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一切似乎都暂停了。我站在姐姐身边，成了一头死猪，什么话也劝不出来。此刻的她，像极了天界猪棚里，惦念着青林，却无法靠近的模样，眼巴巴地趴在猪棚望着外面的路，偶然见到一面，那小短尾巴便摇个欢畅。

        姐姐坐在胥境轩靠近巫山巷的椅子上，看着发白的天，紫来跟着蔷薇嫂子跑来，一脸愧疚地弯着腰挪过来，我上前踢她一脚，“你终于醒过来了！让你看个人都看不住，白亏了你平日里的机灵。”

        姐姐说，“珠花，不怪她，怪我自己。”

        紫来上来解释，“那韩公子，不，瓷面狐狸来和我说，青林不醒，是因为心中有一郁结，需要去空谷幽兰处解惑，我说，白姐姐不让青林公子离开半步。他便直接将我打晕了，这会儿才醒来。”

        我暗骂，这个黑兔精没用的时候是真没用。那些年还作算命先生骗钱，怎么也没被人打得昏死过去。

        姐姐说，“我都猜到了，都是瓷面狐狸的诡计。你们跟我回一趟崆峒山。我一个人，怕撑不住。”

        说完四个人乘云来到崆峒山，姐姐走到那原来种有海棠树的地方，看着那浅浅的湖水，说，“我心中总觉得海棠花是我和青林之间的缘分，但有时候又感觉，总有东西在中间羁绊着我们，不知是季节变换，还是人事浮迁。”

        紫来说，“姐姐，不如用海棠花为阵，问一问这青林公子的去向。”

        蔷薇嫂子说，“哪里来的海棠花呢，原来这里的海棠树已经移植到海棠阁后院了。”

        姐姐说，“我这还有。”

        说完便双手绕圈，从袖中飞出无数的海棠花瓣，在湖面绕了一圈，又堆积在原先海棠花树的地方，紫来在另一边施法，将那海棠花瓣拉起，在空中塑成一根生长的枝干模样，那红梅色的枝干渐渐生长，沿着各个方向生长出细长的枝干，姐姐手中飞出的花瓣不断绕着枝干往上延长，如同傲然挺立的春日，涌动着破日而生的力量。

        渐渐看到那枝干朝着西北方向指引，姐姐停下了手中的法术，问，“这个方向是？”

        蔷薇嫂子说，“那个方向，要么就是京城，要么就是灵峰山。”

        姐姐说，“我不认为是京城。”

        我说，“会不会在灵峰山？青林公子曾经在那修行过几年，又是琉璃光所能操控的地方，瓷面狐狸将他带去那里，最安全不过。”

        姐姐冷笑了声，“又是灵峰寺，其实刚刚在胥境轩我就想到了，只是觉得没人傻到将青林在一个地方藏两遍。如果瓷面狐狸真在那里，看我怎么捣烂他的狐狸窝！”

        姐姐许久不见的斗志，在找青林的这一刻，又回来了。

        紫来说，“不管怎么说，咱们去看看吧。”

        蔷薇嫂子说，“听说那一阵无休无止天黑的日子结束后，那里就成了一片废墟。”

        姐姐说，“是么？我倒要见识下琉璃光在人间埋下的邪恶种子，在那是怎么败落的。”

        说完姐姐在脚下幻出了一朵云，又带上我飞去了灵峰山脚下，多久没来过，这里已然成了荒漠之地。想到那时姑娘们的嬉笑打骂，水华临行前肚子痛反复跑茅厕，映山拉着岩桂在和尚面前戏弄，我稍微一个晃神，那些笑声还在耳边回荡。

        沿路往山上走，从前香火鼎盛的灵峰寺已经狼藉一片，没有一点人迹的影子。这时天色黝黑，似乎月亮也不愿光顾这里，紫来和蔷薇嫂子幻出了几盏灯笼飘在我们头顶，像幽魂一般。

        我问，“怎么好端端的变成了这样？”

        紫来说，“天黑之后，这里的和尚们都混进了城，纵情享乐，挥霍人间，人们见识了他们的真面目，自然也不敢再回到灵峰寺，否则还怎么吃斋念佛？”

        “那他们都去了哪里？”

        姐姐说，“既然是妖怪，只怕他们流窜到其他地方，再选择一个香火之地，重新贩卖这些勾当，或者偷偷躲去哪座山哪个湖底去修炼，再或者变成另一副面孔，过另一段人生。”

        “为何别的妖怪都活得如此洒脱，只有你过得患得患失的？”

        姐姐似乎对我的问题不以为然，淡淡地说了句，“因为我想做一个人，一个简单的人，一个饿了就吃，难受了就流泪的人。然后再爱上一个人，直到死后埋在一起连手也握在一起。”

        夜色渐凉，也没有找到一只狐狸或是青林的痕迹，几个人走进一个偏殿，看见倒下的佛像下面竟然还压着几具和尚的尸体，我问姐姐，“难道不是所有灵峰寺的和尚们都逃出去了？”

        “也许原来这寺里还有一些真正修行的和尚，只不过那一次动乱之后。这些和尚也被灭口了。”

        紫来说，“刚刚外面还有一具老婆婆的尸体，我摸了摸她的骨头，感受到她死前的记忆，原来她是来找寻自己出家的孙儿，看到已经被逃跑的妖怪害死在佛堂之下，坐在门口伤心死的。”

