的空隙用的,不过多少有一点饱腹感。
虽然他的级别比龚总编高得不止一个档次,但是在晚报的威望上,即使他是报业集团的“二把手”也要逊色不少。
正因如此,龚总编从不敢怠慢。
龚总编尽量在言语中,含沙射影的提到这位报业集团总编辑,高帽子谁都能看出来,可是谁都没有推辞过,即使有是假意的。
王雨潇虽然是个不聪明“跑腿子”——肉体比较自由,但是也没有必要受这份精神的折磨啊!
在他眼里,《推倒这堵墙》纯属是扯淡。
碍于龚总编的威望,大家是敢怒而不敢言。
前一阵儿,吴亮在例会上顶撞他,下场可想而知。
虽然给他一个停止工作一周的处罚——施舍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是重新开始当实习生,这如同又陷入过去的泥沼当中去了。
大家都认为,“这小子冲到鬼了,怎么突然像喝尿上头了似的,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呢?”
难道,他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来加深领导对他的印象?
最终,《推倒这堵墙》这个带着羞辱成分的“培训”,没有一点反对声音。
毕竟,还有一个把柄掐在领导手中,那就是即将贴在公示板上的卷子。
无论新人儿、老人儿都他娘的钉在了耻辱的板子上了。
“下面,我来说一下人事任免。“
”近一年来,我看小民和国栋表现都不错。“
”从他们的综合素质看,业务能力都很突出。经过我和集团总编商议,一致认为国栋更能胜任社会部新一任负责人!“
”大家有没有意见?没有意见的话,举手表决一下。”龚总编这番话就像深水炸弹一样,台下先是一片寂静,然后,瞬间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声音像铁锅(炒栗子用的)里的热沙子一样,表面看上没变化,里面滚烫。
王雨潇从密集耳语中,剥离出了一些“八卦”信息。
有记者为小民的低级错误感到遗憾,有人为国栋的提升感到吃惊……既然领导都定完了,大家也只有举手表决的份儿了。
在王雨潇眼里,国栋和孙主任的水平各有千秋。
孙主任更擅长拿来主义,去从“关系单位”手中拿到新闻线索。而国栋善于使用现有的线索,或者自己策划、挖掘线索。
相对而言,他的报道以深度见长。
孙主任以量取胜,长期稳坐记者积分榜单第一位。
他和国栋的差距也没那么悬殊,因为国栋的稿件分量更重、更值钱。
王雨潇不关心谁是社会部主任,却好奇的想知道孙主任的去向。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办公室拟份文件公示一下,赶紧上任干活。”龚总编话音刚落,国栋十分别致的小眼睛,让他的笑容显得十分鬼魅。
国栋不高的个子举起一只手,向大家示意一下,就任仪式就这样简单。
“下面,我来说说晚报未来的发展。咱们报纸的发展离不开天都市的大企业,没有他们的支持,我们很难打开西城区的发行量和广告量。“
”我们这么大个天都市,不能主打一部分城区啊!其它地域的打开,将会有助于未来发展。“
”于是,我和集团领导商议,成立一个新部门——大企业新闻。万事开头难,我们需要一位踏实肯干的精兵强将。孙主任一直是积分榜单第一名,有能力,有韧性,希望他能把企业新闻抓起来,开拓出新的市场。”
龚总编对晚报发展还是有战略眼光的,他这一手牌打得实在高明,这块难啃的骨头,早啃早受益……
太阳快落山了,王雨潇已经听到单位后院篮球球场上拍球的声音了。
下班的时间到了,打篮球是王雨潇唯一的一项健康生活项目。
听到散会的声音,王雨潇急忙往寝室走,准备去换篮球装备。
王雨潇在报业集团篮球比赛上也上过场,他的“小九九”是对付一身行头。
在王雨潇心里,会议里的事和他都没有关系,倒是抱怨这拖泥带水的“大尾巴会”,总是开这么长的时间,这谁能受得了?
