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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71章


看来我梦中的这几日,确实错过了许多,我拎着那袋宝贝核桃,跟着姐姐到了后院,在岩桂耳边问,“这买了映山状元之夜的是哪里的公子?”

        “京城的。连面都没露,直接二百两银子送来海棠阁,可把文三娘乐坏了。倒是映山,偷偷哭了一场。”

        “这怎么也哭了?”

        “她说,她和表哥本是对比翼鸟,却双双被这京城的各路权贵给打散了。”

        这话让我心痛的是,到这个时候,她心中的表哥还是无辜的。

        姐姐拉着我说,“咱们也上船吧。”

        我一惊,“咱们上哪门子船?”

        姐姐指着后面另一艘船说,“我担心她,咱们在后面跟着。这会儿你忘了琉璃光说过的话?”

        我看着青林已经先上了后面那艘灰褐色的船,如果说前面映山的那只花船是鸳鸯的话,那这艘船只是浮在水上的野鸭。

        姐姐牵着青林上了船,青林又向我伸出手,姐姐一把拉了过去说,“珠花走得稳,不用你拉。”

        我转头看了眼岩桂和文三娘,问,“你们去吗?”

        岩桂摇摇头,“我可不去,又没二百两银子给我,我跑这趟干嘛?记得从京城给我带点上好的胭脂!”

        水华在后面跟着蹭,“我也要!”

        我愣愣地上了船,也看着映山一个人上了花船,可是那船尾只有位一袭蓑衣的聋子船夫,我问姐姐,“那客人在船舱里等着吗?”

        姐姐说,“不是,这船到下一个渡口,那客人才上船。”

        “这么神秘。”

        船离开媚男河,在巫山巷家家后院的目送下,张灯结彩地离开了南安城。映山先是将文三娘准备的食盒分装摆好,然后进船舱准备。我坐在这一艘的船头,一个人吃核桃,然后变个戏法,冒出一碗卤牛肉,吃得满嘴油腻。

        姐姐和青林到船尾划桨去了,也轮不到我去打扰她们的情意绵绵。吃饱过后,我躺在船上,今儿天倒是不热,阴嗖嗖的,一点也不像夏天。

        映山估计睡了一觉,这会儿容光焕发,果然是状元之夜前的装点。在前一艘船尾坐下,和我聊了起来。

        “珠姑娘,你这一场梦,做得可好?”

        我说,“也没梦到什么,不过得了一门心想事成的手艺罢了。”

        映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船头,“我倒是羡慕你,可以睡这么久。你是怎么能睡这么多天的呀?我吃了多少药,都不见睡好。”

        这问题竟然一下把我问倒了,答不上来,只问她,“你梦里都有什么?”

        映山笑着说,“我的梦里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面有好多好多的房间,有的是表哥在写字,有的是一片传意盎然,表哥在树下给我打了个秋千,有的是表哥在洗澡,我不小心闯了进去,他竟然吓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我乐此不疲地推开一扇扇房间的门,几乎与表哥经历过的事,都藏在这一个个房间里,看病的,放风筝的,坐在月下啃鸡腿的,居然都放得下。”

        说到这里,映山低头甜蜜地笑了起来。

        “那都是你的回忆。”

        我回过头,原来姐姐来了,她在我旁边坐下说,“这都是你曾经发生过的事,并不是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东西。有的梦是回忆,有的梦是无边无际的幻想,有的梦是东倒西歪的灵感。”

        “我倒是希望时时都能做梦,只不过天不遂人愿罢了。”映山看中我眼前的卤牛肉,“你快拿那个给我吃。吃饱了我心情也许好点。”

        然后她转头对聋子船夫说,“船放慢点,我好靠近后一艘船。”

        这边船头和映山那船尾渐渐靠近,我将眼前这碗卤牛肉不舍地递给她。她直接用手夹起放在嘴里,心满意足地嚼了起来。三人在这两艘船间躺着,黄昏前抵达上客的渡口,岸上有市集,卖些臭烘烘的鱼米,都不下船。

        客人是个仪表堂堂的公子,气质却和巫山巷平日里的男人没多大分别,眼睛只会盯在女人们身上乱转。上了船,挽着映山的胳膊进了船舱,青林在这边的船尾做些简单的饭菜,一股子漂流四方的洒脱弥漫在这空气之中,吃了一日的卤牛肉,我也不饿,姐姐抖搂旁边空空的灰袋子问,“这袋子核桃都吃完了?”

