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家书
康王夫妇提心吊胆,姜照却丝毫没有要在宴上使伎俩的意思,到头来都是旁人各怀鬼胎,倒是只她吃饱喝足,面上微醺,心情不错的模样。
宴后姜照让人送康王一家回寝宫,倒是留了四公主姜茵叙事。
“阿茵今年十六了,也该相看人家,莫要延误了年华。”
姜照开门见山,看姜茵身形一滞,又补充一句:“虽然父皇不在了,但朕也不会委屈了你,今日也只是想先问一问你的想法。”
殿内宾客都走空了,姜照高坐上位,微微垂眸看向她。而姜茵端坐在下位,不敢抬头与皇帝对视,姜照自然也窥不见她的表情。
按着对姜茵仅有的了解,姜照本以为会得一句“全凭皇姐做主”,但事实多少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姜茵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完完全全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姜照挑起眉,扶着桌子站起了身。
她多敬了康王几杯酒,走路有些摇晃,高盛安伸手供她搭扶,跟她一块儿走了下去,停在了姜茵面前。
“京城贵子,军中小将,可任你挑选。你若有意中人,朕替你们保媒,若是没有,让礼部整理名单画像来,你挑一挑,都算是他们高攀。”
姜照有意试探,循循善诱。
姜茵终于动了,改坐为跪,深深俯首磕了个头。
“皇姐是否给了臣妹说不的权利?”姜茵缓缓开口,嗓音发颤,牙齿也在打架。
姜照没有回答这句话,先笑道:“朕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不必如此害怕,先起来说话。”
她并不觉得姜茵懦弱,反而由她想起自己受人冷落的那几年,生出一些共情来。而姜茵向来不是特别有主见的人,她也有些好奇,这突如其来的倔强是为了什么。
姜茵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姜照,见她这位皇姐相貌清俊,眉眼含笑,并不是大权大握睥睨苍生的模样,甚至面上染了几分酒气,有些平易近人的样子。
于是心下稍定,也敢与她平视了。
姜茵体态娇小,比姜照矮了一截儿,姜照伸手碰了下她的肩膀,揶揄道:“皇妹怎么这么清瘦,御膳房不做你的饭菜吗?”
她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姜茵也配合着笑了一下,慢慢放松心情。
姜照看她逐渐放下提防,才又问道:“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不满意朕给你相看夫婿,还是不想嫁人?”
姜茵反问她:“皇姐想嫁人吗?”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朝臣也不可入后宫,但毕竟人多口杂,前朝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前阵子赵相提起给皇帝纳夫却被婉拒的事情,在宫里并不能算是个秘密。
姜茵的意思很简单,论年纪,姜照比她大,论身份,姜照比她高贵,若真要谈婚论嫁,姜照自然是该在她前头挑人的。
对于姜茵的问题,姜照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颇感意外的看了她一眼。
方才还觉得姜茵胆大了一些,经这一眼,她又低下头去变成个抖抖索索的小鹌鹑。姜照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道:“不嫁就不嫁,宫里又不是养不起你。”
此话一出,姜茵猛然抬起头来,呆怔地看着她。
好不容易鼓起的那些勇气和打好的腹稿通通没用上,包括那些绞尽脑汁想出的可以用来做交易的东西还未曾来得及提起,明明堪称是荒唐的想法在姜照那里仿佛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姜茵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元祥轻步进殿,到姜照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她带着些微醉意的眼神陡然清明起来,抬步便要走,经高盛安扯了下袖角才想起还有个姜茵。
“朕有要事,便不多留你了,有什么事去熙和宫拜见即可。”
姜茵也只来得及说一句:“臣妹恭送皇姐。”
鸾驾到御书房,姜照早把姜茵的事儿抛到了后脑勺。她径自走向案后,桌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两封书信,都尚未开封。
元祥凑上去解释道:“这两封信,有一封是给陛下的。”
姜照定眼一看,两个信封稍有区别,一个是空白的,另一个则是写着“吾儿锦娘启”。
她暗中保了发配边关的谢家人,一直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除了由线人转述的一些谢家近况,也从未与他们有过交集。
这次是她有所要求,让谢家人写了信来。
都不用伸手去摸,肉眼可见,无字信封单薄,有字的那封却是好厚,几乎要装不下了。
姜照拿起无字信封,撕开火漆,从里面取出两张信纸。
前任吏部尚书谢玉折是状元郎出身,自然写得一手好字,姜照通篇阅过,谢玉折笔力惊人,寥寥数句道尽多年苦楚,又用大篇幅表示了对她的感恩。
“今得蒙荫,与小女再叙,此生再无憾也。惜吾两袖空空,身无长物,唯三跪九叩,以报大恩,谢玉折叩首,再叩首。”
姜照看着信中最后一句话,久久无言,长长叹出一口气。
她的目光落到案上另一封信上,伸手将其拿起,只觉得重如千斤。本是打算给谢锦的一份安慰,此时拿到手里方觉得,无论是对于谢玉折还是谢锦,总归是来得太晚了一些。
见她神情恍惚,高盛安硬着头皮喊了声:“陛下?”