国栋上任之后,有不少人说三道四。
民生部的接线员阿哲老师是当年号称新闻界的铁脚板,能力和孙主任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雨潇听说,阿哲老师当年和老婆吵架怒气冲天,在一顿爆饮之后,致使他胃出血,进而胃穿孔。
切掉了一半的胃,他才捡回一条命,从此,他一直以一副瘦弱的形象示人。
他的胃不怎么样,嘴却是非常磨叽。
不知道他就是磨叽的人,还是接新闻热线久了,烙下了职业病。
他这个岗位在同事们的眼睛里是可有可无的。
大家都明白,这个岗位体现了龚总编对阿哲的照顾。谁成想被他硬生生的做成了一个民生栏目。
岗位看似无用,栏目却深得关注。
阿哲之所以说三道四,是因为报社里的文人都有一个互相看不起的坏习惯。
另外,阿哲老师不甘心这样一辈子。可又怎样?靠着每天和物业磨嘴皮子,是苦劳的行当,很难有功劳。
王雨潇和国栋接触久了,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在新闻业务上十分通透的人。
在生活上,他也是如此,国栋是个怕老婆的人。
他老婆是个山东娘们,本身这娘们个子就大,再加上国栋是个小个子,给外界的落差着实很大,他也总拿一些裹着炊饼味儿的玩笑自嘲,也是自嗨!
国栋两口子站着亲嘴的距离是拉长了些,可两个人的感情很近。
第一呢,国栋觉得老婆赛过天仙,第二,是老婆善于做他的思想工作,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国栋平时没什么零花钱,他看不惯,也没用,他着实打不过他的大个子老婆。
无论谁看到这两口子,都会这样认为,而且不认为自身看法是失去事实的。
令王雨潇万万没想到的是,真正打开他的新闻眼的,居然是一个怕老婆的妻管严?
难道只有阴柔的写手,才能分辨出深层次的好新闻?
现实是十分打脸,在上任第一周的例会上。
“国栋你这稿子是怎么写的?整个天都市公安系统重新划片,这样一个天大的事件居然没有深度的解读?来来来,你告诉我,你心里是咋想的?你能不能分辨出啥是好新闻?不行的话赶紧换人干!”
龚总编龙颜大怒。
什么东西都是怕对比!
天都市进驻一家省里来的报纸,竞争对手采写的比你好,公安局长肯定挑理了。
实际上,这是公安局长宣扬政绩的好机会,而你天都市晚报没当回事儿,像当个屁给放了一样。
确实,这个事儿是个大新闻,但未必是好新闻。
对于给人家捧臭脚的事情,国栋骨子里是不愿意干,但又没办法,很多线索是从公安方面的朋友手中获得的。
而公安方面也需要报社帮助他们宣传。
不然的话,他们破案的功绩也没人知道,只能黯然的,默默无闻的,干一辈子小民警。
事已至此,国栋也没办法挽回。
只能转载竞争报社的报道,在这个稿件,天都晚报落了下风,这是任何一个总编不愿看到的,也是脸上无光的。
王雨潇也是不愿意捧臭脚那类人。
他倒是理解国栋,回到办公室,几句安慰的话,迅速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没过两天,国栋来到记者电脑机房,逮到了玩游戏的王雨潇。
“你有时间多看看别人写的稿子,也比在哪玩扑克游戏强啊!你们这帮年轻人真没有正事儿!”
他用嗓子眼挤出的声音唠叨着,相比其它领导,他算有涵养的了。
他最生气的时候,也就是撂个脸子,转身就走,然后,脸色一阵白色像干了一杯白酒。
国栋每天都是一副怂样,还特小气。
就是这好脾气,算是他的优点了,也算是她老婆教导有方啊!
王雨潇见势连忙解释。
“我刚从外面回来。打出租车之前,我联系了一下提供线索的人,一直不接电话。居然放了我的鸽子,还好我留个心眼儿,要不然车费都得搭上了。“
”您老觉得我在玩电脑里的扑克游戏,实际上,我的心思没在游戏上。我正生那家伙的气呢,主任你说说看,这要是实习生肯定扑空了。”
接着,王雨潇跟着国栋来到办公室。
他把烟直接顶在主任嘴边。
“你小子就这点好,会来事儿!”国栋一脸坏笑。
王雨潇咧开嘴,配合他傻笑。
“主任写稿子的水平确实高,这么好的老师放身边,我的眼睛里再没点活儿,咋好意思向老师学习。”
王雨潇捧起了国栋的臭脚。
“这个月差多少分啊?”国栋眯起内双的小眼睛,缩紧了鼻梁子,看着王雨潇豆角眼睛。
能从抠门的国栋手里抠出新闻线索,也不是不可能的。
当然,得是他挑剩下的线索,或者是他有事儿、懒得去的线索。
干记者这个行当,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的产生一种惰性,让你什么都想干。
可能是太烧脑的缘故吧!
