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归家
谢锦出宫给谢夫人过寿,姜照不止让何元盛跟随保护,还吩咐元祥同行。
如今谢家人回京也已不是什么秘密,皇帝是下定决心要为谢家平冤,甚至是有重新起用谢玉折的意思,就没什么人敢拿从前谢家获罪的事儿出来说道,甚至因为姜照有意让人把谢玉折为黎州作赋的事情大肆宣扬了一番,他如今俨然是个忍辱负重的英雄。
万顺坊谢家的牌匾又挂了回去,每日客如云来,好不热闹。
但谢夫人做寿,谢玉折并未向外发帖,反而闭门谢客,只求一家团圆罢了。
谢锦回去见了谢徽与宁芸夫妇,自然是又哭了一通,当年一家生离之时,兄长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如今再见,却已蓄须,无论外貌还是气质都成熟沧桑了许多。
而当年温婉贤淑又不失俏皮性子的阿嫂宁芸,如今也已为人母,小侄子谢卓佑已经三岁了,宁芸如今又有身孕,也不再是那个陪她彻夜不眠说女儿心事的闺中密友。
他们一家人,错过的何止八年团聚。
“好了,都别哭了,马上惹得阿娘也要流眼泪,今儿可是她的寿辰,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再次团聚,都要高高兴兴的才是。”
谢徽擦擦眼睛,把一旁瞪着眼睛好奇打量着陌生人的谢卓佑抱起来,哽咽着道:“佑儿,快去哄哄娘亲和姑姑,让她们都不要再哭了。”
“姑姑?”谢卓佑显然对这两个字并不陌生,指着谢锦问:“这就是佑儿的姑姑吗?”
他虽然才三岁,但自从会说话起,就有人教他喊出“姑姑”两个字,他也隐约懂得家里少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只是每次问娘亲,总是惹得她沉默,再去问祖母,更要惹得老人家掉眼泪,吓得他再也不敢多问了。
眼前这个和娘亲相拥而泣的陌生女人冲他望过来,两眼通红还噙着泪水,嗓音很温柔地唤他的名字,对他说:“佑儿,我是你姑姑。”
谢徽怕他忘记,就提醒道:“姑姑就是阿爹的妹妹,和阿爹是骨肉至亲,就如同你阿娘腹中的那个孩子和你的关系,佑儿明白吗?”
谢卓佑其实不太明白,但是他知道姑姑就是他们家里一直缺少的那个人,于是冲谢锦伸长了手臂,哼哼唧唧地说:“姑姑抱抱我。”
一到谢锦怀里,扎着总角的小孩童就嘤嘤啼哭起来,谢锦问他怎么了,谢卓佑道:“我一直都有一个姑姑,可为什么姑姑今天才来看我?是不喜欢佑儿吗?”
谢锦闻言又湿了眼眶,与他贴着额角以表亲昵,柔声道:“姑姑没有不喜欢佑儿,只是从前没有相见的机会,以后同在京都,姑姑会看着佑儿长大的。”
她回头望去,元祥都不用她提醒,就从带来的一堆礼品中挑出个小锦盒递过去。
这倒不是谢锦的私心,而是他们来时姜照给的,说是专门为小侄子准备的礼物,请谢锦代为转达,也算是她的一份心意。
“这是给佑儿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谢锦把锦盒给了谢卓佑。
谢卓佑手小,几乎是把小小的盒子抱住,一听谢锦问话,还没来得及打开盒子,就笑嘻嘻地说:“喜欢喜欢,这是姑姑给佑儿准备的吗?佑儿很喜欢!”
谢锦目光一顿,含糊道:“这是她……送给你的,佑儿快打开看看吧。”
谢卓佑依言将锦盒打开,卡扣松垮,倒是毫不费力。盒子里面是一对儿孩童戴的银手镯,还有一块青玉长命锁,小巧精致,打眼一瞧就知价值不菲。
从前谢家也是尚书名门,金银玉宝也曾掌过眼,谢徽看着儿子抓起那把玉锁,连忙伸手接了过来,对谢锦道:“这东西贵重,他尚年幼,承受不起。”
谢锦道:“这是给佑儿的东西,平日挂在脖子上,无端也不会损伤。”
“可……”
谢徽正要再次婉拒,便听妹妹压低了声音道:“哥哥,这是陛下给的东西,我拿回去不好交差,还是让佑儿收下吧。”
他略有怔愣,想起父亲私下和他说的事情,看向谢锦的眼神不由得多了些深意,却终于将那双镯子和玉锁收了下来,都戴在了谢卓佑身上。
又让谢卓佑从谢锦身上下来,跪地磕了个头,算是谢过天恩。
因未请来客,此次谢夫人做寿,算是家宴,除了谢家人之外,何元盛和元祥也上位列坐,纷纷举杯共饮,情切之处,几个女人又都抹起了眼泪。
酒过三巡,谢玉折有了些醉意。
看到妻女儿媳正小声交谈,讨论着宁芸腹中胎儿,儿子则已经能做家中顶梁柱,和善从容地和两位宫里来的贵客寒暄,小孙子则是自己专心吃饭,并不用人太操心。
他眼眶有些发热,长叹一声,觉得人间之喜,莫不如此。
听到他的叹息,谢锦转身来问:“爹爹怎么了?”
谢玉折笑道:“为父只是觉得开心,能再浮一大白,锦娘,倒酒。”
谢锦道:“爹爹年岁也不小了,饮酒伤身,可不能由性而为,日后在家中也要多听阿娘的话,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您说是也不是?”