        我心中突然泛出了一丝冰冷，原来遁入空门在世人看上去如此洒脱的一生，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姐姐说，“好人不长命这句话是真的。”

        又绕了几处佛殿，翻过这座倒下的佛像，也看不到任何青林的影子。蔷薇嫂子问，“会不会那海棠花阵指引的地方其实是京城？”

        姐姐不理她的猜测，而是边走边喊，“相公，相公，你在哪里？”

        这一路从山下走到山上，让我想到，曾经难得失眠的夜里，从海棠阁的窗户往外探，那些将自己酒醉的丈夫带回家的妇人们，也是这么跟着灯笼漫无目的地寻觅着，纵然姐姐几百年的修为，也是如此循规蹈矩。

        此刻姐姐成了灵峰山的更夫，四处喊着，“相公，相公。”

        这声音，渐渐空灵地成了灵峰山的一只鸟。

        不知多久，我突然想起，问姐姐，“会不会如上次一样，藏在隐叠泉后面？”

        姐姐摇头说，“刚刚已经找过那处地方，你竟然都忘了。”

        “有吗？我不曾记得有看到那隐叠泉，甚至连水声都没听见。”

        蔷薇嫂子说，“这里各处的水，都枯竭了。”

        紫来也说，“没了人，没了神明庇佑，便没了灵气。水即使有，也成了死水，不久便干涸了。”

        原来方才已经绕过那处主殿身后，只是我忘了。“可是那个山洞呢？”

        姐姐说，“我刚刚敲打过了，没有。那墙壁，十分结实。想来被人封住了，恢复了这山本来的面貌。”

        我突然想到曾经那个陪伴青林的南石，也在里面的内殿修行或是偷生，如果这山洞不在，他又去哪里了呢？

        没功夫瞎想，姐姐说，“这么找只怕无功而返了。但我总觉得，他就在附近，靠近我而不得知。”

        紫来说，“感觉有我们找不到的地方，不能触及的地方。”

        她这话又让我想到在崆峒山，她装扮成算命先生去人间骗钱，这会儿倒没了主意。

        姐姐说，“我需要一只鹿。”

        “鹿？”

        “你记得南安城天黑的那一日吗？巫山巷看到的那些发着暗蓝光的花鹿，它们其实是引路用的，不用眼神，却用气味和声音，去辨别正确的方向。”

        “但我们要去哪里找这种花鹿呢？”

        姐姐摇头，“我也不知道。”

        坐在这里一筹莫展，也不是个办法，姐姐说，“算了，先回海棠阁再作打算吧，别总是为了一事而弄砸了另一件事。”

        紫来问，“要不要去京城找找？”

        姐姐说，“如果在京城倒简单了。你们赶紧回去，我先去别的地方，再回南安城。”

        说完便一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去，连我也不叫陪着，我知道她要去厎阳山，找一找映霁天的帮助，或是在那风灵玉秀之地，找到那花鹿的踪迹。

        三个人回到南安城，便看到人蜂拥至城门口，后面跟着的还有海棠阁的岩桂等人，金蕊过来拉着我说，“珠姐姐也是听到水华姑娘的事情，赶过来的吗？”

        我吓了一跳，“水华回来了？”

        城门本来已经下钥，百姓们说是因为有人喊救命便放下了城门，这会儿人挤人围得水泄不通，峰青想要拉开一条缝挤进去也不能，看这副样子，我推开峰青，直接往人群中一撞，两边人全被我推倒，峰青再上前，挤出一条路，好让海棠阁的姑娘们上前。果然是水华倒在地上，头上茶色的首饰已经碎成一团，一身莺色的罗裙，湿漉漉的，像是在夜里待了一宿惹上了露珠。她全身发抖，我赶紧从岩桂身上扒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我问，“你可觉得暖和些了？”

        水华还有知觉，只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我这才发现，她喉咙已经一片淤紫，不知从哪弄来的伤，我碰了碰她，她觉得疼，往后缩了缩。

        旁边站着一位生面孔，十三四岁的男孩，我问，“是你将她带来的？”

        他有点胆怯，点点头，口吃地说，“我是附近渔民，打渔的时候尽然网到了这位姑娘，我问她家在哪，可她却不能说话，却用手在船板上写了三个字，南安城。我本来要送她去找大夫，可她一直拽着我的裤腿，用力戳着那三个字，我便猜到，她是要赶紧回来。”

        我将水华抱在怀里，看她几乎奄奄一息的模样，双手冰凉，岩桂哽咽地骂峰青，“你还杵着干嘛？招魂呐！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我的视线脱离不了水华喉咙上那一抹重重的酱紫色，比刚见那会还浓了三分，周围一圈泛起了红赤色的砂痕，那渔民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麻将，上面写着“发”字，递给我说，“是这位姑娘吐出来的。”

        水华看到那麻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我大概能猜测到今日发生了什么，抱紧她，我说，“走，咱们回家，回家。”

        我刚要起身，岩桂和暧烟也上前扶着我和水华，可是水华却挣脱我，趴在地上写了三个字，“灵峰寺。”

        我问，“你是想说青林公子在这里吗？”

        她点点头。

        但我们刚刚一无所获回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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