当他提出要给王雨潇新闻线索,王雨潇显得十分谦虚。
“线索还是你留着吧,再说了,你们主任每个月还有一些任务不是。尽管不太多,但也得完成啊!”
王雨潇言语满是善解人意,这是发自肺腑的。但心底里却十分盼望能得到他的线索,还有他的指导。
“待会,有人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你先接待他一下,我有点事情要提前处理一下。”
显然,国栋不想让这个线索白白送给别人。
若是王雨潇这个实习记者能拿下,俩人可以深度合作,最终,能都署名。稿件的积分也能够五五分成,他也不会损失太多。
很快,天就要黑了。
一位身板挺直的男子来到办公室,先是和王雨潇礼貌地握了一下手。
“国栋主任说了,让我直接和你联系。真是不好意思,让王记者久等了。”他说,他工作的地方都快到临江县了,离市区特别远。
男子在当地管理一家单位的全面工作。
“我今天来有一事相求,希望你们报社帮助调查一下,我妹妹的孩子死得有点蹊跷。”
说着,他指着坐在身边的女子说:“刚才着急说事儿,我都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妹妹。”
王雨潇看向这个女子,她和哥哥绝对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尤其是她的面容十分憔悴,仿佛一夜老了好几岁一样。
真是让人感叹,从农村来打工的人都这样能吃辛苦。
失去女儿的女子坐在沙发上,看到记者像看到包大人一样,她的眼睛里满含希望的泪水,一时无法言语,只知道哭泣。
她费力的积攒了很大的力量,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给王雨潇。
“我前两天去看孩子,她还好好的呢,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见妹妹语无伦次,这位哥哥接过话来。
“我妹妹离婚有两年了,孩子一直和她前夫,以及她前夫的现任一起生活。“
”孩子的死看似死于火灾,但我们质疑他们并没有好好的对待孩子,至少没有尽到监护责任!”
男子十分怀疑的说着。
王雨潇决定明天去现场深入调查。
若是真有蹊跷,这个事情一定是吸引人眼球的报道。
第二天一亮,王雨潇坐上了第一班公交车。
由于女子前夫生活在一个城中村,那地方比较偏僻难找,民房也比较分散。
只能来到哪个地方的附近,再打一辆出租车,才能找到地方。
要说好找,是因为民房有被火烧过的显著特征。
见到房子,王雨潇先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职业习惯,万一遇到突发情况,连拍个像样的照片的机会都没有。
走到跟前,房子已经被烧塌了。
门口被一根掉下来的房梁压住,能打开一条门缝,但是要进到里面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些房顶上掉下来的泥土,堵在门口。
王雨潇只能站在门口,便也一目了然。
这栋民房小得可怜!
门左边就是大水缸,斜对着的是土灶台,挨着灶台不远就是卧室的门,卧室里除了一铺大火炕之外,还有被烧焦的家具,仿佛一碰就得碎掉的样子。
这时,一位遛弯的老汉见有人拍照,便凑近了。
王雨潇观察现场比较认真,压根没有注意到他。
他羽绒服袖子上的大口子闯入王雨潇的视线,一看便知道是去打零工或打更的,只有这样的行当,才穿得十分“休闲”。
随后,老汉把满是胡茬子的脸凑上来,略带好奇地问。
“你是哪里的呀?是不是消防队来调查的啊?”
还没等王雨潇回答,老汉说:“你们消防队可真够辛苦了,那天,那大火苗子烧得老高了,就听你们消防车嗷嗷的,直叫唤着就跑来了。“
”一看到消防车,咱老百姓心里可有底了。真没想到,你们扑火真是太快了。”
说着,老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哎呀!只是可惜了哪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仅仅四岁就被活活烧死了。”
老汉言语之中对这起意外充满了同情,他说:“这冬天靠电取暖就是存在这样的隐患,可是像这样的民房东一个的,西一个的,没法子集中供暖,只能自己取暖。“
”我听说,这起火灾就是电炉子引燃的。”
王雨潇好不容易抢过话问:“这家人呢?”
