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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彻底告别过去


婚礼前一晚,陈述才匆匆赶到吴郡,到了顾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舟车劳顿,待他沐浴更衣之后,陈夫人体贴地端来一碗甜汤:“大人,始宁那边的事务可都忙完了?不如这次,我们带着女儿们在吴郡多住几日?”

        陈述放下碗:“这几日给女儿们相看的如何?”

        临行前,他特地吩咐了顾氏在吴郡替两个女儿相看一番,眼见着子衿把谢家给得罪了,如今只得另谋他路了。

        陈夫人听他这话,自然知道关心的是陈子衿,若是跟谢家的事情成了,断然不会这样问她,于是赶忙答复:“倒是有个合适的,但……”

        见她犹犹豫豫,陈述心焦不已:“哎呀有什么你就快说,你这娘子,跟夫君还遮遮掩掩做什么?”

        陈夫人试探着问道:“子衿和谢家小郎君的事如何了?”

        “黄了。”陈述有些烦躁,“这丫头竟然真拒绝了谢家,她说她绝不做妾。那日我去东山墅,谢安的脸色不太好,态度也一般,估摸着他也没想到被我们陈家的女儿给拒亲了,觉得没面子吧。”

        陈夫人忙坐在他对面:“方才我还有些犹豫,子衿若是跟谢家成了,这事我也就不提了。我堂兄顾悦之,虽没有陆裕那般有权势,但倒也是尚书丞郎。”

        “才六品?”陈述有些犹豫,“况且我记得顾悦之的年纪比陆裕还大了几岁。”

        陈夫人将这几日从几个姐妹那听来的消息继续传达:“大人有所不知,虽然是六品官员,但尚书省是什么地方?赏罚百官,举荐人才,哪个不要经过他们?”

        见陈述没有回答,陈夫人又继续吹风:“若大人不求未来女婿能够提携陈家,凭着咱们子衿的容貌,什么青年才俊找不到?我堂兄年纪虽大些,但毕竟嫁过去是正妻,若还是谢家这样的门第,免不了又是做妾。再说,你看我侄女行嘉,今年才十六,嫁了陆裕不也是一桩美谈?多少人羡慕这太守夫人这位置呢!”

        “你容我想想。”陈述的态度已然不似先前那么坚决。

        陈夫人与他相伴多年,自然知道他已经有所动心,试探着问了句:“要不这回先跟子衿通个气,让她明日看一看我堂兄?”

        “不用问她!”陈述提到长女就是一肚子气,本来指望着她能够嫁进谢家,结果她还拒绝了谢玄,之后又为了区区一个婢女,还对他出言不逊,咄咄相逼。

        最重要的是,他来之前还收到了泰山羊氏的信,子衿的外祖询问起了外孙女的婚事,若还没有定亲,他倒是看中了清河崔氏家的小郎君。清河崔氏门第虽不低,但毕竟于陈家的功名无助,他又如何得到这会稽郡太守的位置呢?

        想到这里,陈述打定主意不再犹豫:“明日我来看看,若你我都觉得不错,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

        听到这里,陈夫人心中十拿九稳,笑着继续说道:“子衿的事情若能定了,子佩也该抓紧了,两姐妹一同出嫁,才是好事成双呢。”

        次日,婚宴上,陈述特意与顾悦之寒暄一番,但不知对方是性格问题,还是也看不上陈家,对他的套近乎始终兴趣缺缺,甚至婚礼结束后,都没有和他打声招呼,直接领着儿子就先走了。

        顾悦之门第也不算高,比他小几岁但是头发已经有些花白,颇显老态,陈述心里也不痛快,回去之后斥责了陈夫人一顿,那事也就作罢。

        但不知怎的,这事儿却被陈子佩添油加醋跑到陈子衿面前去挑唆一番。回程路上,陈子衿脸色阴沉,一句话也没有说过,陈述亦是觉得纳闷。

        几日后,当陈述携着妻女回到始宁县,却发现,家中来客人了。

        “大舅哥,你怎么来了!”陈述见了羊楷,依旧十分恭敬客气,“来之前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羊楷不跟他废话,冷声说:“陈述,陈家家风不正,和我们羊氏并无关系,但子衿是我的外甥女,我妹妹就留了这么一个孩子在世上,我断不能让你们陈家这样糟蹋。”

        转头又对着陈子衿吩咐道:“子衿,去收拾你的行李,跟舅舅回家。”

        陈述一脸疑惑,忙拦着问道:“大舅哥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就要把我女儿带走?”

        “现在想起来是你女儿了?你不是有两个女儿吗?子衿跟我走了之后,你还有一个女儿可以为你挣得功名。”

        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躲在一旁的陈夫人母女。

        陈子衿点了点头:“舅舅,我去收拾行李,您等我片刻。”

        陈述这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严重,但他毕竟是陈家家主,羊楷怎能这般冲上门来对他陈家的事情指手画脚?反正从前羊静书在世的时候,羊楷对他就动则大呼小叫,如今也没有必要继续给他这个面子。

        “羊楷,你是静书的大哥,即便静书走了,我也尊称你一声大舅哥,但你今日无端跑来我陈家大闹一番,未免有失高门大户的风度!”

        “你还有脸提静书?”想起曾经活泼可爱的妹妹,在家中万千宠爱,但自从不顾父亲阻拦非要嫁给陈述之后,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生下子衿没几年就走了,羊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是风度?将女儿嫁给士族做妾就是你陈家的风度?专门挑比你官位高的官吏送女儿去做续弦就是你陈家的风度?还是说纵容庶女欺负姐姐是你陈家的风度?”

