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从一片死寂走来，此处却氤氲着一股子市井的人气，像海棠阁不识好歹的客人闹醒了我的美梦，爬下床天蒙蒙亮去买包子，掀开蒸屉冒出的层层热气。

        此处确实不一般，称之为将死之地，也极为妥当。

        姐姐灭了青林手中的灯笼。青林静静地踏着步子，想走去光亮的地方，被姐姐拉了回来，摇头说，“公子，不可去那人前。”

        青林说，“我去问问这里哪家产酒。”

        果然男人就是多事。姐姐解释，“公子不觉得疑惑吗？这里四周都是老态龙钟的迟暮之人，咱们在此地格格不入，如同闯入禁忌之地的陌生之人，你这样走上街不就引人注意了吗？”

        青林一脸天真，“这又有何干？我们又不是坏人，是来和他们做生意的。”

        姐姐劝说，“这个村落这副模样，看得出来，他们想要把自己藏起来，还隐蔽在一群墓地之后，肯定有着不为人所知也不希望被人发现的秘密。我们来这里，对于他们就是异乡之客，如果这里有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那么对于发现秘密的人，你不知道他们会对我们做什么。”

        青林这才明白过来，同意地点点头说，“还是白姑娘考虑得周全。”

        我和姐姐继续顺着那些蓝色脚印，蹑手蹑脚地，从一群屋子的后头，来到了一家酒馆，三五个老人在屋内低着头喝酒，像是山上坟包前祭奠先人一般模样。绕至后院厨房，我们见到了下午来海棠阁的那个顶着黑油伞的老阿婆。她正在炉火旁哼着简单的歌，于是三个人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

        她立马感觉到身后的呼吸声，急忙转身看着我们，打量一番，睁大了眼睛，惶恐地爬起身，盯着我们问，“你们哪里来的？”

        她想大喊，结果被姐姐一下反手擒住，又用手赌住了口。

        青林一面想拉住姐姐，一面连忙给老阿婆解释，“你不用怕，我们不会害你。我们只是想知道你的酒来自哪里？”

        老阿婆盯着姐姐，姐姐说，“我们不过看你去海棠阁送了这酒，觉得好喝，所以跟着过来，想来多买些，你不用害怕。”

        老阿婆看看姐姐，又看看我，慢慢平静下来，姐姐松开了堵住她嘴的手，她说，“这酒就是在我们店里酿的。”

        姐姐问，“你认识乔婆？”

        “认识好多年了。”老阿婆重新打量姐姐一番，似乎放下心防，“原来你是海棠阁的人。”

        姐姐点头，“我却是第一次见到你。”

        老阿婆慈眉善目，微微含着下巴，“海棠阁的酒倒是我一直在送，从前在巫山巷的另一头，前不久又搬到了书院旁边。”

        我说，“乔婆倒是把你藏着，生怕你的酒卖给了别人。”

        老阿婆笑着说，“不过是养家糊口罢了，交换点城里的瓜果。”

        夜晚如此阴森，白日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需要见日光的东西，也许真都需要从外面带回来。

        青林问，“为什么你们这里的酒的味道与别处不一样？”

        老阿婆笑了笑说，“这个村子里天气常年阴冷，整个村子常年散发着一股腐朽之气，因而住在这里的人，一年四季的骨头都是酸痛的。但是酿出的酒却奇香。我家祖上就是酿酒的，到了我这一辈，能酿出这样的酒也算没辱没先人。”

        姐姐问，“每次都是你去送酒吗？听说是每个月送一次？”

        她盛上一碗酒给姐姐，又盛了一碗给青林，然后给我一碗，没回答姐姐的问题，而是说，“那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这酒喝死了人，你们要来找我的麻烦？”

        我抿了一口，虽然我不懂酒，可是却有一股子海棠花落水后的甘甜。

        姐姐喝了酒说，“果然味道不错。正是因为酒好喝，我们又要开一家酒馆，所以想问你要些这个酒，以后也给新的酒馆送去。”

        她摇头说，“不卖了，我不指望这酒赚钱，卖给她也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青林说，“为什么？我可以给你更高的价格，你甚至不用自己送酒进城，每周我派人来取酒。”

        老阿婆说，“我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不祥之地。”

        我问，“为什么？”

        老阿婆不说话，继续忙活灶台上的活计。

        青林回味口中的酒，对姐姐说，“我倒是觉得这酒比海棠阁喝到的更多了分清甜。”

        姐姐点头同意，“也许这一路送酒的颠簸，还有放在海棠阁的沉淀，抹去了这些味道吧。”

        突然感觉一阵晕眩，我再转头看姐姐，她也迷离着双眼，像是眯着眼看不见一般，我伸出手想抓住姐姐，她也无力地想抓住我。这一刻我明白了，刚刚那碗酒里有迷魂药。

        我说，“这酒和你送去海棠阁的酒不一样！”

        青林伸手想要扶住姐姐，口中念叨，“姑娘小心，站稳些！”