老汉说:“可能是回老家了吧,这也没地方住了,我也不清楚他们家的人去哪了。”
“那小姑娘在那个位置遇难的?”王雨潇接着问他。
他说:“小孩子就躲在水缸的后面,等发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被烧焦了!”
说完,见过半生世面的人也居然也打了一个寒颤,足以见得,小姑娘当时是有多么的悲惨,多么的无助!
老汉冷不丁的问王雨潇:“小伙子,你是哪里的?”
王雨潇告诉他,“是报社的”。
老汉突然警觉地问:“你不能把我说的都登报纸上吧?我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大嘴巴,而惹得邻居厌烦。”
太阳很快升高了,天堂里,那个无助的女孩,是否在惦记你的妈妈?
王雨潇从业时间不长,对于这样的悲惨场面已经屡见不鲜了,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对于记者来说,同情心除了坏事儿,就是坏事,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因为它会蒙蔽记者的双眼!
回过神儿来,王雨潇赶紧去了附近的消防队。
负责宣传工作人员见到记者很是客气,听说记者调查附近那起火灾,她介绍了一些情况。
从她口中得知,消防部门认为这起火灾不是一起人为的火灾,是电采暖设备短路起火引起的。
说完,他从电脑里调出了一份认定书。
王雨潇征得对方的同意,拿走了复印件儿。
事已至此,该事件调查完毕,王雨潇坐着公交车回到了报社。
在单位食堂吃过午饭,赶紧回到记者电脑机房打稿子,用了两个小时,一份一千多字的稿件跃然纸上。
打印稿件得到中间的打印机房去取。
打印机房的人虽为晚报服务,但是吃的是技术科的饭碗。
打印机房都是女的在工作,无论已婚还是未婚,要么被记者抱怨得黑着脸,要么被老记者调戏一番。
她们过着冰火两重天的日子。
打印机吱吱的声音,让王雨潇等待的心十分不耐烦,与其在门口等,一遍遍的去问,不如去对面的洗手间吞云吐雾,反正有人叫名字。
在枯燥的铅字面前,谁还没几句粗俗的调侃,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有念头。
王雨潇的同事中也不乏帅气之流,也同样被打印机房的娘们撩。
在压力的空气中,也只有这样无尺度的调侃,才能唤醒被折磨得苦不堪言的灵魂。
曾经被精神蹂躏的妇女,也有思想放荡的一面。看来,想要分辨世间的是是非非,不能只看人可怜的一面。
一根烟还没抽完,便听到里面喊。
“王雨潇的稿子打完了。”
尽管打印机吱吱的声音恨不得把王雨潇脑仁给掏出来,王雨潇还是强忍着把哪根烟抽完了。
王雨潇拿着稿件,来到国栋办公室,心里盘算着可以向国栋邀功了。
王雨潇以为,他高标准地完成了领导交代的任务,要是听两句夸奖的话,也是应景的。
“稿子写完了?”国栋看到王雨潇乐呵呵地问道。
王雨潇赶紧递上稿子,没想到,国栋看完脸色大变。
“你这稿子看似采访到位了,实则没有到位,既没有采访到民房的租户本人,又没有采访到知情的邻居。“
”仅仅是凭借一个村里的人,一个消防队对火灾的认定书,和现场的勘察得出结论,稿件不够丰满。”
国栋对稿件十分不满意。
王雨潇这一天算是白忙活了。
他的采访仅仅是获取一些信息罢了,还以为国栋会严厉批评他,却听到国栋说:“明天咱们一起去现场,凭借我多年的从业经验,这个火灾一定另有隐情!”
就这样,王雨潇失落地回到记者电脑机房,漫无目的地看着扑克牌,没有解开的牌路,脑子里也没有火灾事件的思路。
这种经验的欠缺,令王雨潇很苦恼。
吃过食堂无味的饭菜,王雨潇推开食堂门,把领子立了起来,穿过被雪覆盖的篮球场,也算是走了一点近路。
回到寝室,脱掉外裤,把鞋塞进暖气片的缝隙里,直接钻进冰凉的被窝。
寝室里的单身汉都那副德行,既不愿意洗脚,也不愿意脱袜子。
王雨潇十指交叉,将双手扣在脑后,躺在枕头上认真地反思。
令王雨潇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国栋怎么会一眼看穿事件背后有故事呢?
