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2020年1月21日凌晨
林枣阳得到回应，猛然挺身从床上坐起。
他手忙脚乱地抓起床边的衣服套上，又担心拖鞋踢踢踏踏的声音太大，没敢直接穿，只好用手提起来往门口走。刚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迈出一只脚，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小跑着回去，拿起了桌面上的保温杯。
因为太着急，连灯也没开，整个过程不是磕着这儿就是碰到那儿，痛得他龇牙咧嘴。
“咔哒。”
林枣阳锁好了门，刚一转身，正好碰见上到这层楼来的常乐言——她站在台阶上，望着他对面的那扇门出神。
林枣阳看着心中一紧，笑着和她挥手，转移她的注意力。
常乐言拢拢衣服：“走吧。”没再继续看，好像刚才的画面全是他的错觉似的。
林枣阳走在后面。
将要迈上另一层步梯时，他停在拐角处，朝那个地方深深地望了一眼。
——
终于爬上了顶层，幸好，搭的坐台还在。
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常乐言用口袋里的纸擦了擦台面，坐了上去。
林枣阳一落座，便将刚才一直捧在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她：“喏，尝尝。”
一个胖墩墩的卡通保温杯。
谁会大半夜的找人上天台吹冷风，就为了给她一杯水？
常乐言不知所以：“什么？”她接过来，打开双层杯盖，结果是……汤？
“我妈做的鲫鱼汤。”他偷偷装了一点给她。
担心她嫌弃，又特地添一句，“放心，全新的，没用过。”他刚换掉原来用了三年多的那个，买回来还没用过，才从行李箱里拿出来。
她倒不介意这些，洗洗都能用，只是——
“哥，我刷牙了。”常乐言无奈道。
“哦，对哦。”林枣阳才反应过来，“那……”他刚想接过来说算了，就看到常乐言拿起杯盖，将汤倒了些进去，尝了一口。
温温热热的，刚刚好。
“好久都没喝过林阿姨做的汤了，”常乐言远眺着灯火通明的车道和大楼说道。
她似乎在感叹，又像只是随口一提。
林枣阳随她的视线望去，只短短几年，面前的景象便和之前已经不太一样了。
他也很少再上来过。
“你要吗？”常乐言将杯子递给他，手里只拿那个小一些的杯盖。
还是一样习惯分享。
林枣阳看着她，摇摇头。
她也不勉强，看向远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
林枣阳在端详她。
现在和常乐言聊天，总有种很虚无的感觉。
她不像以前那样，同谁讲话时，总面对着那人，谈至重点处还会特别认真地看向对方的眼睛。现在，她的视线和注意力好像一直都落在远方，但又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在想些什么。就像——整个人漂浮在虚空中一样。
她仿若一团朦胧的雾气，始终看得见她在那里，却抓不住，也摸不着。方才，他用了许久的时间才让她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身上，可惜路途太短，好不容易营造的东西，刚一分开，就全散了。
“你怎么还没睡？”常乐言捧着保温杯问。
“看了某人的‘悲惨生活’，睡不着哇。”林枣阳说。
“我吗？”常乐言看起来有些吃惊，“原来是真的……”她笑。
“什么？”
“原来在大家眼里，我真的过得很惨……”她还是笑着，望着天际若有所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枣阳连忙找补。虽然是有一点这种感觉，不过也只有一点点啊，不完全是这样的……
“在别人看来可能是这样……但是……”林枣阳梗住，不知该怎么组织语言。
常乐言反倒笑道：“嗯，外婆去世，父母离婚，父亲再娶，重新生了个大胖小子，听起来是有点狗血家庭剧的味道……”她抬起头去寻月，可惜天空里只有茫茫的黑。
也许是云层把月光给遮住了。
常乐言想。
见常乐言如此自然地调侃自己，林枣阳反倒没了招。
他正着急，常乐言又开口：“其实没有，他们都挺好的。”不管是对她，还是对彼此。
所以她才更加茫然。
既然这样好，为什么会分开呢？
林枣阳不说话了。
她这番话，不像是说给他听的。
常乐言不可能没听出来，他是在开玩笑而已，也必然知道他不是这么想的。
是因为很久没有人可以一起说话了吗？
