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月亮
天色黑严实之前,外出狩猎的人逐一回营,有专人清点猎物,记录在册,上呈皇帝御览,点出名次,赐金刀宝剑等提前设好的彩头,就算结束了第一天的秋狩。
而后姜照命人在空旷区域架起篝火,又让厨子去挑出了适合烤制食用的猎物,众人皆席地而坐,饮酒赋诗,君臣和乐。
陆苍玉只喜欢上战场杀敌人,不喜欢打猎,所以称病没来。
有些人见姜照的靠山不在,就动了些歪心思,把自家儿郎往她面前推,假模假样的介绍着今日战绩,姜照抬眼扫了一遍,的确都是人中龙凤,只是她并不感兴趣。
“你们把朕的后宫当成什么,南风馆么?”
姜照饮了一盏酒,目光犹如利刃一般从眼前几人身上划过,似笑非笑道:“朕来此秋狩,又不是为了选秀,各位卿家若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朕也不强求你们留下,明儿一早各自离去即可,也不用向朕告辞了。”
她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又看向旁边几个低眉顺眼不敢抬头的年轻男子,毫不掩饰地发出一声嗤笑,负手大步离开了篝火处。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脸色皆是不好,周围更是寂静一片,方才的嬉笑吵闹声皆归于平淡,有人若有所思,有人冷眼旁观,都是各怀心事。
姜茵正和谢锦凑一块儿吃烤肉,见她皇姐甩袖走了,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直到过了片刻,周围气氛和缓了些许,才小声问谢锦:“谢姐姐不跟过去看看么?”
谢锦摇摇头,淡声道:“公主不用担心,自有人跟过去。”
姜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问她是谁,只以为是皇姐身边的哪位近侍。
但其他人许是没注意到,谢锦却看得清楚,姜照转身离开后没几息,坐在赵相身边的赵承明便悄悄退出人群离开了,谢锦不用想也知道他会去做什么。
赵承明能够接近姜照的时候不多,来之前谢锦就想过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发挥,要与姜照单独相处,如今也只是在意料之中。
她倒也不是大度到毫不介意,只是有些事情今天不发生,明天也一定会发生,所谓堵不如疏,她还是愿意去相信姜照能够好好的处理好这件事。
当然,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之后和姜茵的交谈也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而负气而去的姜照,自己找了个远离营地的地方坐着,让侍卫守在稍远处,一个人看了会儿月亮,才漫不经心道:“出来吧。”
赵承明从树后走出来,对她拱手行礼,口中道:“微臣赵承明,请陛下恕罪。”
说完他就跪在了地上。
姜照扭头看向他,眉头微蹙,眸子里尽是嫌恶之色,口中却淡淡问道:“恕罪?你犯了什么罪,要让朕来恕你的罪?”
赵承明道:“微臣担心陛下,未经陛下允许,擅自跟踪。”
“哦。”姜照应了一声,把头扭了回去,背对着他道:“既然你是处于担心,朕就免了你的罪,现在可以说说你跟过来的原因了。”
姜照没让他起身,赵承明就依旧跪着,望着她在月下的身影,目光有些痴迷,温声道:“微臣见陛下心情不好,想为陛下解忧。”
“为朕解忧?”姜照道:“你觉得朕是因何而忧,又打算如何为朕解忧?”
她望向前方的目光一片凉薄,赵承明却看不见,只是问她:“之前在御书房,微臣对陛下所求,不知陛下考虑的如何了?”
说起来那也是挺久之前的事情了,赵承明日思夜想,奈何姜照根本不召见他,他又怕再去求见,总有些步步紧逼的意思,就生生憋到了如今,才等来问询的机会。
姜照也不意外他会提起这件事来,轻笑一声道:“此事朕所思良久,还是觉得不妥。”
“为什么?”赵承明面色一变,有些激动地往前膝行几步,“陛下,微臣从来别无所求,只想求得您半刻垂怜,这样……也不行吗?”
姜照道:“你是京里有名的青年才俊,又是你祖父最看重的孙辈,本就前途无限,何必为了朕囿于深宫?这不该是你要走的路,也不该是朕要做的选择。”
赵承明眸光微颤,低声喃喃:“可是臣……心甘情愿。”
他跪在地上,望着姜照近在眼前的身影,却不能让她为自己有片刻回首,嘴上说的是心甘情愿,心里想的却是意难平,恨不得把真心剖出来给她看。
姜照突然扶地起身,回头看向赵承明,“再者说,你是赵家人,也当知道朕如今对赵家的态度,你祖父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让你不要动妄念吗?”
赵恒则告诉过他吗?
当然告诉过。
不仅是告诉,更是警告。他看出赵承明对当今的心思,甚至他一开始也动过要送赵家人进宫的心思,但那是之前,是觉得陛下容易掌控,能够用枕边风给赵家带来利益的时候,就如同从前赵太妃对先帝一般。
可现在他早就看清楚了,陛下何止不能掌控,她甚至已经开始不留情面的整治赵家,从后宫到前朝,从京都到地方,她何曾给赵家留过半分退路?