又是一个早上,摄影记者大强居然也跟着去了!
也不知道国栋是怎么跟他说的,在王雨潇眼里,这么点小事儿,请一位晚报摄影第一人,是不是有些兴师动众了!
不过,还是有个好处,大强有车——国货精品北京212吉普车。
其实,大强记者也能写稿子,但是他更爱新闻摄影。
天都晚报头版照片几乎都是他“垄断”的。
很多照片都是摆拍的!即使是摆拍,大强的摄影语言也是十分特别的,在他心里,一张好照片胜过千言万语!
同在一家报社,像王雨潇这样的新人,是不能请到大强这位大神的。
不是他架子大,文字记者自己拍照片,也是算钱的,也是有积分的。
有时候,晚报的领导也骂,拍的是什么鸟玩意儿,或者拍的照片像没长脑袋的人拍的。
但是规则是领导定的,他也没办法。再说,摄影记者总共就哪三两个,而记者有几十个,自己拍照也是形势所迫。
上了大强的车,王雨潇寒暄了几句。
大强一眼认出了王雨潇。
“那天,我出事儿,你还去来着,谢谢你了小兄弟儿啊!”
说起这事儿,还是前一阵的晚上,他开着车撞树上了。
大强算不上老司机,也是单位组织购买采访车的时候,他买的“212”。
他和关系单位的人呢喝了不少酒,开车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
记者获得线索的本能反应就是立刻接电话,结果喝差不多的大强手一哆嗦,手机掉到了副驾驶的脚垫上。
他做出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动作,他又本能的去捡手机,结果撞树上了。
晚报的同事去了几个,其中就有王雨潇。
到现场,看见车有前杠,没撞怎么样,倒是树被撞倒了。
大强当时没系安全带,头撞在了方向盘上,他当时也不清楚撞什么地方了,他已经喝蒙了。
好在出事儿之后,他清醒了一些,能拨通电话求救。
大强受到惊吓不敢开了,被同事送了回去。
其实,他也知道不该喝酒开车。
但是,为了在社会上广交朋友,喝酒是在所难免的。主要是他没有在乎喝酒开车的事情。
晚报的人在天都市简直就是横着膀子晃悠。
老周换了一辆新款夏利之后,也是酒后把车开到了路中间的水泥堆上。
路上有警示标志,警示司机前方修路注意避让,但是他得太多了,连水泥堆也拦不住。
无论谁有事儿,王雨潇都冲在第一位上。
等他看到老周时,车窗开着,驾驶员位置的风挡被他的头撞碎了,但是没有掉下来。
令王雨潇怎么也没想到,老周居然在车里睡着了,前额上还有干涸的血迹。
具体事发多久了,没人知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拨打的求救电话。
正说着老周呢,在王雨潇的指引下,大强的车已经来到了火灾现场。
王雨潇看到此景和昨天的并无两样,就算大神来了,也未必能拍出什么正经好照片来吧。
王雨潇心里嘀咕着,脚步却一直跟着国栋。
国栋左顾右盼地寻找着什么,他也不清楚哪家邻居和这家民房租户关系不错。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解开事发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形。
幸运的是,这附近只有三家民房,其它的民房都相隔几十米远。
国栋判断说:“先去最近这家吧,这家的房子大,房间也多,说不定被烧毁的租户在这家寄宿也正常。“
”邻里之间,对方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岂有坐视不理之理。”
一进院子,迎上来一位大妈,她是这家院子的女主人。
得知是报社的记者,她在大强相机的“比划”下,有些脸红,但没耽误她说话,她也愿意说这个可怜的一家人。
来到屋子里,大妈半个屁股搭在炕边上,对着镜头说:“那间民房是租户张大美租的,她和他丈夫是后走到一起的。“
”但是呢,他俩没领证。“
”她们都是二婚,就那么对付着过日子吧。他们老家也都有房子,但是张大美的男人吴德贵在咱们天都市打工,给人家装卸工。”
国栋顺着她的话说:“他们现在都回老家了吗?”