        我点点头,“不然也没事干。”

        姐姐神秘地笑了笑,又走开去找青林。我不想跟去,也极不愿意和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他们大婚过后,我最不自在的就是呆在青林府上,两人几乎不曾分开片刻,姐姐烧水给青林沏茶,青林就要陪姐姐去厨房烧水,烧水又需要柴,姐姐又跟着青林后面去后院劈柴,如此种种,都是两个人辛苦做了一个人该做的事。我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也不膈应,但几乎不和我说话,姐姐不小心撞到我的时候,还说,“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像个鬼一样不发出一点声音。”

        青林也像才发现我似的,跟了句,“我还以为珠妹妹还在睡觉呢。”我憋着一肚子火,刚刚和你们一同用膳又替你们搬柴的只怕是个鬼吧?

        想到这里,这夜色又暗沉了几分,对面船头的灯笼也一盏盏亮了起来,船舱也满是亮光,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热气粘附在脖子上,凝成一粒粒汗,又滚作一团,滑进衣服里,连着身体里都起了一层闷热。

        我在船头听着对面船舱里的热闹觉得很虚假,明明映山喜欢的是另一人,却把欢声笑语给了船舱里的男人。船夫背对着我,随着划桨小声哼起了山歌,我也不明白,他明明听不见,那为什么还要唱歌。

        这船随波逐流,船舱里欢声笑语,竟一点也听不出映山的心思。果然历经这么多年巫山巷的淬炼。

        姐姐从船舱里走出来说,“你在这赏月呢?”

        我问姐姐,“为什么我知道映山心里难受,可是却听不见她的悲伤,相反,确是满满的喜悦。这银子真的有这么好吗?二百两银子就让她这么上心?”

        姐姐说,“每个人的悲伤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是哭,有的人是笑,有的人是醒,有的人是睡。”

        我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她忘了表哥呢?”

        姐姐说,“今儿说起她的梦,我倒有一个主意。”

        自从嫁给了青林,姐姐似乎也把脑子里的智慧嫁走了,难得听到她动脑筋,“什么主意?”

        “既然梦是她的记忆,那如果你进入她梦中,将梦中每个房间里的表哥都杀死,她也许就再也记不得他了?”

        虽然可笑,但似乎也有些道理,“所以并不是杀死真的表哥,而是她记忆中的他。”

        “对。”姐姐说,“这样咱们也不至于造孽。纵然这个人该死,也不是咱们送他去地狱。”

        “可是姐姐你能走入映山的梦吗?”我说,“我可杀不了人,梦中也不行。”

        “你不是可以吗?你将我藏在嘴里,带进梦中,不就行了吗?”

        这话轻巧,我说,“你不是还要去找那三生石旁的妖怪,给映山换个名字吗?”

        姐姐知道我在打趣她,故意玩笑说,“那我至少要先物色个妖怪,替我去守着这三生石旁边呀。”

        这话倒让我想到了替姐姐兢兢业业打理事务的瓷面狐狸,不知道他身在何方,是死是活,或者找到了那个牵挂了这么几百年的灵魂,守在她旁边做一只没有法术没有修为,只会嘤嘤喊着要食的小狐狸。

        姐姐看出我的心思,“等等吧,总要一个一个来,先守着眼前这位失意人。”

        我趴在船头细想种种,渐渐发起呆来,姐姐坐在我旁边,良久后,我问,“你不进去陪陪你家相公吗?”