林枣阳默默听着，也准备好聆听她后面一长段的故事——关于流言蜚语，和她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练习生，所谓养成嘛，不也是养成对这些风言碎语的习惯么？这都快成为他们的基本素养了。他自诩经验丰富，想着还是能帮常乐言开导开导的。
可是没有。
常乐言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
这对于林枣阳来说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能用三言两语概括的事，却不是三言两语能释怀得了的……
“你呢，怎么样？”常乐言突然开始对他产生好奇了。
“什么？”林枣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那边的生活啊。”
“不就是公司发的那些嘛。”林枣阳回。
“那又不是重点，也不是全部。”纵使她看过他的动态和视频，也只能看到小小的一角——在镜头前的一角。
或许对于同林枣阳遥遥相隔的粉丝而言，正因为他的养成经历，留下了他不少的成长记忆。若是锲而不舍地去搜罗一番，将他的过去从头至尾看下来，那他的人生轨迹便清晰可辨了。
那足够了。
但于常乐言，更多的其实是未知。
高中之前，他展现在人前的那一面往往是她不为所知的，而更让她熟悉的，是好朋友林枣阳、学生林枣阳、邻居林枣阳，无论哪一个，跟舞台上的林枣阳都不沾边。以至于高中的某一天，她第一次看见林枣阳那个过百万播放的出圈直拍时，都恍惚了一下——这是她认识的那个人吗？
“挺好的啊。”林枣阳回得干脆。“训练、舞台、学习。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可以挣钱，恐怕没有人会比我更幸福了吧。”
常乐言看着他，仿佛在辨别他的话是真是假。
林枣阳看她的眼睛，总感觉她有话要说。他一句“你这是什么眼神”都已经到了嘴边，却被常乐言抢先。
“嗯。”她只是点点头。
“那就好。”
这下轮到他不说话了。
“决定留北城上学了？”常乐言没头没尾地问。
“嗯。”林枣阳的气压突然变得有些低。常乐言没有注意到林枣阳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在看头顶上的月亮——有光晕了，尽管乌云还在游动。
“艺术类的三大院校？”
“嗯，”林枣阳轻应一声，隐约露出嘲讽的意味，“就是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
常乐言难得地深深看他一眼。
她面朝天空：“放心吧，会考上的。”
不知是安慰还是真的笃定。
“借您吉言。”林枣阳笑。
但愿吧。
常乐言往上抬了抬手臂，羽绒服下的睡衣和手表露出一截。林枣阳的视线停驻在那块表上——他记得这块表。
常乐言看看时间，已经将近一点。
“走吧，”她站起来，衣服的摩擦声清晰可辨，“我可不想当那个让你刚回家就连觉都没得睡的人。”
林枣阳笑笑：“明明是我喊你出来的。”
常乐言正拍着衣服上的灰：“没事儿，习惯了，反正我一般也睡不着。”
林枣阳一愣，脱口而出：“睡不着？”
“你以前不是三秒入睡么？”
要说对常乐言印象深刻的事，这必然是榜上有名的一件。
她就是那种失眠患者绝对嫉妒的一类人——不论睡前多清醒，只要一沾枕头，一定能在三分钟内睡着。
她以前都不以为然的，直到某次课间，她和大家围坐在一块儿聊天，不经意间提起她的这件事。好多人都表示羡慕，只有她一个人，尤为惊讶地问：“什么？你不是吗？我以为大家都是这样？”她甚至心血来潮，本着严谨治学的精神做了个极其无聊的实验——让他帮忙掐表计时，看这个“三分钟”是不是真的。
一连一周，每一天，百试不爽。
还真有一次，常乐言作业做得累极了，在睡着的前一秒，竟也不忘让他计时。当时，她正眯着眼打盹，一只手掌撑着脸，脑袋都快撞到桌面：“林枣阳，我觉得……我现在肯定能三秒之内睡着……你……数三个数……再……叫醒我……”。他也是神奇，还当真按照她说的，三秒后叫醒她
结果，常乐言被惊醒，嘟哝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便又昏睡过去了……
“你……不会是从高中的时候开始的吧……”
“好像——是。”她回想了会儿，最后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林枣阳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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