唯有赵之尧和赵承绪父子,她如今未动,也不过是他赵恒则先退步,用谢家与其做了交易,要不然依着姜照现在的手段,哪能如此轻易地放过这个机会。
他不敢再小看当今,甚至无力反抗,陆苍玉都当着他的面来威胁他了,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若非赵家势大,牵连甚广,姜照不能够轻举妄动,赵恒则一点儿也不怀疑,她能瞬息间将赵家累世之功毁于一旦。
面对着这么个喜怒无常不留情面的皇帝,他怎么敢再往她身边送人,别说是吹什么枕边风,能让她有半分眷顾,就算是上苍保佑了。
姜照,绝不是先帝那样的君王。
但显然赵承明并没有把他祖父的谆谆教诲放在心里,他二十年来未动过心,早就被当时泰安宫惊鸿一面冲昏了头脑,就如同他所言,不要什么隆恩盛宠,甚至不要什么有名有分,只要能留在姜照身边,他一切都心甘情愿。
他爱君王的矜贵冷清,也爱她姿容昳丽,即便是那些不屑一顾的傲慢,也成为叩响他心门的砖石,他又怎么能依祖父所言,把所有情动,全压回君臣之礼?
所以他嘴上应声称是,却依旧心猿意马,看到姜照甩袖离开,更是觉得时机到了,找了借口离场跟踪上来,只想再次向她说明自己的心意。
“赵家是赵家,祖父是祖父,赵承明是赵承明。”他迫不及待地想向姜照表明自己的忠心,又连续膝行几步,几乎是来到了她的面前,“上次在御书房,微臣已经表明过态度,如果陛下不信,为臣愿在此立誓。”
他竖起手指来,眼中似有光,直勾勾地盯着姜照,“赵承明敢起誓,今生绝不会为赵家做出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一生钟爱陛下,绝不变心,绝无异心,假若哪日二者相持,非生即死,微臣也绝对会站在陛下面前,为您挡下一切。”
姜照的眸光隐在夜色里,让赵承明看不出神色来,他略有停顿,见姜照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咬牙继续说完了剩下的话:“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立完誓,他叩首到底,等候陛下裁决。
然而他等了半晌,也没能等来自己想听的话,只是听见了一声轻笑。
姜照拍了拍手,笑道:“赵卿今日之言,实在令朕感动,但是朕不习惯去随便相信什么所谓的誓言。人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却也没见恶人少做恶事,好人终得好报,所以啊,感动归感动,朕还是不能让你留在朕身边。”
她的嗓音其实很温柔,只是听在赵承明耳中,只觉犹如兜头一盆冷水,浇得他满面苍白,浑身颤抖,几乎要神魂俱灭。
姜照睁着眼说瞎话,故意叹息道:“你的相貌和才情,朕都很满意,只是你生来是赵家人,朕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世界上,有缘无分的人太多了。”
她问赵承明:“你说是不是?”
赵承明自然说不出话来,整个人浑浑噩噩,仍然叩首在地,没有任何反应。
姜照道:“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找朕了。世上好女子何其多,日后你同谁两心相许,朕为你做主赐婚,也算是朕偿还你今日钟情。”
她也不知道赵承明现在还能不能听得进她说的话,只见他在原地又跪了半晌,直到姜照都想要喊人把他拖走了,他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也不再看她,直接转身离开了。
赵承明一走,姜照也跟着动了脚步,走到一处矮树丛边弯下腰,与另一双眼睛对视着,笑着问:“方才朕和他说了许久的话,你有没有介意,要不要朕来哄哄你?”
谢锦坐在地上看月亮,闻言把目光移回和她对视,轻轻扯了下嘴角,“我为什么要介意?你方才不是明确拒绝了他么,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但你看起来可不是高兴的模样。”姜照撩起衣摆,坐在了她身边。
她们并肩看月,如今正是八月,已近十五月圆,弯弯的月牙儿也日趋饱满,只不过有乌云密布,眼见要把月亮遮全了。
姜照道:“这天气说变就变,方才还看的清楚,这就要消失不见了。”
谢锦微微一笑,歪着脑袋靠在了她的肩头,亲昵地磨蹭几下,低声呢喃道:“月亮不会消失不见,不在天上,就在我身边。”
“什么意思?”姜照不解地看向她。
谢锦也不再看月亮,而是与她四目相对,伸手摸了摸她的侧脸,看着她的眼睛,即便四周昏暗,也能察觉到她看自己时的认真神情。
“因为阿照,就是我的月亮。”
这话一说出,二人都沉默了片刻,姜照按住了谢锦摸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轻声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太凉薄,还是依旧觉得我们有身份之别,犹如天堑?”
“都不是。”谢锦也放轻了声音,用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脖子,贴过去与她耳厮鬓磨,情意绵绵地解释:“是说阿照代替月亮照亮我呀。”
姜照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她抱紧,几乎要揉进骨血之中。
谢锦被她勒得有些痛,却没有开口也没有挣扎,而是反手同样抱住了她。
“锦娘。”姜照颤抖着嗓音喊她的名字,“我要被你吓死了,我以为……你突然反悔,又不想要我了。幸好不是,幸好……”
她连说了几个“幸好”,谢锦眼圈儿一红,哽咽道:“阿照,我是无端觉得痛苦,因为我听到你们谈话,难免心生嫉妒。不是嫉妒你和他说话,而是嫉妒他对你的心,我会因为别人爱你而产生嫉妒,你说这奇不奇怪?”
姜照想说,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因为曾经谢锦与袁启尚有纠葛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如此?
但她还没有说出来,又听谢锦问道:“月亮照亮我,可谁来照亮我的月亮呢?”
谢锦知道姜照为她所做的一切,报复赵太妃,甚至报复赵家,为谢家平冤,让她的家人重回京都,甚至为她要空悬中宫之位,过继族妹承嗣。
而她却什么都给不了姜照。
哪怕是倾尽所有的一腔真心,也自有旁人甘愿,根本算不得什么举世无双。
她紧紧抓住了姜照的衣裳,仿佛就此抓住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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