        “正等你问呢。”姐姐莞尔一笑,“我倒要说说你的梦,想必是你的一道姻缘。”

        我说,“我看不是。我在天界猪棚可没盯上个好面容的孩子。屠夫这两个字,天生就是我的克星。“

        姐姐轻轻敲了我的头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人家又没磨刀来要你的命,只怕要的是你的人。”

        这话说得腻歪,听得我哆嗦。我说,“你别青林身上用不完的情,在我这撒欢。”

        姐姐突然认真起来,“我心中徘徊,既希望你在人间也有一段良辰美景的姻缘,又怕一切都是镜花水月奈何天。总觉得你陪在我身边是浪费了你的时光,又担心真的有一天你的一片真心托付男人身上,反落个不安的下场。”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沉默。我和姐姐,看着映山那条花船轻轻的飘着,那个聋子船夫正坐在船头,这会儿竟偷起懒,一动也不动,也不哼歌,耷拉着头,想必是要睡着了,我们还没睡他倒是先休息起来。我跳上对面那船,走上去拍了拍他问,“你怎么不划桨了。”

        “这会儿顺风,不用划。”

        这声音有点熟悉,下一刻我突然明白,他竟然不是聋子。我贴进看了看,一惊,这人不就是映山那表哥嘛,我轻声喊了出来。

        姐姐听见,一个箭步冲上来,用手掐住了他的喉咙,“我轻轻一捏就能让你死了!”

        他淡淡地说了句,“现在死了,也许是件好事。有位诗人说得好,‘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那一日与她在京城分开,送她至桥边,便偷偷趁着夜色,在那桥上刻上了我和她的名字,她不识字,问我,哪个名字是我,哪个名字是她。我告诉她,我们的名字不分彼此,你的名字即是我的名字,就像映山是花的名字,可是这花还能叫做杜鹃。”

        “你既然对她有情,为何今日如此辜负于她?”

        这时船舱的门突然打开,映山探出头来问,“你们小点声,打扰到客人了。”

        我故意说,“如果他睡了,你也出来透透气,聊聊天。”

        我能感到那船夫正屏气敛息,映山说,“不行,这客人非抓住我的手,才肯睡觉。”

        说完又关上了船门。

        船夫松了口气,继续说,“我不值得。都道我中了状元又娶了丞相之女,如此顺风顺水,必是天命所归。可是我为什么要娶她的女儿呢?我心中对映山的心意与她对我的心意,没有分毫差别。但是敢问姑娘,你记得上一届的状元是谁吗?”

        我心想我和姐姐怎么记得,我们也就是去年才来的巫山巷。他淡淡的失落,摇摇头说,“那才是一位让人敬佩的风流才子。他姓童,三年前,丞相是想将女儿嫁给他的,只是他不从,他对丞相说,我虽然站在这,可是心和魂早就回了那烟雨朦胧的花阁之乡,只怕是在那三娘柜台上欠下了几世的情债,再也离不开了。这一席话,把丞相气得半死,从此这人虽然贵有状元之名,但是在官场上再无机会,沉寂了一年后,便开始做起了教书先生,又写文度日,潦倒一生。”

        原来是他。

        此刻我和姐姐都明白,此人就是在映山和岩桂怀里躺过的童公子,姐姐说,“听上去,这上届状元确实是自命清高、狂妄自大,即便如此,也算是成全了此生风流。”

        他笑了笑摇头说,“可是风流也是要有银子的,他守着祖上的基业,自然不在乎,可是我不行,我总不能靠着映山陪客人,来造就自己的清高吧?”

        又有的没的说了许久,姐姐似乎放下了一般,对他说,“到了下一个渡口,你找个船夫替你,就此别过吧。”

        他点点头。姐姐死盯着他许久,后面那船又传来青林梦中呢喃。姐姐看了看不早的月色,说,“你这份情谊看着也算真切,送完映山这一程,你们再无往来吧。”

        我回了船头,姐姐回了船舱。我眯着眼,渐渐睡去,只听见船夫又轻轻地哼起了歌,那小调,也许是映山与他曾经的誓言,此刻也随着这河水,不知流向了何方。

        一夜无梦,半夜突然被姐姐拍醒,看到她和青林一脸慌张地盯着我,“你看到映山那艘船去哪里了?”

        我转头看向对面,只有空荡荡的河水,在天亮来临之前,散发的幽幽绛蓝。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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