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重英

就在枫鬼和魔尊长渊离开荆木城的第三天，仙盟终于确定进攻计划，开始集结兵力。无数精英修士被调往碧穹山，整装待发，前去落霞峰讨伐两大魔头。

        也就是在这一天，千里之外的重英城，金翘庄境内的第一大城，城内驻守修士接到庄主陶煦传来诏令，号召他们前往碧穹山。数百名修士立即组成队伍，不过半日便全部聚集，浩浩荡荡御剑而去，将整座城的上空都遮盖了起来。

        然而面对如此宏大的场景，城内百姓连停步侧目都不曾有，谈笑欢声，闲适安宁，毫无大战在即的紧张。

        就在城内修士离开之后不久，有两人风尘仆仆而来。一男一女，女子身着素衣，头戴幕离，男子面容英俊，器宇不凡。两人一看便不是本城之人。

        守城士兵见了二人，抬手将其拦下：“进城需要进行盘查。”

        那二人应声停下，守城士兵上前检查，抬眼看了他们一眼。这一对男女看起来像是同行，彼此之间既不靠近也不交流视线，好像并不相熟。但若说他们是陌生人，又感觉不像。

        实在古怪得很。

        守城士兵感到奇怪，未在他们身上发现什么危险武器，也没有理由将他们扣留，于是按下心中疑惑，为他们通行。

        两人走出没有多远，又被叫住：“等等！”

        另外一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士兵走上来，说道：“他是今日新调来的，不了解情况。两位是要进重英城？如果只是普通百姓倒没什么，但要是仙门中人，麻烦一下，出示仙契。”

        仙契，是修仙门派每个人都会有的身份证明，由天道作证，水璃镜传达旨意，各派保管记载在案。

        “啊。”那名女子轻呼一声，抬手扶了扶幕离，撩开身侧幕纱，只露出一点的缝隙，看她如雾中看花，朦胧模糊，秀美清逸。她说道，“我没有。”

        闻言，那名男子侧眸看了她一眼，两人的视线似在空中短暂地碰撞了一下，又很快移开。

        女子放下幕纱，安安静静地站着。

        守将捕捉到了两人的细微动作，目光在二人间逡巡，见男子递过自己的仙契，接了过来，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却是大惊，克制下自己的情绪，还是没有忍住轻念出声：“……左锦？”

        他抬眼奇诡地盯着男人看了好久，好像是在确认着什么，他又看一眼旁边站着的女子。那女子头戴幕离看不清脸，始终侧身而站，看起来是不想卷进这场莫名的盘问。

        守将最终没有说什么，把仙契还给他，道：“好，没有事了。”

        说完，回到自己的位子，继续站岗。

        两人通过城门，往城内行去。

        女子轻叹一声，将幕离掀开，喘息一下。幕纱虽薄，但也闷热。她缓了过来，回眸一望，还能看到城门口的士兵在向他们这边投来目光，转身问身边的人：“既然认出了你，不把你抓起来么？”

        来的正是左锦和黎初落二人。

        他们在无相舟上继续行驶一日后，抵达了位于金翘庄东北方向的重英城，在重英城郊落地。

        刚一下无相舟，黎初落就看到了重英城内的修士们离开。为更保险，她还是戴上了幕离，左锦却只是隐去了过于引人注目的魔印，除此之外，没再做任何其他的准备。

        黎初落虽疑惑，也没做更多提醒，只是默默拉开了与左锦之间的距离前行，一直到被守将拦住。

        左锦闻言，回答道道：“官府不会管仙盟之间的事情。”

        黎初落下意识地疑惑：“嗯？”随即，她反应了过来。

        黎初落也注意到了，这一路走来，确实有不少人向左锦频频侧目，最多也只是假意想要靠近他看得更清楚些，然后擦肩而过，没有其他的举动。

        她还尚未开口，左锦就已在为她徐徐解释，黎初落便没说话，让他继续说了下去：“三十年前，大兴皇朝与仙盟商定，在仙陵城签订《仙陵协约》，协约规定大兴朝不得干涉仙盟事务，阻碍仙盟发展，而仙盟不得因内斗引百姓动乱，威胁大兴皇朝乃至九州的安定。所以，他们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