大妈一脸善意地说:“没有。”她还特意拉长了话音。
她透漏说:“我看他们一家人怪可怜的,还带着个孩子没地方住,让他们在我们家先住下了。”
说着,一位女士抱着孩子从大门进到屋子里,客气的把装菜的方便袋递给了大妈,以感谢大妈的盛情招待。
王雨潇从国栋的眼神中,看出他觉得这人就是张大美。
大妈告诉记者:“这就是那可怜的娘俩儿。”
看见记者有些不解,大妈说:“她们俩都带着一个孩子,她带着一个男孩儿,男方带着一位女孩儿。”
张大美的眼神一直躲闪,三位记者都觉察出此事必有蹊跷。
大妈说:“房子着火了,大美抱着她的孩子往我家屋子里跑。“
”我说你别怕,赶紧抱孩子进屋去。“
”刚坐炕上,我就问她那小姑娘呢?大美也没吱声,他儿子要说,却一被大美一把捂住了嘴巴。“
”等我问出来,那小姑娘还在里面,此刻,火苗已经窜老高了。“
”几个大男的用桶泼水,一点不当事儿,后来,消防队来了,把火给扑灭了。“
”等发现那姑娘时候,她已经烧成了黑炭人儿了。“
”反正有我老伴在外面忙活着,我在外面也帮不上啥。然后,我就回屋了,看看她们娘俩是不是被吓到了。”
大妈做梦也没有想到,她这番话信息量有多大。
她也没有一丝顾忌,只是嘴里叨咕着,“那小姑娘太可怜了,才四岁!”
大妈这一叨咕不起眼,唤醒了善良的男孩子,还没等记者问他,他望着妈妈埋怨到:“都怪妈妈,要不是她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或许能救出妹妹呢!”
孩子话音未落,张大美强颜欢笑,她不懂孩子说的,对她有多大害处,但是她还是极力的解释,“都是小孩子瞎说的,你们这些记者也别当真。”
国栋果然是老记者,获得了他想要的信息。
张大美不愿再多说一句,闭口不谈关于火灾的任何事情,只是放出一句“消防都认定完了的,你们还调查个屁啊!就是看着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自在是不是?”
国栋没再多问一句,既然她不说,有人能说清楚你这个人是啥样的人。
在车上,王雨潇恶语评说,“张大美简直就是蛇蝎心肠,我不知道那个吴德贵是怎么想的。既然是另寻她欢,至少也得找一个比前妻漂亮点的吧,可她却找了这么一个脸蛋和心灵都他妈的蛇蝎的女人。”
遇见这种事,无论年轻或年老的记者都义愤填膺。
国栋说:“她这个狐狸精准是把那个男的给迷住了,那个男的也应该是个老实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或者说是任人摆布的地步。”
大强抢话说:“吴德贵为了这样的娘们,居然搭上了女儿的生命,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从他搞破鞋第一天起,可能就预示着一个这样的结局。”
王雨潇望着车窗外冷不丁的来上一句,“搞破鞋真是没有下限,一个在生存线挣扎的民工,也能这样恬不知耻的抛弃妻女。如果他能呵斥一句,没有任由那个娘们的摆布,我想至少能保住那个女孩的命。”
从电话中得知,女孩的亲生妈妈在另外一个城中村子租房住,她一边在外打工,一边供养女儿。
这一路,三位记者对张大美没少痛斥。
即便如此,那个鲜活的小生命也无法复活,他们所做的一切,或许能还小姑娘一个公道,这就是记者肩上的使命,所谓的“铁肩担道义”!
很快,来到了女孩亲生妈妈的平房。
一进屋,黄土的地面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刚撂下手中的暖壶,三位记者已经来到了屋子里面。
玻璃杯上正冒着热气儿。
女孩子的妈妈说,她叫丽丽。
丽丽的眼神十分呆滞。
即便精神状态极度低迷,还不忘客气的道声,“这两天辛苦你们了,为我女儿的事儿四处奔波。”
真是叫人费解!