话虽如此,还是给他倒了半杯酒。
谢玉折端起酒杯沾了沾唇,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又话锋一转道:“恰好今日锦娘出宫来为你母亲贺寿,为父有一事还要征询你的意见。”
“爹爹请说,女儿愿闻其详。”
谢玉折稍有停顿,目光淡淡地从元祥与何元盛身上掠过,缓缓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为父曾与御史中丞高敬交情很好,后来为父获罪,他还为我说过话,因而被先帝贬谪,到了当今继位,才又把他捞了回去。”
高敬与谢玉折是同年进士,二人志趣相投,皆是高风亮节之人,于是结为莫逆。当年谢玉折被定罪,高敬不顾自己身份敏感,决然向先帝进言,为之脱罪。但终究没能让先帝回心转意,反而因此被连降三级,直到姜照登基之后,才把他官复原职。
因为谢高二人交好,两家人也多有往来,谢锦自然记得高敬,便点了点头。
谢玉折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伯伯的小儿子高齐?”
见谢锦又点了头,谢玉折微微一笑,道:“高齐曾经向你求亲,你说对他并无男女私情,我便帮你回绝掉了。后来他成了亲,但不过三年,妻子便病逝了,也没给他留下一儿半女,而他至今未曾续弦,前几日随他父亲一起来家里拜访,又和我提起了你。”
谢锦面色一冷,终于明白了谢玉折的意思。
果然又听他道:“他说年少倾心,一直念念不忘,想等你出宫再向你提一次亲,希望你能给他个机会。而为父看来,高齐虽然成过婚,但为人正派,是他父亲一手教养出来的,你嫁过去也是正妻,又有高敬夫妻那样贤明的公婆,未必不是一桩好婚事。”
“父亲说征询我的意见,而并非是强迫我嫁人的意思,是吗?”谢锦淡淡问道。
谢玉折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强迫你,只是让你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谢锦面色不变,温声道:“请父亲再次帮我回绝了吧。”
她态度果决,没有半分值得商量的意思,谢玉折一时沉默,目光又落在了元祥与何元盛身上,此时二人也没有在和谢徽说话了,正对上了他的视线。
何元盛冷面不语,倒是元祥微微一笑,让谢玉折总觉得是有些深意。
“锦娘。”他沉声唤了女儿的名字,意有所指道:“你若真的不愿嫁人,家里有我和你哥哥,也能好好养你一辈子,但你的所思所想,所行所为,还是要三思才是。”
谢锦大概也已明白,父亲必然是看出了什么,要不然也不会无端说出这些暗含警告的话来。或许放在从前,她必因此心生忧虑,从而产生退意,但她如今已和姜照互许终身,又岂能去做一个负心人?
但她也知道,父亲的所谓周全,是万万容不了她对当今圣上荒唐的爱意,干脆就避过不谈,只是道:“我心里有数,请爹爹不必挂怀。”
谢玉折看出她的不甘,心道你们二人之间,自有千阻万隔,迟早让你自己回头,我又何必非得做个恶人?于是便将一切按下不提,就当无事发生过了。
谢锦在家里又待了一下午,到日暮西沉,用过晚膳后才与家人告别。
谢卓佑已经和她很亲近,搂着她的脖子不愿撒手,谢锦在宫里对付姜晗已经很有一手,两个孩子年纪相仿,想必也有许多共通之处,于是她便静心哄慰,总算是把谢卓佑劝住了,没有再嚷着要跟她一起回宫。
“姑姑还回来看我吗?”小孩子回到父亲怀里,眼巴巴地看着谢锦。
谢锦温声笑道:“佑儿在家听话,姑姑得了闲时就来看你,你也千万不要把姑姑忘了。”
谢卓佑也笑起来,小手拍着胸脯保证:“佑儿一定会乖乖听话的,下次姑姑来看我,我和姑姑到街上去,这儿好吃的东西可多了!”
“好,姑姑下次过来,陪佑儿上街吃好吃的去。”
哄过了谢卓佑,谢锦又和父母兄嫂一一道别,而后在他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之下,由元祥与何元盛驾车,一路回到了皇宫。
从谢府出来后天色已经擦黑,到了宫里就黑严了,何元盛自离去,谢锦和元祥同回熙和宫,走到半路上,谢锦主动和元祥搭了话。
“小元子,今日在家里我父亲说的那些话,不要告诉陛下。”
“这……”
元祥有些为难,如果答应了,便是对陛下不忠,如果不答应,又是不给谢锦脸面。
见他面露纠结之色,谢锦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在陛下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她对你们又不设防,也不隐瞒真实情绪,想来你比我更要了解她。”
说完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她其实有些多疑善变,我不知道这是她原有的性子,还是做了皇帝之后才养成的,虽然她在我面前总有掩饰,但我看得出来。而我父亲那番话,听到她耳朵里,除了多生是非,让她心烦,其实也并没有别的作用。”
她抬眼看元祥,轻声问:“你说是么?”
元祥不语,默默地低下头去。
谢锦道:“我与陛下的事……想必你们也清楚,我既然决定了留在她身边,就不会再因外力而改变动摇,这件事要瞒她,也不为欺骗,只是心疼。她每日里要批多少折子,忙多少政事,你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不想她再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去劳心伤神。”
“奴才明白了。”
元祥在心里纠结一二,终于还是妥协,轻声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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