        这条协约规定了仙盟的行为规范。也曾有过门派想要脱离朝廷的约束。

        但听闻朝廷得了一神秘人，那人对仙盟甚是了解，教了朝廷不少对付仙盟的方法，想要与朝廷对抗的门派，刚有了一点苗头，都被一一镇压。大兴皇朝向来以仁爱治国，九州百姓爱戴皇帝归顺朝廷，一旦被朝廷视为敌人，百姓就不会再来当门徒，仙门失去门徒来源，就会渐渐衰落下去，最终灭门。

        灭门的惨痛代价，不论门派大小，都是难以承担的，有先例在前，便不会再有门派起异心。

        黎初落喃喃道：“但不免会有人，想得到仙盟的报酬，帮助他们找我们的麻烦。”

        黎初落遇到过太多这样的人。更有甚者，表现上与她和睦，阳奉阴违，背地捅刀，让人恶心。

        左锦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道：“师父不必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师父只要信我就好了。”

        “嗯。嗯？”黎初落应了一声发现不对劲，转头道，“我虽灵力尽失，但也没到需要人保护的情况。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把我身体里的咒解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黎初落说完，猛一抬头，才发现左锦的目光一直都在自己身上。而对上她的视线，也没有片刻的偏移。左锦直视着黎初落，轻声提醒道：“幕离闷热，师父不如摘了，也能更好地欣赏着重英街景。”转移了话题。

        她一手抬着保持掀开幕离的姿势，竟也没觉得任何不适，听了左锦的话，说道：“是个好主意。”黎初落干脆利落地摘下，正想着怎么收起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接过她手中的幕离，瞬息便消失在他手中，被他收进乾坤袋了。

        黎初落没了负担一身轻松，还伸一个懒腰，终于看清重英城全貌。

        重英城繁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鳞次栉比。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车舆华美，金碧辉煌。远处琴声阵阵，莺歌燕语，歌声宛转悠扬，能够传得很远，与周身叫卖吆喝融合，竟也不违和。

        黎初落随着左锦走，路过一家热闹至极的店，一时好奇专注去看，全然忘了看路，不小心撞到别人身上身上，连声抱歉。那少女正在看街边表演的傀儡戏，她身着绸缎罗绮，头戴镂空鎏金步摇，手执团扇，团扇上绣秋蝶戏菊图，被撞了想讨道理，抬眼见到是个长得可爱的小姑娘，也不好生气了，团扇掩面，笑着说没事没事。

        黎初落绕过她跟上左锦，吁一口气。

        左锦看她略为狼狈的模样，忍不住想笑，不敢笑得太过张扬，只是微勾唇角，道：“师父也应该多出来走一走。你这么多年来，总把自己闷在落霞峰上。”

        “这不是没时间么。现在你能带我多转转了。”从前左锦就会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她总说不去，要么是钻习法术，要么是有其他的事情，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落霞峰下的浮光镇。更不要说远在东边的重英城了。现在她倒没什么事情，只要等着灵魂稳定，再找机会让左锦给她解了咒，她就能自刎离开这个世界。

        黎初落忽然闻道一股香气，动了动鼻子，抬起手指轻嗅，是从她身上发出来的，很快又意识到是刚才那个少女身上传过来的，说道，“她身上捈了什么，好香啊。”

        这香味浓而不烈，余韵持久，她只是碰了一下，就染上了。

        左锦道：“大概是金翘庄境内流行的秋思香。”

        “这你也知道？”

        “略懂。秋思原只是在金翘庄境内的青楼瓦坊间传用，后来也颇受各家女眷喜爱，是现在金翘庄内最受欢迎的香粉。”

        “……”黎初落听完，点头应了一声，赞道，“懂得挺多，不错。”