吴德贵放弃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去搭上一个令他人生昏暗的狐狸精,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丽丽一边哭,一边气愤的说。
“我恨不得嘴巴像刀片,把我前夫千刀万剐,都是该死的吴德贵害我失去女儿。“
”想当初,我们全家都看不上他,只有我觉得他老实,值得依靠。没想到,他被那个骚狐狸精给迷了心窍,说什么也不肯回头。“
”他的性格看似老实,实际上是非常懦弱的,就算她们在一起,张大美也不一定给他好日子过,他只能任由张大美摆布。”
“在火灾发生前两天,我刚发工资,便给我前夫送钱去。“
”我生怕闺女在人家跟前儿受委屈,还给前夫一家买了一些吃的。”说着,丽丽已经泣不成声。
缓了一会儿,她十分肯定的说:“我一个当母亲的,谁能有我了解我女儿?哪天,我看她闷闷不乐,就知道她肯定是受委屈了。“
”这两天,我想找哥哥帮忙,要回孩子的抚养权。“
”哪想到,收到的却是女儿的死讯!”丽丽的话瞬间让三位眼眶子通红,没有人能知道,一个极度悲伤的母亲有多大的感染力。
她没有睁开眼睛,眼泪像决口的堤坝,再也无法阻止泪水的势头一般。她强咽下一口流进嘴里的泪水,“万万没想到,就没赶趟啊!我的女儿呀!”
她此刻的心情不是撕心裂肺能形容的,用万箭穿心更贴切。
说到此,国栋想要的信息都得到了,本来可以撤了。
但是大强一把拽住了国栋,进行了一番高级别记者的窃窃私语。
“刚才拍了很多她流泪的照片,痛苦的表情是足够了,但是总觉得差点意思。或者说悲伤的极致应该是另一番景象。”
大强沙沙耳语着,国栋点头默认他的想法。
大强出了一个馊主意,“你这样,把刚才采访的内容透漏给她,看看张大美的嘴脸能否刺激到她,让她再哭一次?”
国栋觉得这样做不妥,有违职业道德,还是默认配合了。
在丽丽的又一次泪水中,大强出于对职业的情不自禁,居然喊了一声“好”,他终于拍到了一张伟大的照片。
确实欠妥,甚至可以说简直是没有人性,但是做这样的事,没有社会的广泛关注,做成是比较难的。
或许结果不了了之,也说不定。
回到报社,国栋在各位总编面前,大放厥词,今年最佳稿件非这篇稿子不可。
很快稿子完成了,内容就不必多说了,国栋能让全城掉泪,他的煽情简直就是一门艺术。
龚总编看到稿件也是极其欣赏,“我得好好奖励你们。”
直接许诺,领导高兴的心情不言而喻,国栋看到这个奖励眼睛眯成一条线。
得到龚总编的关注,编辑也是快马加鞭的把版面编排出来了。
看到照片,“这照片,拍太好了,这片子得重奖。”龚总编再次连连叫好,“也只有这样的片子吸引人眼球,吸引人关注,咱们单位也只有大强有这能耐。“
”尤其眼角这几滴眼泪,比满眼是泪更揪心。拍得好!”王雨潇听了领导的夸奖,却深知其中奥秘。
总之,为了剧情的需要,人性得放一边。
望着女孩发黄的老照片,龚总编也感叹着:“这小女孩真是可爱,只是命运弄人啊!”
此时,已经是22时,对于报纸这个行当,这还不是黄金时间。
在社会部的办公室里,大家七嘴八舌的谈论着,都为小女孩的死愤愤不平。
看到标题,龚总编吸了几口烟,“来大家都琢磨一下,这是事件调查不假,用这种调查的题有些不搭,大家都想一想,能起一个引起大家情感共鸣的题。”
王雨潇请示了一下,想说一下自己的想法。
龚总编看着他笑着说:“来来来,你说说看。”
领导高兴,也愿意广听言路啊!
王雨潇恍惚的记起一次例会,龚总编在讨论稿件的时候,举过一个其它城市媒体的例子,也是一位女孩不幸遇难,起了一个《小小之死》的标题,瞬间揪住读者的心。
“要不然起一个《秀秀之死》的题目?”
“这是一个很好建议!”
得到了龚总编的夸奖,但是其他人脸上的笑意却收了许多。
年轻人就是一个愣头青,好几个社会部领导都被王雨潇给抢了风头。
最后,龚总编定了标题《妞妞之死》。
次日,该报道轰动天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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