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43章
青林去了京城后,姐姐也不去追。她认为正如文三娘和南石的话,青林与伍姑娘没有缘分,可是如果恰巧这个时候姐姐天天在他身边,倒显得姐姐是那破坏姻缘的多事女人一般。
有时候姐姐很高兴,折了个海棠花枝在手中摆弄说,“男人呀,非要吃一番苦,才能看清自己要什么,谁才是那命中注定之人。”
有时候姐姐又伴着下雨伤感起来,“唉,人间的时光,到现在为止,都像是浪费掉一般,这雨淅淅沥沥地下,倒不如痛快一场,还能看得一眼彩虹。”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是有时候我夜里上楼去找姐姐,不见她身影,想必自己偷偷飞去了京城,也不肯带上我。
因为没了斗志,一时间我像是又回到了天界猪棚,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连姑娘们的玩笑,也甚少参与,但这里比天界好的是,太阳照进来的时候,我只需要将窗户一遮,又能舒服凉爽地继续睡觉了,不像在天上,总要躲在不停挪动的树荫下,才能睡一个长觉。
映山过来喊我说,“珠姑娘你来看看,这童公子睡着的样子可好玩了。”
虽然我醒了,可我极不愿意进姑娘们的卧房,有一次早起吃了块特别甜腻的桂花鸭,惦记着映山也爱吃,便着急忙慌地冲上楼,闯进了她房间,可是却看到一个肥腻多脂的男人横在床上,连映山也像喝醉了似的,衣着褴褛地趴在男人身上。虽然在天界也看过两头猪互相趴在一起,可是在人间看惯了各色遮挡的衣物,这一画面着实让我吓破了猪胆,连忙跑下楼,差点冲到后院跳了河寻求一个干净。
我拒绝说,“我不去,我才不要看你房里的男人。”
映山想到之前的尴尬,说,“童公子是教书先生,你怕什么?”
岩桂过来看出我的害羞,笑着说,“珠姑娘怕这一看,玷污了她的清白呢。”
紫来过来凑热闹,“我倒是想去看一看。”
映山推开说,“那不行,他可是你的老师呢,你看了他这副模样,以后还怎么听他上课?”
岩桂笑着说,“哟,我怎么不知道,映山你可真有银子,还送紫来去学堂读书?”
映山说,“我就是吃了不认识字的亏,客人说起好多故事我都听不懂,只能干巴巴地陪笑。送她去念书,也是为了以后的仕途着想。”
岩桂说,“那学堂竟然也会招女学生,还是巫山巷的姑娘呢。这可热闹了,明儿我也拉着金蕊陪我一起去,谁还没银子养个教书先生呀?”
映山说,“让她换了男装去的,哪能现在这副模样去呀。你可别去捣乱。”
这么一说,我和岩桂便上下打量紫来一番,果然,平日里也没留意这黑兔精的模样,竟然活脱脱已然有了窈窕的身段,今儿穿着一身粉黄,缀了点翠绿的腰带和坠子,十足朝气。
岩桂笑着说,“那肯定要换身模样的,不然这样去学堂,就要改名叫海棠书院啦!成了海棠阁的分号,可要误了这些学子们济事报国的宏图决心!”
映山打她,“早晚要撕了你这张不成器的嘴!”
岩桂更乐得慌,“你的嘴成器,把童公子的孩子都给亲大了!”
映山又打他,“你又胡说了,童公子还没娶亲呢,哪来的孩子。”
岩桂腰都直不起来,“就是要把孩子亲大了,才能娶亲呀!”
像是一段极隐晦的庸俗笑料,连紫来都听懂了,拉着映山要上楼看童公子,岩桂又拉上我,倒是映山后悔起来,“这么多人去干嘛呀。”
人多胆大,我也跟着起哄冲进了映山房间,果然童公子还在睡觉,趴在床头,如果不是在海棠阁,而是在河对岸任何一家农妇家中,贪睡的少年。我都会觉得这孩子只有十三四岁,要从口袋里掏出个麦芽糖来逗他才好玩。
还没等我继续想,岩桂先上去,一下跳上床,也趴在床头看着他,转头对映山说,“就这副模样,你好意思收钱吗?也不怕折寿!小心他娘来拉你去做童养媳!”