        左锦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说：“我只是……需要掌握六庄信息。金翘庄近来想要再扩大招收的门徒数量，因而做了不少手段，秋思香便是其中一种。”

        黎初落一挑眉道：“我也没说你啊，紧张什么。然后呢？金翘庄为了招收门徒，就靠这香粉？”

        左锦听了更加无奈了，知道她并未误会什么，但就是她满脸坦然的表情，让他更加不舒服了。他为黎初落继续叙述道：“秋思香只是其中一种，目标就是各家女眷，从她们入手。秋思金菊乃是金翘庄图腾原型，香粉盒上印有金翘庄训。他们是想用这种方法，渗入百姓之中，从而使得更多人来庄内当门徒。《仙陵协约》规定各派不允许使用不正当手段强迫百姓修仙，也是防止仙门各派抢夺科举人才。金翘庄只好用这样的钻空子方法。”

        “原来如此。”黎初落若有所思。

        “秋思香大热，不仅在金翘庄内盛行，在附近的门派内也很是时兴，给金翘庄带来不少新门徒，也为他们大赚了一笔。”

        “还真是个好用的法子。”黎初落叹道，“左锦，现在各门各派还在扩收门徒吗？”

        “在。从三十年前落下两道天雷后，就一直都在扩大招收数量。”

        许多年前，修仙问道并不被世人认可，对于人们来说，修仙飞升是天方夜谭，是比下九流更令人不齿的存在，也就有了那句“仙人云端行，不如乌纱顶”流传。

        直到三十多年前，代表飞升的天雷降落，短短两年时间又降落了第二道天雷，只需要第三道，就可以飞升成仙。

        如此巨动引得世人侧目，人们这才发现，原来飞升成仙是有可能的！从此，求仙问道不再是空谈，人们纷纷拜入仙门，渴求能有一天成为真正的神仙。然而那次天雷之后，仙盟发现，竟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引得天雷落下，为了找寻一个再次可能飞升的人，各门各派纷纷扩招门徒。

        也是从那以后，修仙门派势力越发强大。大兴朝无法再坐视不管，但修仙门派已膨胀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程度，朝廷便改堵为疏，换了其他的方法解决此事。在仙盟内部一次内斗之后，朝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派人去了仙盟地界，在仙陵城签下了协约。

        左锦说道：“虽然一直都有在扩收，但近几年收的格外多。”

        “嗯……”黎初落缓慢地点了点头，表示对左锦的话没有异议。片刻后，她疑惑道：“人家都把门派经营得如火如荼，恨不得门徒越多越好，可我听说，魔尊长渊竟是一个徒弟都没有，就连境内各城也很少去管，都任其发展。你怎么都不收徒啊？”

        左锦背手走在她身边，侧脸清俊冷漠，墨发玄衣仿佛是为一体，气质霜寒拒人千里，闻言，他道：“此事着急不得，顺势而为便好。”

        “……”黎初落轻笑一声，“你不着急，有的人会为你着急。”

        左锦偏过头：“师父着急想让我收个徒弟？”

        黎初落不知道他怎么把她的话曲解成了这个意思，猝不及防，万分不解，只道：“啊？？”

        左锦信服点头：“那就是不想我收徒了。”

        “…………”

        黎初落被他哽得没话说。

        忽见远处人群散开，一队士兵整齐行来，四处巡逻。

        黎初落和左锦一起，被人群挤到一旁，左锦在她耳畔道：“重英城地位重要，除了金翘庄的修士，也会有朝廷重兵驻扎，城外不远就是兵营。”

        黎初落埋怨道：“我只是不出门，不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个我还是知道的。”

        “好。”

        别以为她没听到，他刚才是不是笑了一声？

        黎初落气死，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发作显得她小题大做，于是更气了。

        那队士兵走远，人群也重新回到街道之上，恢复热闹熙攘。

        左锦领着黎初落又走了一段距离，说道：“到了。”

        她抬眼一看，是一间客栈，他们今晚停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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