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宫中风云诡谲
此行历阳郡已经麻烦了顾恺之许久,陈子衿着实不好意思让他再把自己送回建康,但也不知道是天意还是刻意,顾恺之的父亲顾悦之恰好有公务要前往建康述职,于是在顾家父子的相助下,她又一路安稳地回到了建康城。
“建康宫真是恢弘。”城门外,顾恺之由衷地赞道,到了与陈子衿分别的时候,他有些依依不舍,忙说道,“姐姐,你何时再能出来?我们相约去游玩啊!”
陈子衿叹了口气:“如今我又不是自由之身,在宫里做女官哪是想出来就出来的。”
顾恺之不解:“你总有嫁人的一天,难道就一辈子不出来了吗?”
他一脸天真坦荡,不觉得这个问题哪里有问题,反观陈子衿,不知联想到了何处,满脸通红:“这些不是现在该操心的事情。”
“是的,姐姐青春正好,确实不用着急。”
听她这话,顾恺之十分欣慰,满意地目送着她进了宫门,既然她不着急,总归来日方长。
刚走到徽音殿门外,只听得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她站在门口愣了一瞬,太后似乎见到了她,喊了声:“子衿,是你回来了吗?”
听得传召,陈子衿这才踏入殿内,婉宁蹲着在收拾地上的碎片,原来屋里还有何皇后。
何皇后抬头看了一眼陈子衿,欲言又止。
褚太后面色不佳:“没事,你接着说。”
“就说她的出身,封个美人已经是顶天了,皇上非要抬她的分位。”何皇后素来温婉,温温吞吞的模样就要垂泪,“皇上还,日日都留她在显阳殿过夜,劝也劝不了。”
“太荒唐了!皇后与皇上大婚两年多来,从未有过龃龉,为了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浣纱女,竟到了这个地步吗?”褚太后方才听说,皇帝仍在悄悄送服丹药,还要封一个浣纱女做贵人,已经气急,等何皇后说完,脸色已是异常难看。
何皇后说到了委屈之处:“母后,臣妾不是要来背后说三道四,不过一个美人,皇上若是喜欢,留在宫中也无妨,但如今看着皇上被那女子迷得过了头,着实有伤大雅。”
“婉宁,你传哀家的旨意,将那女子带到徽音殿来,哀家要亲自问话。”
褚太后眼神凌厉:“哀家倒要看看,是褒姒还是妲己,这么大的能耐。”
虽然没听到来龙去脉,但是凭着这只言片语,陈子衿大概也猜得到说的是谁,她倒是没有想到,这女郎这么厉害,不过数日,居然能让皇上和皇后起了口角。
皇后和婉宁走了之后,陈子衿小心翼翼地答复太后:“太后娘娘,已经将消息传给小谢郎君了,他说请您放心,此事安石先生会妥善处理。”
褚太后的脸色这才稍有些松动,然而在她看到身着一袭锦衣,被带到徽音殿的李子秋,眼神又重新凝重了起来。
眼前这位李美人,好像是在哪里见过,顺着她的目光,褚太后也看向陈子衿。
沉吟片刻,褚太后似乎知道,这种似是相识的感觉,来自何处了。
看着太后的眼神变了又变,陈子衿的心也重重往下一沉,果不其然,褚太后很快将这一连串的事情结合在了一起,得出结论,也迅速给出反应。
李美人风光了不过几天,从徽音殿离开的当日就被推去腰斩。
“太后娘娘,需要去显阳殿通传吗?”陈子衿有些担忧,怕因为这件事,让太后和皇上生出嫌隙。
褚太后冷笑:“大司马倒是心思巧妙,眼光毒辣。”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李美人从何而来,目的为何,她已经十分清楚。
皇上得知了消息之后,不敢对太后的决定有异议,只得将怒火迁到了何皇后头上,连着好几个月都不再去何皇后宫中,日日沉溺酒色,招揽美人入殿。
帝后离心的传言,悄悄在后宫蔓延。
转眼五月,这日恰逢细雨绵绵,褚太后看着窗外的榴花被雨水拍打,颤动着反而愈发火红娇艳,她又看着身边陈子衿良久,突如其来地问了句:“子衿,你今年多大了?”
陈子衿低着头回答:“等过了六月,臣就十八了。”
“可曾想过,之后的打算?”
“回太后娘娘,未曾想过。”
褚太后看着她,陷入了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可知道,当时甄选女官,一众女郎里,哀家为何会选你?”
“许是缘分,臣的运气好,入了太后娘娘的眼吧。”陈子衿这话倒不是恭维,各家举荐的女郎众多,她纵然有泰山羊氏的娘舅家做背后支撑,但毕竟是个外甥女。
不是运气,还能是什么呢?
褚太后又问道:“可还记得当时让你们作的文章?”