这话吵醒了童公子,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也许是还没看清,含着声音说,“学生们都来了?把昨儿的书拿出来背背吧。”
岩桂笑得更欢了,那脸几乎要贴到童公子脸上,说,“老师,我一读书就心慌,这是怎么回事呀?你听,砰砰砰地,可闹了。”
童公子睁大眼睛看着岩桂,这才认出人来,“这不是岩桂姑娘吗?怎么也来书院了?你这心慌地可不好站着,最好躺下来休息休息。”
“我这不就是躺着的么?”
“哎呀,你都躺下了,那我该掏银子了。”说着便在被窝里找银子,找不到,脸一下红了,又满是抱歉地说,“我今儿银子没了,岩桂姑娘,白让你躺下了,我今儿先走了,明儿再来补你这次心慌。”
我在映山耳边说,“你这是昨晚让他喝了多少酒,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说醉话呢。”
映山说,“也没喝多少酒呀,就两杯,平日里他可不止这个量。”
我倒不觉得有趣,催映山,“你赶紧沏壶茶给童公子喝下,这么一直醉着,怎么是好?”
姐姐不在,我总得替她多照看些,不然真出了什么事,那就晚了。顾公子出事后,巫山巷的生意都提心吊胆着,生怕出什么纰漏,也不是人人都有女柳先生和蔷薇嫂子那个本事的。
嘱咐一通后,我便出了房门,映山也跟了过来,悄悄问我,“珠姑娘现在看事情倒是有几分白姐姐的眼光了。不过白姐姐为什么最近老不在?见到了也心事重重,话也不肯说,问她,也不回话。”
我说,“还不是为了青林的事,人不在,她的心思更不在。”
娉婷听见了,也过来凑热闹,“昨日我在后院洗菜,一本书都扑通落在我脚下,抬头一看,原来是白姐姐盯着海棠树出神,将手里一本本书扔了下来。我问,姐姐,你这书是不要了吗?白姐姐醒了过来说,这书不小心掉下去的,你替我捡上来。我送了上去,没一会,她又扔了下来,我就弄不懂了。”
映山说,“想必这书也与青林有关,谁借了、谁还了、谁题字了、谁下笔了,都是心头事。唉,失意的女人最可怕。”
我笑着说,“你倒是有经验。”
映山说,“可不是么。就拿我们几个人来说,水华最爱争抢,常在她脸上看到白姐姐那种恹恹的神情。一时输了恼了,就浑身不自在,稍有一点不如意,就将气撒在别人身上。”
我说,“这不好,为什么在别处受了气,让别人担着呀?”
“可不就是么。”映山说,“但也有一点好处,她高兴起来,也便宜了旁边的人。最近两日,她就多赚了不少银子,暖烟和豆蔻自然不用说,跟着拿了不少好处,可是她碰到紫来和金蕊,也赏了不少钱。”
我听着海棠阁的客人们怎么都百依百顺起来,“你们最近倒都是如意,像是拿姐姐的运气,来贴了你们的福气。”
正说曹操曹操就到,水华正好下楼,知道我们在谈论她,马上交代出来,“这黄主簿昨夜倒是奇怪,光是陪他喝杯茶就给了我三两银子。之后进了房间,刚倒上一杯酒,又给了我五两银子,我都吓坏了。果然咱们海棠阁万象更新,连河面吹上来的风都不一样了。”
我说,“或许是她夫人想通了,多赏了他银子,换了些体面呢?不然官场上怎么说得上话?”
映山说,“一定是你让暖烟带去灵峰寺的那把梳子,把你的好愿望实现了。”
我问,“那日水华许了个什么愿望?”
映山说,“这还用猜?一定是让她赚个盆满钵满的愿望呗!”
水华怂恿我们说,“走,咱们去闹闹白姐姐去。”
映山拉住她说,“你可别自己得意了就去找别人的痛快,白姐姐不自在呢,你别去挑拨她。”
紫来这会儿站在窗边,突然说句,“你看他们推这一车酒来干什么?”