        陈夫人脸色铁青:“这位郎君,我乃是陈家正妻,我女儿不是庶女。”

        “这么说你就是承认纵容女儿欺负我外甥女了?”羊楷冷笑,“还有,陈县令与陈夫人脑子不大清醒,就当天下所有人都没脑子了吗?你算算你二女儿什么时候生的,我妹妹静书那时候尚在人世,正妻未死,你不是妾是什么?你的女儿,不是庶女又是什么?顾家也是诗礼传家,怎会教养出这种娘子?”

        “你给我回屋里去。”陈述正欲将陈夫人与陈子佩打发走,却被羊楷制止。

        “她们暂时还不能离开,还有我侄女房中的婢女离奇死亡一事,不知道陈县令准备如何断案?”

        陈子佩心虚,身子重重晃了一下,幸亏扶着陈夫人,才没跌倒。

        “这里不是衙门,纵然羊家有权有势,你也无权过问会稽县的事。”陈述眼中透着防备。

        羊楷摇摇头:“陈县令真是内外都管不好,今日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谨言慎行,多提高自身修养,不要净寻些旁门左道。”

        陈子衿带了一个小包袱出来:“舅舅,我已经收拾好了。”

        羊楷有些错愕:“你就这么点东西吗?”

        陈子衿点点头。

        陈述见她一副真的要跟羊楷走掉的模样,有些慌,然而他还是佯装镇定,摆出一副严父的做派:“子衿,你毕竟姓陈,你舅舅就这么三言两语,你就跟他走了,你让外人怎么看待我们陈家,怎么看待我们父女俩?”

        “阿耶。”陈子衿平静地看着他,“那我最后问你一次,冬青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陈述揣着明白装糊涂:“冬青失足落水,不是已经照你的意思,厚葬了那丫头,既然已经入土为安,这案子自然结了。”

        陈子衿点点头:“既然阿耶这么说,那女儿今日就此别过了。”

        “陈子衿,你为了一个婢女,竟不顾父女之情吗?”陈述呵斥道,“你是我陈述的女儿,今日我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跟着羊家的人走。”

        陈子衿被他这话气得发笑:“阿耶,你扪心自问,自从我回来之后,你有哪一刻没有想着早日将我嫁出去,为你自己换取功名?先是陆家,然后是谢家,这次又是顾家,如果父女之情是这样的,那我不要也罢,你留着所有的父女之情,都给子佩妹妹吧。”

        “若是不服,陈县令只管去报官吧,就是告到御前,我也要把子衿带走。”羊楷吩咐了随行的仆役将子衿的行李拿走之后,对着陈述说道,“陈家这样的火坑,已经把我妹妹害死,我断然不会再让外甥女身陷其中。”

        见这情形,陈述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是无法妥善收场了,连日来的奔波也让他失去了耐心继续周旋,冷冷地对着陈子衿说了句:“你若是今日踏出了这扇门,今后便不再是我陈述的女儿。”

        陈子衿顿了顿,还是回首对着他拜了一拜:“阿耶,女儿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愿你此后官运亨通,阖家幸福,这一世你我父女缘浅,此后生生世世,求您都别再遇见我和我阿娘了,就与这顾氏永世结为连理吧。”

        “逆女!我陈家怎么会出你这种逆女!如今还要背叛家门,与父亲永不来往!”陈述对着她破口大骂。

        “子衿,我们走。”羊楷催促道。

        陈子衿深深地凝视着陈子佩:“冬青的事情,我不会就这样算了。”

        说完,就随着羊楷踏出了陈家的大门。

        陈述气得跌坐在椅子上,连声咒骂:“她是什么时候跟羊家联系的!谁告诉她陆家和顾家的事的?”

        纵然他想将子衿嫁出去换功名,但印象中,他从未跟子衿透露过分毫。

        陈子佩吓得气都不敢喘,陈夫人只得抚慰道:“大人,子衿先前在泰山羊氏住了十年,本就跟我们感情淡薄,之后谢家嫌我们门第太低,只肯让她做妾,凭子衿的心气,她自然要为自己筹谋,若不借着这些事发挥,她又怎能有机会让她舅舅来把她接走?”

        陈子佩忙附和道:“阿耶,姐姐在吴郡的时候就给羊家写信了,前几日,我看见她找人送信,当时还没多想,原来竟是去寻她舅舅了。”

        陈夫人叹了口气,又装作抹泪的样子:“大人,子衿既然不想留在陈家,你强留也是留不住,她平日里就对我和子佩横竖看不顺眼,常常不搭理我们也就算了,万一哪天她做出更极端的事,反而对陈家不利,不如就让她走了,咱们也过些安生日子吧。”

        事已至此,也只能作罢。陈述叹了口气,无力地摆摆手,对着陈夫人母女俩:“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回房歇着吧。”

        坐上了马车,陈子衿再也忍不住,轻轻抽泣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问:“舅舅,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羊楷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傻孩子,收到信之后你哥哥气得差点提着刀来找这陈述算账,我们想了一下,光是教训他可能没什么用,还不如顺势将你接走,也省得他整日惦记,陈述这小子,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陈子衿从包袱中取出一个卷轴,仔细打开之后,将画铺平,给羊楷看:“舅舅,你看,像不像我阿娘。”

        “像,你怎么会有静书的画像?”羊楷感慨道,静书走了也有十多年,家中也没留下过她的画像,此刻看见这一副小像,竟让他觉得妹妹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

        陈子衿擦了擦泪,也笑了:“这是我一个朋友画来送给我的。”

        月色下,马车匆匆赶路,奔往建康城的方向。

        再见了始宁,再见了陈家。

        再见了……谢玄。

        不知为何,陈子衿在心中默默通过去一切告别时,这个名字忽然从心头飘过。

        也许,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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