“自然记得。”
当时的文章题目是“为女之仪”。
“大多数女郎都在揣测哀家的目的,有的为女子谋权,认为可与男子一样顶天立地,也有的恪守礼教,主张修其德言容功,但你写的,却和她们都不大一样。”褚太后回忆道,“你写的是,在其位,谋其政,在自身所处之境内尽自身之责,方为女子之仪。”
陈子衿没想到太后还记得,内心动容:“太后娘娘竟然还记得。”
“哀家二十岁临朝听政,这十几年来经历风风雨雨,纵然希望天下女郎都能如哀家一般,盼着她们不输男子。”褚太后的语气有些无奈,“但女子中,有凶狡残暴的恶后贾南风颠倒朝纲,也有纵容外戚乱政最终忧惧而亡的庾文君。不说那些远的,就说眼前,有能够挺身而出冒险传讯的陈子衿,也有受人操纵蛊惑人心的李美人。”
陈子衿亦是感叹:“世间虽无绝对的好与坏,但是好与坏,却是不分男女的。”
褚太后深深地凝视着她,郑重地问道:“子衿,你跟着哀家许久,一贯谨言慎行,不轻易表露真心,今日可否对哀家说一句真心话?”
“臣虽不善言辞,但对太后娘娘却是句句真心。”陈子衿的心中大震,她不知道太后想要问什么,但是直觉却告诉她,时隔三个月之后再次提起李美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你可愿意,陪伴在皇帝身侧?”
褚太后这话说出口,亦是在观察陈子衿的反应。
只见她随即跪下:“太后娘娘,子衿从未有过这个想法。”
褚太后不急着表态,叹了口气:“哀家是皇帝的阿娘,如何能够看不出他的心思,正月里,他就来提过要你去显阳殿伺候的事了。”
她继续问道:“你不愿意去显阳殿,可是为了小谢郎君?”
陈子衿默然,不解地看着褚太后,内心却在判断着,太后对她说出这话的深意是什么。
见她沉默着没有回话,褚太后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哀家既然拔高了你的门第,若你真心喜欢小谢郎君,心中也无需有所顾虑,泰山羊氏配陈郡谢氏,亦会是一桩美谈。”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子衿再驽钝,也能明白褚太后的意思了,皇上对她的心思过于明显,太后已经不想让她继续留在宫中了,只怕还是当日她挺身而出替太后传话救了自己一命,否则现在,是否也会成为被腰斩的下一位?
“太后娘娘,大司马来了。”婉宁在外通传。
褚太后难得露出了笑容,起身去迎。
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带着一身风雨走入徽音殿,他眼神冷凝肃杀,带着一股不容质疑的强势气息打量着陈子衿,戏谑道:“太后娘娘身边这位女官,好生眼熟,啊!想起来了,元日朝会的时候,跟在皇上身边的。”
褚太后点点头:“大司马记性真好,只是见过一面,亦能过目不忘。”
桓温语气轻佻然态度却不轻浮,赞了句:“生得倒是好姿颜,的确有让人过目难忘的本事,仔细一瞧,竟然胜过何家那丫头,可惜没她会投胎,否则入主中宫,亦不在话下。”
陈子衿心中惶恐,有些慌乱地看了一眼褚太后,不确定是否该回话。
只见褚太后气定神闲:“入主中宫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她未来夫君,亦是一位好儿郎。”
桓温来了兴致:“哦,是谁家?”
褚太后笑意更深:“子衿这么好的女郎,哀家自然私心重些,已经替谢家七郎将她定下了。”
两人虽是面上都带着笑,然而一股拔刃张弩的气势四射,一时之间难分高下。
“我就说!”桓温朗声大笑,“谢七郎随军扎营在历阳郡时,曾有人密报,说他军帐外私会女郎,我心中不信,那人便将女郎的样貌画了下来呈到了我面前,今日来了太后殿内才解惑,原来就是她啊。”
“不说小辈们的事儿了,这回召大司马还朝,是有其他要事。”褚太后岔开了话题,“哀家与陛下商议了许久,大司马征战多年,匡济天下,该给个名分。”
桓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臣倒是没什么想法,就是不知道会稽王是否愿意了。”
褚太后回道:“封大司马为南郡公的奏书,便是会稽王递的。”
陈子衿在太后的眼神示意中慢慢退出大殿,屋内两人仍然在暗中较量着,她走到殿外,怔怔地看着雨滴落在那火红的榴花上。
褚太后要斗大司马,奈何族中父兄已不在,只得培植外戚,但又怕谢家如当年的庾家一般干政。
门阀士族讲究门当户对的婚姻,谢玄是谢家子侄辈中的佼佼者,阻止他娶四姓女郎,是否也是褚太后铺设好的一步棋?
纵然渺小如她,原来也早已卷入皇族、士族与权臣争斗的诡谲暗流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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