映山笑着走过去,念叨,“还能干什么?这些男人们自己喝酒喝不过我们,总要凑上两三个人,好在我们面前充当那救世济民的英雄呢。”
众人向窗外看去,前面走着的是一身宝蓝的公子哥,细眉细眼,个头倒不高,要不是衣着靓丽,也看出不身份。拉车的是个小厮,旁边还有个小厮扶着车,车上叠了三层约莫十几坛酒。路过的人看他这副阵势,便问,“祝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卖酒了?”
那公子哥说,“我是去砸店的。”
路人又问,“你去砸哪家店啊?”
“海棠阁,这一车子的酒啊,都是用来砸的,砸完了我就一把火把那店给烧了!”
几个人凑在窗旁,娉婷本来在楼下收拾,这会儿也上楼来一看。我问映山,“这个人又是谁?”
映山说,“这个祝公子本来是女柳先生的常客,当时花魁大赛也花了不少银子,可是毕竟比不上顾公子,名声也没那么大,所以珠姑娘没听过。这人就是这样,比权比不过当官的,比钱比不过有家底的,比才华又缺了那么些灵感,总等着别人把晚春的诗句都念完了,他的嘴里才能蹦出几个春晓、早芽之类的话。”
我看楼下的男人们快走到海棠阁了,心中害怕,便问,“那他来砸我们店干嘛?”
文三娘走了过来,往窗外搂了一眼说,“让他砸,他要真敢烧了这房子,我让他用命来赔!”
话还没说完,哐当一声,一个酒坛就砸上门,刹那间,一股酒味就飘了上来。
我看着这楼上楼下的姑娘,问,“这是谁惹出来的?”
水华走上前说,“珠姑娘,我猜他是为我而来的。”
我不懂,“你这几天不都伺候黄主簿吗?怎么又惹上这一位了?”
映山冷笑了声,“她还不是觉得祝公子好欺负呗。”
水华说,“是也不是。女柳先生自从中了花魁状元之后,不但没有拍卖赏花之夜,还闭门不见任何客人,我就顺手将这祝公子招到我的罗裙之下,想着将他给女柳先生的银子都搜刮来。哄了几日,也答应这两天都伺候他,偏偏黄主簿也找到我,给的银子又高,所以放了他鸽子。想来他两头受气,便有了这事。”
原来是灵峰寺愿望太过灵验的过错。
几个酒坛子又砸了上来,外面的人喊着,“怎么着?海棠阁成死人墓了?平日里张牙舞爪地四处拉客,一张放荡的嘴到处嚼舌根,这会儿倒一声不吭,如果一个个真的要削了头发去当姑子,那不如本公子来帮你们剃度好了!”
哐当几声,厅堂里的酒味更浓了,映山推开窗户大骂,“放你娘的屁!大伙儿来评评理,就你这尿味似的酒,也有脸拿来!麻烦来砸海棠阁也下点本钱!我这话撂在这了,你要是敢点火,我就马上把你扔进开水锅里烫了,再如同杀鸡一样拔了毛!看谁去当姑子、谁去当和尚!”
文三娘死死瞪着水华说,“光放鸽子的事不至于让他这么恼,我可是听说了,昨日你在酒桌上,说祝公子那副样子,又那么点银子,连女柳先生那死过人的床都爬不上,怎么能让你水华发一下慈悲?”
水华这才低下头,委屈地说,“我那不是多喝了几杯,谁知道怎么又传到他耳朵里了。”
文三娘一手拍到她头上说,“昨晚饭桌上还有牡丹坊的彩笺姑娘来陪,你是瞎了吗?”
我说,“果然和牡丹坊有关,想必是彩笺姑娘的话又传给蔷薇嫂子了。”
从窗户望去,外面熙熙攘攘挤了不少人看热闹,文三娘说,“可不是么,花魁大赛虽然女柳先生中了状元,可是闭门谢客,这不活生生断了她蔷薇嫂子的后路,又加上个不成器的青锁姑娘。这里里外外可把我们海棠阁给恨透了!”
姐姐终于从房里出来,横眉冷目的,像是扑了一身的冰霜,溜了眼我们这些不争气的木头,径直下楼要开门,峰青拦在前面说,“白姐姐这门可不好开,鬼知道这些男人喝醉了酒要洒什么泼!”
我也替姐姐担心,不能还没成全这人间心事,倒被别的男人给欺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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