        话刚说完，他倒是第一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我脚底的力气一丝丝在快速游走，连双手也阵阵酥麻。一点点地，如同岩桂演出的醉后贵妃，我和姐姐互相搀扶，可谁也撑不住谁。

        老阿婆看我们都昏晕过去，坦白说，“这一切也不是我的本意，我并不是残忍的人，只是为了保住我们这个村庄的命罢了。”

        我扶着姐姐，谁也没有力气，连用手撑住地面都不能能够，只能一点点向下滑，最后瘫坐在地上，姐姐还能说话，“想必我们也不是第一个闯入这里的人。之前的人呢？都死了？”

        老阿婆说，“嗯，想必你来时也看到了。这村子的四周的荒墓里都是这些年死去的人。”

        姐姐问，“那酒呢？你送去海棠阁的是否也有毒？”

        我转头看向青林，他似乎已经昏迷得没了知觉，木楞地躺在地上。我心急地拉了拉姐姐说，“别操心酒了，这个男人要是死了，这人间这一趟可就白搭了！”

        姐姐在青林的胳膊上点出几道红晕，对我说，“没关系。”

        老阿婆看我们都倒下了，满意地转过身。扶着腰往外走，边走边说，“我找人将你们好好收拾下，趟进棺材、埋进地里就安稳了。别害怕，人都有这一遭，人间玩过了就好，该死就死了吧。”

        姐姐突然从地上站起来，两步飞到老阿婆身后，用法术禁锢住她，她顿时吓坏了，惊讶地张着嘴。姐姐转到她跟前说，“你这药对我没用。”

        我转头看了眼青林，还好他现在昏迷，也是，姐姐怎么可能在青林眼前擅用法术。

        老阿婆露出慌张地表情，又平添了十二分的害怕，和刚刚淡定自如地样子判若两人，双手凝固在空中，“你是哪里来的妖怪？是不是从灵峰寺来的？我们已经这样了，就放过我们吧！”

        姐姐伸手扶住她说，“老阿婆，我们真的只是来买酒的，不过我会点法术，你那点迷药对我没用罢了。”

        老阿婆上下打量姐姐，喘了几口大气，好容易平息下来，姐姐又问她，“你刚刚说，灵峰寺有妖怪？”

        她闭着嘴，什么也不肯说，姐姐说，“我但凡想要你的命，也不会等到现在。”

        说着解开了老阿婆的法术，又威胁道，“我不过让你放心，这才让你动弹，你坐下把话说与我听，但凡你耍心机喊人或是再想要陷害我们，我是不会轻饶你的。”

        姐姐扶着老阿婆在一把藤椅上坐下，我感觉我脚底稍微有点知觉了，便收起了腿靠在一边，青林依然昏睡过去，自然这些妖魔之说是不能让他知道的。

        老阿婆说，“我们躲在这里，本就与世隔绝，灵峰寺的和尚来要过我们的命，只是之前没有成功，被我们抵抗过去了。”

        姐姐问，“你们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因为这里所有的人，都曾经在一夜之间老去，被周遭所有的人都看作是怪物，因此都躲到这里，不敢再出去，可是即便这样，灵峰寺的和尚们还不依不饶，非说我们是妖怪，几度要杀了我们。我们这些将死之人，联合起来一次次的抵抗住和尚们的要挟，有的人惨死在和尚们的屠刀之下，剩下的人偷活下来。又用一口口坟墓，一张张棺材挡住了这个村庄。一年又一年后，知道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我们也藏得越来越深，到后来连和尚们也找不到我们。这才相安无事。”

        我说，“所以你今天看到我们，才这么害怕。”

        老阿婆点点头，“我们虽然老成这样，可是还想苟活几年。”

        姐姐问，“你们一夜之间老去？”

        老阿婆继续解释，“我们是被人下了药，才一夜之间老成这副模样的。那时候我才十八岁，乔妹也才十七岁，可是一转眼，我们就成了耄耋之年的模样，家里人见我们中了法术，有的当我们是妖怪，有的认为我们马上要死了，连我和她也这么认为，总觉得肯定看不到来年的春天，就要去见阴司里的故人了。可是年复一年，我们还是这样活得好好地，容貌也没有什么变化，当然了，都这副模样了，还能多老呢。为了逃避家里及周围人怀疑的眼光，我们这些一夜老去的人，都躲到了这里。乔妹从前向往热闹，后来偷偷回了南安城，我送酒去海棠阁，也是为了时常能见到乔妹，续一续话。”

        “乔妹？”姐姐突然恍然大悟，“你说的是乔婆吧？”

        老阿婆点头说，“你们喊她乔婆，可她只是我的妹妹。”

        姐姐又问，“你说你们是一下老成这样的，那你们实际多少岁呢？”

        “我大概也就将近四十吧，也许还更小些。老了后也不再算自己又活了多少年，开始几年我还掰着指头数着自己的岁数，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忘记了自己多大了。因为年年都是这个模样嘛。”

        我和姐姐都吓坏了，原来我们日日喊的乔婆，居然和文三娘差不多岁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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