姜照回过神来,将信封攥紧,抬眼看向高盛安,低声道:“你去把这封信……”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姜照沉思良久,高盛安也不敢催促,最终又听她道:“罢了,还是让朕亲自送给她。”
高盛安温声劝慰道:“陛下用心良苦,谢姑娘收到了信,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照摇摇头,一言不发。
回到了熙和宫,青时奉上醒酒茶,姜照用了半盏,推却不喝了。
“奴才去请谢姑娘来?”高盛安瞥了一眼陛下一直捏在手里的信封,凑上去献殷勤。
姜照睨了他一眼,摇摇头,起身道:“朕自己过去见她,你们不用跟着,现在可以布兰汤,朕很快就回来。”
谢锦如今就在熙和宫偏殿,倒是没有什么可担忧,高盛安便目送她去了。
寝宫檐下都点着灯笼,月光也亮,四周通明。醒酒汤刚下肚,尚未发挥作用,姜照深一脚浅一脚的,但帝王寝殿地势平稳,连块多余的石子都没有,她也不至于跌倒。
偏殿亮着灯,谢锦尚未就寝。
姜照站在门口,屈指在门上叩了两下,便后退一步乖乖等着回应。
不多时,殿门被从内打开,谢锦刚洗漱好拆了头发,一头如墨青丝披散在脑后,长发及腰,身着寝衣罩宽袍,比之平时严谨的装扮更多了几分温软娇柔。
姜照眸光一滞,见她福身行礼,口中道:“奴婢恭请陛下圣安,不知陛下深夜驾临,所为何事?”
她的冷漠疏离,姜照这段时间早见识多了,更已习惯了,这会儿可能是酒意上头,攥紧了手里握着的书信,就有一股子委屈窜上心头,把泪意都逼了出来。
谢锦问完话没有得到回应,抬眸见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又开口道:“陛下?”
话音刚落,姜照抬步逼近她面前,谢锦反射性后退了半步,却被她一把揽在腰间,整个人就撞进了她的怀里。
怀中腰肢纤细,一只手臂足以抱的完全,谢锦挣扎了几下,姜照同样施力,跟着她往后走了几步,低头埋在她颈间,压着嗓音喊了声:“阿姐。”
这一声嗓音低柔,隐隐含着万分委屈,谢锦便僵持不动,由她抱着了。
在熙和宫待久了,谢锦身上也逐渐沾染上浅淡的龙涎香味,与她自身的馥郁香气糅杂在一块儿,意外的不相冲突,反而十分和谐。
姜照抱了一会儿,感觉到怀里的人一直僵硬着身子,便暗叹一口气,松手放开了谢锦。而后者一从她怀里出来,便急急退了几步,似是避她如蛇蝎。
“是朕逾矩了。”姜照眸子一暗。
谢锦却摇摇头,低眉恭谨道:“是奴婢以下犯上,请陛下责罚。”
姜照眉头一蹙,磨了磨后牙,终究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被捏出褶皱的信件递到了她面前,低声道:“朕过来,只是为了给你送东西。”
这段时间她差人送了不少东西给谢锦,有宫里少见的小玩意儿,也有贵重的针线绫罗,方才就瞧见她手里拿着东西,谢锦本以为是什么书本,定睛瞥了一眼,面色陡然一变。
吾儿锦娘启。
笔划熟稔到刻进骨子里的字迹,纵使相别八年时光,谢锦一刻也不曾相忘。
她甚至忘记了身份之别,快速从姜照手里接过信件,仔细又看了一遍,难以置信道:“这……这是我父亲的字迹!”
姜照微微颔首道:“是谢尚书的来信,今日刚到宫中。”
多年情切,让谢锦一下子模糊了双眼,她甚至等不及姜照离开,当着她的面就颤抖着双手去拆开信封,可越是着急双手越是不听使唤,一时之间竟撕不开火漆。
一双温热的手按在了谢锦的手上,微微施力的带着她撕开火漆,而后将里面厚厚一沓写满字迹的信纸取了出来。
取出信来姜照就自觉收回了手,谢锦用力眨了几下眼,让目光能够看的清晰,也不顾念姜照还在,就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谢玉折给姜照写的信用词十分简练,两页纸便道足了谢意,给女儿的信却不嫌辞藻繁复,恨不得一件事拆成十件事来说,然纸短情长,终究是有尽头。
谢玉折恨自己连累女儿,又多番强调他们在边关得贵人相助,过的其实并不难熬,写了许多宽慰她的话。信件最后,再次表达了全家人对她的思念,让她保重好自己,一家人总有重逢的那一天。
落款他写的是:为父泣念。
信使来去匆匆,没留太多时间给谢家人,是以这封信全是出自谢玉折之手,但也表足了母亲和兄嫂对她的思念之情,谢锦看到最后,眼泪砸湿了信纸,早已是泣不成声。
她哭起来安安静静,一手捏着书信,一手捂住嘴巴,眼泪大颗从眼中落下,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被泪水沁的如雾中烟雨,却又犹如扎进姜照心里的钢针。
姜照还是觉得头重脚轻,但脑子里又分外清醒,清醒的知道自己的私心让谢锦多受了许多思亲之情,清醒的明白自己的残忍可恶。
她不愿在此处多待,总觉得有自己在身边,对谢锦来说应当是一种侮辱。于是在谢锦还沉湎于悲痛之中时,在不惊扰她的前提下,轻手轻脚的离开了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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