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眼看四下,各处屏声息气,只有我和姐姐能动,说明这个人是来找我们的。
先是一团金光闪闪落在我和姐姐面前,散发着一种迷迭香的味道,姐姐好像并不害怕,嘟囔了句,“有点熟悉的味道。”
那团金光渐渐散去,走出一个华裾鹤氅、缓带轻裘的女人,和她一比,姐姐这一身绛色的嫁衣倒显得俗气灰暗。脸上玉面红唇,鲜艳欲滴的模样,像是刚刚吃过长生不老之药,匆忙赶来。
映霁天走到姐姐和我的面前,说,“这么大喜的日子,也没一张喜帖送去女姊宫?”
原来这时间的暂停是她的法术,姐姐说,“我这件小事,哪里上得了女姊宫的台面?”
映霁天笑着说,“你让我帮了你那么多次,没个报答不说,现在连喜宴的一口酒都没的喝。当然我也不和你计较,反正你日后要做我的徒弟,今儿也随一份礼,送你一件精致的东西。”
姐姐脸色凝重起来,怕不是什么厉害的玩意,枷锁一般时时拷在她身上。
映霁天左手在空中停了下,下面突然冒出一盏灯笼,看上去十分普通,和街坊市集上售卖的没什么差别,和南安城这黑暗中各家各户门前的灯笼也一模一样。
我说,“这不就是一个灯笼吗?”
映霁天笑着对姐姐说,“这叫迷魂灯,日后,你只需要放在你与青林的床头,便保证他一心一意对你了。”
姐姐脸上五味杂陈,可不是?这礼品说贴心吧,却十分侮辱人。说不怀好意呢,看上去又有几分善意。看姐姐不搭话,映霁天将灯笼推到姐姐面前说,“你担心的不正是这个吗?”
姐姐说,“我先收下再说。”
那灯笼一下就收进了姐姐的袖子中。
映霁天笑着拨动了手指,周围的人重新动了起来,青林看到我与姐姐这边对话,走过来问,“这位是哪里的客人?未曾远迎,还多包涵。”
映霁天说,“我是你家娘子的师傅。今日特地前来祝贺你们大婚之喜。”
青林看向姐姐说,“之前怎么不曾听说,连下了贴子我都不知道。”
映霁天笑着说,“她做我徒弟的时候总给我惹事,对我也有些惧怕,因而不敢请我。我是自己厚着脸皮,才赶来的。”
姐姐不知如何解释,青林倒好奇,“这其中故事,日后我要多向娘子讨教。”又将映霁天安排在主桌上,“师傅快上座。”
姐姐上前,挽过映霁天的手说,“你要是真的只是来讨杯酒喝,我一万个欢迎,如果是来惹是生非的,将你和琉璃光的怨念,想在青林身上讨回来,那就别指望我做你什么徒弟,彼此就鱼死网破,或者我听从那多事神仙的话,和他一起来对付你。”
映霁天笑着说,“真的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看样子这女人都一样,甭管是人还是妖,抑或是猪变的,在男人面前,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了。你但凡动动脑子,如果我要在青林身上讨回来,需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吗?你这一身猪肉到底有多少分量,值得我这番辛苦?”
我想映霁天也没这么个心思,不然也不会前前后后帮了姐姐这么多回,便拉着她坐下说,“为何今日没看到女史官?横竖都来了人间,她为什么不来看一看热闹,也增添些喜气。”
“哟,连我来喝酒还是贸然闯入,这会儿便宜话又被你说了。”映霁天说,“不过她此刻也不在厎阳山。”
“那她在哪里?四处游历去了?”
“她不就在这满是宾客的酒席上吗?”
说着就看向映山,她正和几个宾客撒娇打欢,都是南安城有名有姓的公子哥,有的去过巫山巷,有的是守着君子兰花的桀骜之辈,还有位王员外,被她晾在一边。我和姐姐一惊,我问,“难不成女史官此世是一个男子?”
映霁天说,“那一年,你们来我厎阳山的时候,我便说过,这女史官是你们以后日子中的旧相识,你看,这日子不就续上去了吗?”
