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永诀

方佶在赵寒陌身边看护，赵寒陌刚才在外头勉力强撑，被韩天藏的威势波及，疲惫不堪，正在床上休息。
赵竖看着沉睡中的父亲，即使知道他现在还未离去，心中依旧一痛。
他本以为这么多年了，对赵家，对赵寒陌，对过去,已经能够放下，但现在才发现，他放下的只是怨恨，冲不淡的，是流淌在血脉中的骨肉亲情。
方佶冲赵竖摆了摆手，示意他先站在外头，不要打扰赵寒陌。可开门的响动还是让赵寒陌醒了过来。
“是郁离么？”
赵寒陌声音虚弱，仿佛随时都会咽气一般。
方佶强忍着泪水，“是少爷，家主,您还是先睡一会，等晚上我再请少爷过来。”
赵寒陌笑了，“说什么胡话，我不久于人世，时昏时醒，就剩这么点时间了，当然时时刻刻都要和儿子在一起，亏欠了他这么多，难道你连个向他道歉的机会都不给我么？”
方佶哑口，赵竖双目一热，却使劲咬着牙不让泪水浸湿眼眶。
他不知道为什么赵寒陌没称他作‘竖儿’而是喊他‘郁离’。深呼吸了几下,赵竖调节好情绪走向软塌。
可能是因为服下的丹药仍在发挥着作用的原因，赵寒陌身上居然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药香，赵竖知道，那是生的味道，药香一散，便如同灯灭。
赵寒陌努力地让自己笑得不是那么凄凉，他满意地望着赵竖，眼中尽是爱怜，而爱怜之下还藏着一
丝担忧。
父亲从未对自己这么笑过，赵竖身体僵硬，有些手足无措。
“来，坐这里。”
赵寒陌吃力地往里面靠了靠，在床边留了些位置出来，见赵竖没有坐下，便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
“坐。”
赵竖能感觉到父亲的手已经没有什么力气，看上去是抓，其实只是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他急忙坐到了床边，刚想开口，赵寒陌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知道你很奇怪为何我会喊你‘郁离，’‘郁离’这个名，是你娘给你取的，早在怀你的时候就取了，你当年在我书房里看到的那张纸就是你娘亲笔写下来的，可能是我没有收好所以才被你瞧见了。至于赵竖这个名，当年为了取信韩家的人，我没有阻拦盈璎用‘竖’这个字来称呼你，你能原谅我么？”
赵竖凝望着他，本想尽量平心静气回答，可喉咙的干涩却让他的声音变得哽咽。
“你要是不死，我就能原谅你。”
赵寒陌愣了一下，随即开怀大笑起来，方佶也在一旁感慨道：“自从接管了赵家那个烂摊子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家主笑得这么开心...”
赵寒陌笑完表情又变得忧愁起来，“韩天藏不会对赵家善罢甘休的，他今日能放过我，全仰仗着郁离、池家和翠觳仙子，但没了我的赵家在他眼中已和蚂蚁无异，他想踩便踩，想灭便灭。”
赵竖以为赵寒陌说这些是想让他去帮赵家的忙，“
你不会是想让我替赵瑚琏分忧吧...”
赵寒陌摇头道：“你好不容易脱离了那个火坑，我又怎么可能把你重新往里面推。我对赵家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们自己做的孽全是咎由自取，敢和韩琅玕一起与影宗暗通款曲，就要做好承受韩天藏怒火的准备。只是...”
赵竖的脸色冷了下来，“只是你想求我保赵瑚琏无事？”
赵寒陌面色复杂，“他毕竟是你的弟弟，身上流着的也是我的血，你年幼时吃的苦我都看在眼里，再加上这次我被瑚琏打伤，我不会厚着脸皮让你去解救他，我是想求你，不要杀了他...”
赵竖默然，他的确想杀了赵瑚琏，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他对赵瑚琏起了很重的杀意，但他没有在赵寒陌面前表露过，却还是被赵寒陌看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
“你刚烈的性子随你母亲，从你年幼时我就看得出你绝不是一个甘受欺负的人，你小的时候和瑚琏吵架也好，打架也罢，最后哪一次不是他吃的大亏？”
“那还得谢谢你每次都把我赶出西厢房。”
赵寒陌无奈，方佶说道：“你们每次打架，都是我第一时间去通知家主，家主每次着急忙慌地回来，就是怕你在韩盈璎手上吃亏。你与二少爷打架事小，要是韩盈璎想借机除掉你，那恐怕家主真的会失去理智，所以说把你同下人安排在一起，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
赵竖并没有生气，这么多年了，他也想通了很多事，因为方佶离下人的房间很近，而且韩盈璎从不踏足南舍，因为那是奴仆住的地方，她嫌脏，赵竖还曾庆幸过父亲将他赶到了那个地方去，让他在赵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我可以答应你不动赵瑚琏，但他做下的孽必须得偿，这点没得商量，如果韩天藏没有出手对付赵家，我会想办法推波助澜，你们好好想一想，赵府还有没有谁比较重要的，我可以将他带出赵家，另寻一处安身之所。”
“唉...”赵寒陌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赵竖不想再谈论这些话题，但也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好在赵寒陌有无数的话想说，就像想用这三天把前十多年的时间补齐了一般。
之后，赵竖在赵寒陌的屋子里陪了他三天，衣不解带一刻都没有睡觉。期间他只去见过翠觳仙子一次，他想从翠觳仙子那里再求一枚九转紫元丹，可翠觳仙子遗憾地告诉他，丹药可救人，却也非无毒之物，别说现在她没有，就算是有，半年内，也只能服一颗，否则毒性攻心之下，死得更快。
这话也算是堵死了赵竖所有的希望，他虽不甘心，也只能默默地接受。
该来的还是会来。
赵寒陌走得很突然，那天突然告诉赵竖想吃山楂糕了，这东西碧落阁倒也有，赵竖本想让方佶去弄，可方佶并不在，便只能自己去取，谁
料取回来的时候，赵寒陌就已经不行了。
先是身上的药味全散，而后，他努力地想要睁着双眼，可眼皮却越来越沉。
翠觳仙子感觉到了此处灵力紊乱赶了过来，以玉参丸吊着赵寒陌片刻性命，其他人也都来了。
赵竖心慌意乱之下，连装着山楂糕的碗都端不稳，掉在了地上。
赵寒陌轻抚着赵竖的头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爹这辈子没有让你感受过哪怕一丝的温暖，父亲做到我这份上，应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吧，所幸你结识了这么多朋友...”
说罢，赵寒陌将双手放在胸前，比了个拱手的姿势。
“各位仙长，我就将小儿托付给你们了，他年纪还小，若是将来有什么不妥之处我先替他道歉，若是将来遇到了危险，还望各位能念着这份情，助他一臂之力，赵某，谢过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也慢慢闭上。
赵竖紧紧握着赵寒陌的手，但无法从他的手上感觉到哪怕一丝的温度。他再也把持不住，心如刀绞之下喊了一声“爹！”
赵寒陌闻言猛地睁开了双眼，脸颊如回光返照般透出了红色。
“你...喊我爹了？我的儿子喊我爹了...他喊我爹了...”
只是一句话说完后，便再无一丝声响传来，赵寒陌的双目微阖，有泪水从眼角渗出，而嘴角勾勒出的最后一抹笑容也永远地定格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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