原来她说的是映山,虽然惊讶,却也不十分意外,我念叨,“怪不得从第一天遇到映山,就觉得与她似成相识,我还只以为是胖的缘故。”
映霁天对姐姐说,“你当初自以为是自己选择了海棠阁,殊不知,其实你们这些人的缘分,几生几世都缠绕在一起了。”
姐姐问,“那她日后怎么会去你那厎阳山呢?”
“她在人间有一段不可回首的往事,之后一步步沉沦,结果不明不白地死了,是你用一艘船,送去的厎阳山。”
这话让人一惊,我和姐姐瞬间发了呆,看着映山,像是不小心翻看到映山的命薄本,一场不好的结局让我和姐姐都遗憾起来。
我想,一定是因为她表哥的事了。
“娘子,你发什么愣,我们去那边敬杯酒吧?”
这个称呼,连我听了都愣了一下。青林过来轻拍姐姐,才让姐姐还过神来,映霁天说,“快去呀!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俗话说得好,人生得意须尽欢!”
青林牵着姐姐的手去敬酒,映霁天低头也独自喝起酒来,我站起身,也拿着个酒杯,过去走到映山身边,她看我过来,旁边几个公子也笑着说,“这珠姑娘也来陪酒了,可折煞我们了,今儿我就算醉死在这里,也心甘情愿了。”
映山推开他们的酒杯和盘在她腰间的手说,“哪里轮得到你们的份了,谁有稀罕你们醉死在这里了?还费我们的力气将你们拖走!珠姑娘难得喝酒,肯定是来和我喝的!”
她倒是看出我的心思,竟无语凝噎,想不到这个满怀天真浪漫的姑娘,日后会有不堪的结局。映山看我怔怔的,搂着我的肩说,“珠姑娘怎么还眼冒泪光,你白姐姐好容易嫁人了,你该十足高兴才是,眼泪这件事,我们可不作兴!而且这青林府上也是你的家,明儿你直接搬进来就好,你和你姐姐这不算分开!”
说完又对那两个男宾说,“两位公子,你们好好看看,这就是我们海棠阁的姑娘,多难得!柔情似水,多愁善感,姐姐嫁人了,她这好不伤心!”
我为了她的命运难过,她此刻竟然安慰我。我不说话,直接喝下了那杯酒,可真辣呀,辣得我都不想说话。我刚放下酒杯,岩桂和水华也过来了,水华先说,“还是映山姑娘最有面子,这珠姑娘的第一杯酒是和她喝的,这我可要撒娇了,须要好好和我喝一杯才是!”
岩桂也应声说,“我也是!”
紫来凑过来说,“我看今儿白姐姐什么时候醉倒我不知道,但是珠姑娘看样子是第一个要倒下的!”
暖烟也过来给我斟酒,我举着杯说,“那我就再喝一杯。”
这一通热闹,刚刚那点子伤怀之情瞬间消失,原来巫山巷的姑娘们都有这个本事,让人刹那间由悲转喜。难怪男人们都爱去逛巫山巷,姑娘们在各花阁中也乐不思蜀。
那酒杯刚到我嘴边,文三娘过来按住我的酒,说,“你们这就是欺负珠姑娘了。”
今儿倒不像往常,她倒不劝酒。我刚放下酒杯,她又说,“每个人都是一个脸面,怎么能一杯喝过去,要一个一个地喝!”
这些姑娘们围着我,我一点也不怂,我问,“那这第一杯算谁的?”
水华举手,“我先说,当然是算我的。”
我一饮而尽,姑娘们鼓掌,公子哥们喝彩。下一杯是岩桂的,然后是其他几个姑娘,我都喝了下去,这酒在喉咙口辣辣的,到了肚里反而不觉得有什么。文三娘问我,“可觉得怎么样?”
我似乎清醒的很,说,“我不觉得怎么样,倒是文三娘,怎么也不多喝几杯?”
娉婷过来说,“刚刚文三娘都喝了两圈了,她可是真高兴。”
文三娘盯着我看,“你竟然一点都不难受?不知道是该给乔婶涨工钱,说她这个酒好呢,还是该称赞你这个酒量。真是‘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水华过来将头枕在文三娘肩上说,“三娘还念诗呢。”
岩桂说,“她也就这一句,每次见客人都是一样的话术,后来没等她开口,男人倒先把这诗上下几百句都给背出来了。”
姐姐正好和青林走过来,对我说,“酒量还是文三娘好,我就没看她醉过,这酒也没见她停下过。”
文三娘也眼冒泪光,拉着我和姐姐的手说,“不知道为什么,越看你们两个人越亲,仿佛不是才认识,而是从前世就遇见过一般。”
这话倒成了近三百年前婆婆口中的话,还来不及感动,青林转头看了下四周问,“韩子高和峰青怎么不在?”
娉婷笑着说,“他俩在院子外布置烟花呢,摆了满满一地,等下可闹腾了!”
正说着,峰青跑了进来喊,“快往天上看!”突然咚的一声,一串火光窜向天空,哄!在黑夜中炸开出五彩斑斓。我不自主地看向了映山,她今儿倒是不躲起来一个人看烟花,而是坐在王员外身边满脸欢喜,应该是真高兴。
众人被这大声响吸引过去,都盯着天上看,接着又第二串,第三串,一冲烟花高过另一个。
映山也鼓起掌,走过来说,“原来大伙一起看烟花的感觉这么好!等我大婚的时候,就从天黑打到天亮,把这南安城的天空都给打亮了!”
也许王员外喝多了,她说这个话,这个男人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水华说,“今晚白姐姐是主角,她这会儿马上就要压白姐姐一头,原来映山指着当一品夫人,先显摆起来了!”
映山明显不是这个意思,举起手就要打水华,两个人围着我们转圈打闹,到惹得那些男宾客垂涎欲滴,想不到这世界上最美的奇景,竟然是一个风情姑娘追着另一个风情姑娘嬉戏打闹。
跑了两圈,映山从侧边的客桌将童公子和金蕊拉了出来,喊着岩桂过来,“快来,你家金蕊姑娘想把童公子给藏起来,你也不管管。”
岩桂脸上正泛着红晕,提着酒杯过来笑着说,“她是替我守着童公子呢,好不容易将他招入我的麾下,可不能又被你抢走了。”
说着便一跌一撞过来倒在童公子怀里。映山不生气,又去闹蔷薇嫂子,抱怨她怎么不带牡丹坊的姑娘来见见世面,竟窝在那破楼里扎小人施法了。
紫来上前解围,“我可不愿意看到青琐姑娘和她身边彩笺,比菜市场卖鱼的算得还精明,你请她们来,彩礼收不到,说不定还要被拐跑几位海棠阁的常客,岂不太亏?”
暖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也帮腔,“就是,倒是这蔷薇嫂子,近来像变了个人似的。”
映山若有其事地说,“我知道。”
暖烟和紫来问,“你知道什么?”
映山玩笑说,“因为灵峰寺的和尚们下山了,劝她皈依佛门,不要在巫山巷搬弄是非了。”
文三娘上前将映山拉开,众人又各处打闹。我偶然将目光停留在映霁天身上,她倒是一个人喝酒自在,任何人去和她搭讪,她都淡淡的。我不知道曾经她在人间,同琉璃光到底是如何的情愫,是否也有过像姐姐同青林一般的日子,好让她留恋。
突然雷电闪闪,映霁天起身对姐姐说,“白姑娘,这是催着你和青林入洞房呢!还傻愣愣地看着。”
文三娘也跟着说,“就是,正是好时辰,快去快去。”
姐姐终于把眼神从青林身上挪开,看着我,似乎有千言无语的嘱托,此刻都成了柔情似水。
青林牵起姐姐的手,也许是猪猪连心,我也能感到姐姐心中拨动了琴弦一般,抖动一下。
不紧不慢的风吹起了姐姐的裙摆,像一阵毫无章法的梦,在这个由黑夜带来清凉的盛夏时分,夹杂着对未来的无穷幻想和期待,跟着青林的步子,一步步离开了我的视野。
映山拉住我的胳膊说,“此情此景,竟让我感动了起来。”
又是一阵迅雷,有客人抬头看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文三娘推着姐姐和青林往里屋走,“再不进洞房,老天都要生气了!”
环顾四周,想问问那映霁天,是否知道这惊雷有何寓意,却看到她急忙跑出去的身影,我担心有事,马上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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